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倒杯水。”
黃強民進辦公室來,就咕嘟咕嘟的將江遠的茶給喝了個乾淨。
江遠起身給他添水,再笑呵呵的道:“喝慢點,別一會難受了。”
黃強民風塵僕僕的樣子,也不說話,先將脖子上的扣子解了,再大喘氣了幾聲,才道:“我早上四點半就出門趕航班了,飛機上就給一杯水,餐還鹹的很……”
江遠笑呵呵的聽他抱怨,起身給點了一根沉香。
苗瑞祥下意識的拜了拜,轉身默默的給黃強民單獨泡了杯茶。
“你這是鐵觀音吧。還怪好喝的,不是都說鐵觀音的農殘高?”黃強民有點緩過勁來,轉着杯子開始挑剔。
“這是村裡老人種的。他女兒嫁到那邊去了,專門弄了個山頭,每次摘了茶都帶回村來一些……”江遠也示意苗瑞祥給自己重新泡一杯。
大泡茶在喝茶人眼裡是不高級的,但是方便。而且,警察的辦公室裡也不適合出現茶桌茶臺一類的東西,自古羣衆如老闆,看到公務人員優哉遊哉的泡茶,不管是什麼原因,肯定先是一片罵聲。
黃強民又喝了半杯茶,才道:“談妥了,洛晉市那邊的開支,咱們給包了,戴明生跟咱們打交道就行了。”
江遠懷疑的看了黃強民一眼。
黃強民有點不自在,立即放下杯子,道:“你可別把人給想壞了,我可沒吃差價。戴明生和老徐都是聰明人,互相都有電話的,我能坑得了他們。”
“老戴拿不出徐局想要的,徐局也不稀罕老戴開的價。”柳景輝本來坐在跟前的位置看審訊記錄,聽到這裡,忍不住給了一句分析。
黃強民瞥了他一眼:“差不多意思吧。主要是……信任感這個東西,也挺難建立的。”
“人家又不缺錢。”柳景輝指出的纔是主要的。
“哎……人同命不同。”黃強民長長嘆一口氣。他是縣城的刑警大隊長出身,現在也不過是縣局的政委,都不值省城刑警支隊的一個大隊長。
經費也是一樣的,永遠是上面的最多。從京城到省城再到地級市,一級一級都差得很多。
京城一個區局的經費就能有二三十億,比寧臺縣全縣開支都要高,當然,行政級別也高。如蘭嶽市或者洛晉市這樣的省城大局,日常的經費也是不缺的,不像是寧臺縣這樣的小縣局,要麼伸手要錢,要麼抓賭抓嫖。
不論是蘭嶽市的戴明生,還是洛晉市的徐局,他們也不是真的不缺錢,但他們缺的是大錢。
當然,兩人手裡的活錢都是不多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政府單位跟工薪階層也是一樣的,錢沒到手就花出去了是常態,但你隨便說個數字想讓我賣笑,那數字又得非常大才行。
柳景輝敏銳的道:“你是拿江遠給拼了個縫吧。”
黃強民呵呵一笑:“早晚得去洛晉的。龐繼東做人是真不錯,一口一個師伯,我都給叫迷糊了。對了,案子怎麼樣?”
“你看他們的審訊,搞的怎麼樣?”柳景輝反問。
“標準以上了,跟咱們接觸過的幾個局比,水平算是可以了,也是抽調了幾個厲害的。”黃強民知道柳景輝的意思,道:“就審訊的這個時間,強度,還有抓捕的這些嫌疑人的數量和範圍,現在還找不到線索的話,張雷的死,可能真的跟他們沒關係。”
黃強民是真正的老刑警,論資歷,比柳景輝和江遠加起來都要久,他做的這個判斷,也絕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因爲黃強民自己也知道,他這個意見出口,就意味着否決了一條偵查路線,而以他的身份和能力來說,柳景輝和江遠,是一定會仔細考慮他的建議的。
柳景輝果然沉吟起來。
江遠亦是輕輕端起茶杯,吸溜吸溜的喝起茶來。
蘭嶽市刑警支隊讓給江遠的辦公室並不是很大,但因爲江遠積案專班的人數衆多,王傳星、申耀偉、劉文凱等人此時也在裡面辦公,此時感受到氛圍,一個個敲鍵盤的聲音都弱了下來,漸漸就悄無聲息了。
“就現在的治安環境來說,普通人其實沒那麼容易死了。何況張雷這種人。”柳景輝闡述着自己的理由,道:“而且,張雷死後被拋屍,上千公里的距離,這個距離,一般人是不會這麼做的。我研究了一些關於地理畫像相關的論文,正常拋屍的話,5公里,10公里的就差不多了,拋到20公里的都比較少見了。”
