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饒,二十二歲,高中學歷,枯瘦如柴的屌絲男,個子一米七出頭,長相屬於那種與人擦肩而過瞬間就會遺忘的類型。
地地道道的東北人,不過本人卻沒有一丁點東北爺們該有的氣概,因爲家庭原因從小就把懦弱這兩個字印到了骨子裡,五年前從東北一個丁點的村子來到北京,這個沒有什麼野心的年輕人多多少少懷揣着一些叫做夢想的東西。
不過現實總是一副苦到說不出的藥,讓懷着各種期待的人各種失望,然後絕望。終於這個被現實壓垮的男人把自己最後的勇敢留給了死亡。
凌晨時分,這個近幾乎絕望的年輕人終於站在了曉月湖畔,從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眼前這座大都的夜景,那一片燈紅酒綠,與渺小的自己顯的無比的格格不入,此刻,他已經一無所有,身上僅有的財產施捨給了一個過路乞丐,雖然他是最應該被施捨的人,連唯一值錢的手錶也以最戲劇性的方式送了出去。
誰也不會明白徐饒曾經是多麼憧憬着這座城市,但這座他無比憧憬的城市,所留給他的,只有一片不堪回首,還有太多太多讓徐饒絕望的東西。
想起這個,徐饒自嘲的笑了笑,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適應不了落差而逃避的膽小鬼罷了,甚至被公司開除那一天他都是那麼卑微的笑着,他恨懦弱的自己,卻從未想過改變,不是他不想改變,而是他不相信無可救藥的自己能夠改變什麼,有些東西入了骨子裡,再想要拔出來,幾乎是不可能了。
空蕩蕩的湖畔,唯有一個抽着煙的中年男人坐在一旁,背對着徐饒,留下一個被這繁華所渲染出滄桑的背影。
徐饒走向湖的欄杆,望着的不是眼前讓人心有餘悸的繁華,而是這深不見底的湖水。
風冷的刺骨,卻無法讓這個年輕人清醒幾分。
“現在可不是游泳的好天氣。”中年男人說着,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素不相識的徐饒說着,聲音屬於特別有磁性的那種,很容易讓人把話聽到心中。
徐饒沒有回答這個多管閒事的中年男人,儘管對方是出於好意,但一個將死之人,也不會在意什麼別人的看法,不管是好還是壞。
這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並沒有徐饒不應答而感到不快,也不像是一個過客一般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離開,仍然坐在那兒,不緊不慢的抽着煙,似乎眼前多了一個自殺者一點也不耽誤他看風景。
或許是這個中年男人打攪了這氛圍,徐饒想要跨出的步子停住了,一陣迷茫。
“看你年紀也不大,這條命是爹媽給的,死了就不覺得對不住他們?俗話說的好,好死不如賴活着。”中年男人嘟囔着,像是在說自己一般,因爲這個中年男人的打扮實在是太邋遢了一點。
“你覺得對一個差點被自己老子打死,被自己親媽扔到大山中兩天兩夜的人說這些,有用嗎?”徐饒轉過頭,看着這個恐怕比自己活着還像是一個丑角的大叔,表情沒有什麼殺氣,更沒有什麼威懾力,頂多頂多有些可悲。
中年男人眼皮跳了跳,看着這個臉色蒼白的傢伙,似乎能夠從這個年輕人的臉上嚐到什麼世間百態。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中年男人擺了擺手,不想對這個將死之人浪費口舌,有些對牛彈琴的感覺,如果一個人連人話都聽不進去了,也就沒必要講了,再說上一句都是多餘。
徐饒重重的嘆了口氣,伸出手,有些恬不知恥道:“給我根菸。”
中年男人也不墨跡,從兜中掏出一盒皺巴巴的軟紅梅,嫺熟的從煙盒後面彈出一根,外帶着火機丟給徐饒。
徐饒接過煙與火機,也沒有道謝,頂着這一陣陣的風點燃,緊緊攥了攥火機,深深吸了兩口,那張臉像是做了什麼錯事的孩子,緊緊巴巴的皺到一起。
“要死把火機留下,你的命不值錢,但火機是無辜的。”中年男人強行在這個環境之中製造出了一絲黑色幽默。
徐饒臉上也出現了極其牽強的笑容,把火機留在了湖畔的護欄,彈出去這吸了兩口的菸頭,縱身一躍,以徐饒這輩子最帥氣的一個動作飛出去,卻極其狼狽的落到湖中。
撲通一聲
像是一個巨大的石子落入湖中一般,引起一陣陣的波瀾。
水冷的刺骨,徐饒沒有掙扎,只能眼睜睜望着身體往下墜,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因爲吸入太多水胸口疼的如同火燒一般,這窒息一般的火燒感讓徐饒反射性的掙扎着,卻已經抓不住任何東西,但片刻之後徐饒卻感覺格外的平靜,放棄了最後求生的掙扎,腦中的走馬觀花在這一瞬間戛然而止,就如同時間也跟着慢了起來一般。
或許這就是死亡的感覺,自己這荒唐荒誕荒謬的一生終於結束了。
水中的徐饒臉上出現了久違的笑意,這是一張因爲這個社會摧殘多年卻仍然有着樸實的笑臉。
