錦山。
垃圾場。
藍色圍擋中。
星羅棋佈的警察,像是放大的灰老鼠似的,在垃圾中鑽來鑽去。
江遠要的是相對完整的,看似有價值的,不像是居民丟棄的垃圾,並且,不管是法醫中心還是哪裡,用來給他們存放垃圾的地方都有限,不能真的把垃圾山移過去。
所以,表面上看是撿垃圾的過程,實際上還是一個找證據的過程,最終依舊是撿垃圾的樣子。
一陣風吹來,就見一人的頭套突然飄起,飄蕩,飄落……
頭套的主人是名年輕的刑警,戴眼鏡,面相是好欺負的讀書仔的模樣,一看就知道是近期考入的普通大學的畢業生。只見他頹然的用手夠了一下,終究還是看着頭套在幾米外掃着垃圾,放棄了將它戴回腦袋。
目睹全程的申耀偉不由一笑,走過去道:“你下去洗洗手,正好休息一下,再重新戴了頭套回來吧。”
年輕刑警憋着氣,決定發揮風格,道:“算了,就這樣吧,反正戴不戴頭套都是臭的。”
“戴頭套臭三天,不戴頭套臭一週。等你週末跟女朋友約會的時候,你就該感謝頭套了。”申耀偉有的是豐富的經驗,就此傳授給年輕刑警。
年輕刑警靦腆的笑了笑:??“我沒女朋友呢。”
“那……回家也不要臭着回啊。等過幾天破案了,專案組都會放假休息的,到時候你回家一股子垃圾味,老爺子還以爲咱們當警察的,天天翻垃圾呢。”
年輕刑警愣了愣,再小聲道:??“我爸媽不在了。”
申耀偉愣了愣:??“不好意思啊……”
“沒事,早習慣了,他們有年出去打工,然後就再沒回來,也聯繫不到了。”年輕刑警笑的很陽光,像是對着鏡子練習過似的:??“我都習慣了,我爺爺對我特別好……就是也去世了。”
“去休息一會吧。”申耀偉不敢問下去了,連忙安撫兩句。
年輕刑警垂着頭,下了垃圾山,坐到了有遮陰的門崗下,隨便的洗了洗手,就拿着鹽汽水默默的喝。
整個垃圾轉運場,願意說話的人並不多。
雖然只是十幾米長,六七米,七八米寬,一米多高的垃圾堆,但真的翻起來,也不見得就比大型垃圾場輕鬆多少。
垃圾場裡的大部分垃圾,其實都已經結塊了,這邊的垃圾轉運場也差不多。每天固定來運垃圾的垃圾車就是11輛,開始可能運得完,可工人不見得就給你鏟的乾乾淨淨。隨着“臨時”轉運場“臨時”的時間越來越長,運過來的垃圾也就越來越多,其中有一半,就漸漸變成了老垃圾。
這些垃圾是不用全部勾出來檢查的,但表面結塊不太厲害的,還是要檢查一二。
所有這些工作和細節,都讓人倍感絕望。
除了衛師衎。
衛師衎也做過新人,但他的新人期,與其他人的新人期,那不是一種新人期。
他也參加過專案組,但他參加專案組的狀態,與其他人蔘與專案組的狀態,也不是一種狀態。
衛師衎唯獨沒有做過苦活累活。
別說工作以後了,在學校裡面,他也都沒做過。
所以,當翻垃圾場,掛上了“破案”的前綴,添上了“命案”的標籤,衛師衎一點點都不覺得苦累。
因爲他有的選,他還戴着江遠同款的個人防護裝備。
“就是喝水不太方便。”衛師衎幹了一會,感覺累了,就自動回到門崗來休息了。
申耀偉看到了,也沒吭聲,只是自己默默的更加努力的翻垃圾。
他要對得起江遠的知遇之恩!
“你喝口水不?”衛師衎拿着一瓶鹽汽水,走到垃圾堆旁邊,用髒兮兮的手抓着,遞給申耀偉。
申耀偉看了兩眼,嘆口氣:“不用了,我不喝。”
“我戴着面罩不方便,你就一個口罩,喝水多方便。”衛師衎有點不解。
申耀偉看看兩邊,無奈道:??“站垃圾堆上喝水?也沒那麼渴。”
“其實呆久了,也沒那麼臭。”衛師衎呵呵笑兩聲。
申耀偉:??“你要不脫了面罩再說這個話?”