黃強民等人都輕輕點頭。
柳景輝所說的“地理畫像”在國外應用的比較多。通常來說,是將一個系列案件的犯罪現場標記在地圖上,然後再對犯罪地點的空間分佈圖進行分析,繼而確定犯罪嫌疑人來去的偵查辦法。
柳景輝說着乾脆合上了筆記本電腦,專心致志的道:“當然,5公里這個數據,主要是針對分屍後拋屍。理論上來說,分屍的塊數越多,拋屍的距離越短,咱們這具屍體是整塊的,拋的遠一點正常,但拋到跨省,這個一定是有緣由的,不可能爲了拋屍這樣子搞。”
柳景輝接着道:“另外,正常的拋屍,兇手都是習慣在熟悉的地方拋屍的。這裡面的心理因素很多,大家對這方面都是瞭解的,我也不必多說。但總的來講,跨省運屍,這個一定得有相當的自信才能行,沒有多次跨省的經驗,不熟悉蘭嶽市影視城這邊的情況的,沒道理這麼做的。”
柳景輝掰着手指,道:“犯罪心理學的經典理論,一是對作案地點要熟悉,二是要避開熟人,三是不能離居住地太遠……從這個角度來說,犯罪嫌疑人很可能是從事運輸業或者貿易,經常往來於蘭嶽市和洛晉市之間,最起碼,要有過多次往來才行。”
王傳星此時站起身來:“蘭嶽市局和洛晉市局,在這方面也投入了大量的資源,各地的卡口,還有視頻監控,把近期往來的兩省車牌都篩了一遍。”
“還有一點。”柳景輝再道:“拋屍地點距離最近的馬路有300米,這個距離太遠了,一個人幾乎沒辦法把屍體搬這麼遠,所以,要麼是一名非常強壯的男人,要麼就是兩人甚至多人合作搬運的,不管怎麼看,我都傾向於兇手是有一定專業度的。專業犯罪的。”
柳景輝可以說是非常完整的說明了自己的思路。黃強民也喝着茶,點起了一支菸,默默的思考起來。
江遠則是從抽屜裡又拆出來一條和天下,放到桌面上,再道:“以張雷的生活和工作來說,他不僅工作期間會接觸專業犯罪人,生活中接觸的,也有很多專業犯罪人吧。”
黃強民眼前一亮:“是這個道理。”
轉頭,黃強民遞了一支“和天下”給柳景輝,順手幫他點起來:“柳處,沒別的意思,不過,就我這次過去看的情況,繽人幫都被抓光了,他們組織內部的矛盾也沒有大到要殺人的程度。你也看了審訊記錄,你覺得呢?”
柳景輝笑了一下,吸了一口煙,吐的滿房間都是:“不否認,這些混街面的,到這個時候不可能還講義氣,要是有相關的消息,聽到什麼風聲,一定是會將兇手給供出來的,但就他們現在交代的內容來看,幫內殺人的可能性確實不高。但是……工作關係不一定是組織內的關係。”
“就現在這些有活力組織,互相之間的關係也沒那麼複雜了。”黃強民在洛晉市呆了好幾天,真正談局內事的時間上,更多的時間還是用來了解案情了,因此對柳景輝的判斷不是那麼看好。
柳景輝以省廳專家的身份,是經常支援縣一級刑警隊的,聽着黃強民的意見,一股熟悉的味道就涌上心頭。
像是黃強民這種本地刑警的意見,向來是雙刃劍。一方面,他們有自己的侷限性,就好像乾旱地區的老農沒見過梅雨天氣,也不會考慮出門帶把傘的。但另一方面,外地專家一定要在乾旱地區考慮梅雨天氣的問題,腦子也是缺點東西。
可進一步的講,乾旱地區的女孩子出門,是否會帶傘呢。實際上是有很多人帶的,不是用來防雨的,而是用來防紫外線曬傷曬黑的。
對於一起命案來說,反反覆覆的斟酌是必不可少的。
柳景輝也不急於一時,一直到抽完了整根菸,再點起了新的一根,也不抽,就燃着,才道:“張雷十幾歲開始,就在街面上混,他早年跟的大哥都槍斃兩茬了,從這個角度來說,張雷的生活,其實就是街面上的生活,就是黑社的生活。”
柳景輝彈了彈並不存在的菸灰,道:“張雷被殺,一點風聲都沒有,這其實反而證明了一件事,這絕對不是因爲生活的事。對他這種人來說,有什麼生活問題是不能跟道上兄弟聊的,昨天晚上用的是什麼姿勢,都可以說的繪聲繪色的,只有工作的事情,或者是道上的事情,才……”
“操大嫂。”劉文凱一直在旁邊聽着,順便蹭煙,此時一句話,殺死了柳景輝的邏輯。
柳景輝愣了半天,再次吸完了一支菸,無力反駁,道:“你說的也有點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