坐在岸邊草地上的中年男人不緊不慢的抽光這小半根菸,面對眼前這一幕,表情竟沒有發生絲毫的變化,有一種讓人覺得非人類的漠然在其中。
“麻煩。”彈出去菸頭,中年男人咒罵着,縱身一躍跳入水中。
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突然被接上一般,徐饒猛的打了個哆嗦,睜開眼,眼前這沒落的景象跟自己出租屋沒有什麼不同,快要垮掉的天花板,不知道多少年沒有打掃的小屋,但好在沒有什麼發黴的味道,也不知道這裡的主人到底是怎麼保持的。
如果這裡真是什麼所謂的天堂的話,是不是太寒酸了點。
“醒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徐饒身旁想起。
徐饒努力擡起昏沉的頭,一個大叔模樣的男人正站在他的身前,正是那湖畔與他對過話的大叔。
頭髮凌亂的像是雞窩一般,帶着老式的黃色墨鏡,一張如同刀刻出來的臉,左臉頰上有着一道長長的刀口,下巴滿是胡茬,這打扮出現在某些電影中屬於毫無違和感的人物,不過在北京這座大都市之中,完全可以說的上絕跡了。
“是不是疑惑自己現在還沒死?”大叔在一個小馬紮上坐下,臉上有着幾分笑意,幾分玩味。
“爲什麼要救我?”徐饒死死抓着拳頭道,臉上罕然出現了憤怒的跡象,就好像自己下了莫大決心想要做出的事被眼前這個男人給活生生摧毀了一般,雖然自己下了莫大決心要做的事情太可笑點。
“我好像沒有救你吧?那個跳湖自殺的窩囊廢早已經死了。”中年男人摸着下巴的胡茬,一副享受的模樣,不過模樣實在是讓人喜歡不起來。雖然所說的話格外的有哲理,但是也無法讓這個中年男人變的更加順眼幾分。
徐饒愣了愣,有些不知所云,甚至有點懷疑眼前這個大叔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你不用這樣看着我,說白了,這條命是我給你的,從今天起,你就不是從前的自己了,這條命也不由你揮霍差遣了,就這麼簡單。”中年男人打了一個哈欠,懶散的說着。
“憑什麼?”徐饒脫口而出說着,想着自己是不是走黴運走到了極點,連自殺都能遇到這種詭異的事情,這突然出現的莫名其妙的大叔,就如同徐饒的前半生一般荒誕。
“不憑什麼,如果你真想要離開,回到你那個絕望的生活,隨時可以離開。”中年男人掐滅菸頭,有些調侃的說着。
徐饒咬了咬牙,他有點不喜歡這個中年男人的態度,特別是這一副有恃無恐,雖然自己的生活如此的不堪,但他不希望眼前這個同樣活的不堪的傢伙這樣嘲諷,或許這就是他最後的自尊,雖然有點可笑。
從牀上起身,雖然一陣頭暈目眩,但徐饒還是咬着牙走向門口,不再彎着腰桿,挺的筆直,徐饒不希望在這個中年男人眼中變的不堪,顫顫巍巍的走向門口。
眼前是初升的太陽,但徐饒心中卻沒有任何所謂的波瀾,這是新的一天,但對徐饒來說,是最大的折磨,他真的堅持不下去了,再次踏出這個門檻,他能幹什麼?
學歷低到沒有一家企業會看上的他,沒有任何一技之長,甚至他都沒有去搬磚的身板,外加口袋空空如也,他覺得在這座大都活生生餓死要比跳入那曉月湖還要悲哀。
“難道你就不想改變嗎?”中年男人淡淡的說着,聲音仍然那麼的平靜,這個有恃無恐的中年男人跟顫顫巍巍的徐饒似乎是兩個極端,一個弱不禁風,一個八風不動。
徐饒停住了腳,肩膀有些顫抖,因爲背對着這個中年男人的原因,而看不清他的神情。
如果這個中年男人能夠看到徐饒此刻的表情的話,或許這個八風不動的中年男人也會被撼動什麼,這是一種出現在徐饒臉上有些格格不入的猙獰,近似於瘋狂。
“不要把改變兩個字說的這麼風輕雲淡,你根本不會明白一個小人物在這座城市的孤獨與無力!”徐饒死死咬着牙說着,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在極力遏制着自己這無法控制的情緒。
“如果我說真的可以讓你改變呢?”中年男人默默起身說着,這個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身材幹練的男人身上出現一股威懾力,聲音格外的堅定,像是存在的暗雷一般,似乎這個聲音能夠直接敲打徐饒的靈魂一般。
徐饒伸出自己顫抖的手,看着自己蒼白的手,喃喃着:“我真的能夠改變嗎?”
一種叫做眼淚的液體就這樣一滴一滴落在徐饒的手掌上,莫名其妙的淚流滿面,就像是一個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事的孩子一般。
“我要怎麼做?”徐饒擦了擦臉,有些倔強的轉過頭。
“很簡單,把你的命交給我。”中年男人看着徐饒的神情,笑了,笑的前俯後仰,這是一句很有違和感的臺詞,在出現在這個中年男人的嘴中,卻沒有任何違和感。
面對這肆無忌憚的笑容,徐饒竟沒有一絲的厭惡,也跟着傻笑了起來,笑彎了腰,笑出了眼淚。
如果從今天起他的明天就要開始了的話,他到底要用什麼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