衛師衎立即伸手去摘面罩,臨了了,停下來道:??“算了,重新戴一遍麻煩,你不喝就我回去休息了。”
說着,衛師衎也不等誰迴應,就回去舒舒服服坐着去了。
申耀偉嫉妒的面目全非,忍不住道:??“二代真是不一樣呀。”
身側幾名知道申耀偉身份的刑警,紛紛側目。
……
整件的物品,或者看起來完整的物件,從垃圾堆裡挖出來,就運到了江遠所在的法醫中心。
申耀偉等人在垃圾場只挑選,不篩選,覺得差不多的物件,就送過來。
江遠則是換上今天的第三套個人防護,一件件的翻看這些物品。
而在他身後,崔啓山和柳景輝等人,也是戴着裝備,依次翻看江遠看過的物品。
物品無高下,無先後,無分優劣,沒人知道它是否與受害人或兇手有關,挑揀的過程,純憑感覺。
這個過程說起來神乎其神,玄妙非常,但在場的刑警,包括不在場的專案組成員,沒有一個質疑的。
因爲刑警經常據此破案。
許多東西,你用語言描述,沒人知道它是涉案物品。反過來,有些案件也無法準確的描述涉案物品。
但是,你一看到它,你就知道,它是涉案物品之一。
就好像,兩根塑料繩。
藍色的塑料繩,都很長,一根有一米多,一根有兩米的樣子,兩根的一端還都打着結,分開看不覺得,合併到一起看就知道,兩根繩子實爲一根,是中間剪開了。
這麼長的繩子,即使剪開了,其實還可以用,至少以過日子的心態來說,扔掉是有點浪費的。當然,這種塑料繩有可能是商戶購買來打包快遞等大件的,住戶也許拆開包裹就給丟棄了,但出現在這裡,又這麼長,正好打結成這個樣子……
當江遠將它拿起來的時候,柳景輝只看了一眼,就聚了過來。
江遠看看柳景輝,讓搞推理的先發言。
“有可能是用來捆綁受害人的?”柳景輝比劃着道:??“把手捆起來,繞兩圈,然後打結,再繞幾圈,再打個結?正常捆東西,用不着浪費這麼長的繩子。”
江遠將繩子打結的部分拼了一下,形成一個不太規則的拳頭大的圓。
在場的幾個人均是眼前一亮。
“試一下。”江遠將手腕最細的苗瑞祥喊了過來。
苗瑞祥兩手併攏,江遠將繩子在苗瑞祥的手上掛了一下,稍微細了一點,但考慮到受害人爲女性,而且塑料繩可以勒的很緊,這個圈的大小反而更合適。
“我看看能不能取到DNA。”江遠說過,拿着繩子坐到了一邊,再對柳景輝道:“柳處,你佈置一下?”
“好。”柳景輝自然知道巨龍說的是什麼意思,想想道:??“現在假設兩根塑料繩是兇手用來捆綁受害人的,分析繩子上殘留的物質,這個工作有江遠做,回頭,如果能從繩子上找到獨特的污染物,可以再行調查,不過,繩子是從垃圾車裡轉運過來的,咱們首先要考慮塑料繩本身。”
柳景輝頓了頓,道:??“我覺得我們立刻可以做的,首先是追蹤供應商,查一下是否能找到繩子的生產商,最好是能找到銷售商,如果是本地的,就找他的銷售渠道和買家,如果是網絡銷售的,銷售到京城的有多少件,銷售到錦山附近的,應該更少!”
說着,柳景輝就開始安排人員,由王傳星記錄。
這時候,江遠道:??“案犯捆紮受害人的手法不怎麼專業,就是簡單的纏繞後收緊,打死結,受害人的手腕部分已經不成樣子了,看不出來,但從繩子剩下的結來看,不像是專業的罪犯,很可能也沒坐過牢。”
監獄裡無聊,獄友之間互相交流,免不了學些對方的技術。有心搶劫和綁架的,順手學點“豬蹄扣”,???“八字捆”,???“反手結”什麼的,根本不費什麼事。
甚至沒坐過牢的,準備搞劫持了,對着視頻學習一點捆紮知識也是很自然的事。
江遠由此給出一個推理,立刻得到柳景輝認同。
柳景輝又湊到江遠身邊,細細看過繩子,再道:??“繩子的捆紮方式,應該也是一種特徵,大家可以注意一下。要通報一下專案組嗎?”
江遠應了一聲,道:“你看着通報吧,我去實驗室研究一下這兩根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