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過去的,只知道當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跪在了魏千城面前。
她的手想放卻又不敢放,懸在半空中,停在距離魏千城身體還差幾釐米的位置上,手指時而蜷縮時而鬆開,微微顫抖着。任初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她不知道怎麼該把手往魏千城的什麼部位放才能不碰到他的傷口,才能不弄疼他。
不得不說,就算馮麟做了那麼多年的牢,他的手法還是那麼嫺熟。
每一刀都見血見肉,可每一刀都不至於要了魏千城的命,只是讓他的血就那麼慢慢的流,流卻也是流不盡,因爲馮麟還會給他包紮傷口。
包紮傷口的手法跟他剮人的手法一樣熟練,白色繃帶迅速一纏,過幾天再解開,拿上刀子再繼續劃一刀,然後重新上藥,重新裹好。
他要折磨死他。
不,更準確的說,他是要一直將魏千城折磨到他兒子忌日那天,跟他一起死,到了陰曹地府,還可以繼續折磨他。
任初握緊了拳頭,眼眶一下便紅了。
魏千城笑了笑,用唯一還沒受傷的額頭輕輕觸了觸任初的臉,因爲滿嘴鮮血,魏千城開口說話的嗓音都多了幾分血絲,沉重的沙啞,彷彿剛剛從滿是風沙的沙漠裡回來,一張嘴,便是刮破人肌膚的鋒利沙石。
“我沒事。”
僅這三個字,任初便落了淚。
看着無聲無息在他面前流淚的任初,魏千城笑了笑,伸出有些被他咬破了的舌尖,輕輕舔了舔任初的臉頰,將那顆當着他面滾落下來的淚珠含進嘴裡。
良久,他說:“值。”
魏千城坐在地上,任初蹲在他面前,這個時候也不管魏千城在做什麼,一看也不看他,只顧着檢查着魏千城身體最重要的部位,比如手筋腳筋,比如心臟脊椎。
一番檢查下來,還好還好,都沒有受到很大的損傷,對他下半輩子不會有太多影響。
只不過這一身密密麻麻的傷口,確實有點麻煩,魏千城失血過多,再加上這幾天其實也沒吃什麼東西,體力衰竭,比任初先前被試藥的狀況還要差。任初伸手抱住他的腰,手指纔剛一觸到他的皮膚,魏千城就倒抽了一口涼氣,任初立馬停手,緊張地看着他。
魏千城搖了搖頭,又笑:“沒事。”
然而,當任初一咬牙準備繼續伸手扶起他的時候,魏千城卻又搖了頭:“阿初,我走不掉的。”
“馮麟現在不在這裡,我帶着你走,這裡下面七通八達,只要找到一個下水道口我們就可以出去了,不會有事的。”任初以爲魏千城只是擔心她,擔心他的傷勢會拖累她,卻不曾想,魏千城根本不是這個意思。
因爲當她準備一用力扶起魏千城的時候,卻發現魏千城身後拖了一長串東西,鐵的,掛在水裡,叮呤噹啷一連串聲響在這條下水道里延綿出很長一段距離,然後不知道撞到什麼堅硬的地方,又再度被彈回來,餘音久久。
任初愣住了,然後扭頭看向魏千城身後。
一條鐵鏈,一條用來拴狗的鐵鏈,拇指粗,長長的掛在魏千城腳踝上。
“這……”任初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麼,一時間頓在那裡。
魏千城笑了笑,然後握住任初的手,原本該是火熱的,如今卻已經冰涼了,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笑着說:“所以我說了啊,我走不掉的。不過沒關係,你來了,你可以出去通知燕子和虎頭,帶人守住這條下水道附近的所有出口,然後下人堵,我想這樣馮麟就跑不掉了。”
“不行,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在這!”任初果斷拒絕,毫不猶豫。
“阿初……”
“你是我的保護人,之前接連讓你受傷,我接連失職,這一次我絕對不能離開你半分。如果馮麟回來跟我撞上,那麼我就在這裡殺了他,讓他永遠活在下水道里!”任初咬牙切齒地盯着魏千城腳腕上那串鐵鏈,話在嘴巴里說着,大腦卻在飛速旋轉,按照她藏在褲腿裡的匕首,能不能割斷這玩意兒?
聽着任初的話,魏千城笑意裡多了一分苦澀,然後壓低了聲音:“我就只是你的保護人啊!”
任初注意力集中,沒理會魏千城這句話,突地低下頭去,伸手去碰那根鐵鏈。猛然間,破空之聲響起,任初伸手將魏千城一把推開,然後自己迅速偏頭,一柄小刀從背後直射而來,魏千城後背撞到牆上,本就虛弱不堪的身體被這不輕不重的一記推,很快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而那柄小刀則正好插在魏千城剛纔站着的地方,刀柄因爲巨大的力量加註而在微微晃動着,幾秒鐘後,斷裂,一半在牆內,一半在地上。
任初心下大駭,趕緊要撲到魏千城身邊去,緊跟着又是一柄小刀帶風而來,任初也不管,仍舊筆直衝向魏千城。
魏千城撫着心口,擡頭便見任初如同猛虎撲食般向自己撲來,而與此同時,那柄小刀已經撕裂空氣,帶着急急風聲筆直刺來。
“阿初!”他驚呼出聲,卻已無法阻止她奔向他的速度。
“叮!”
一聲清脆過後,魏千城瞪大了眼睛,任初已經撲進他懷裡,而那柄小刀硬生生被任初的後腳跟踢向下水道洞頂,全根沒入。
那一刻,他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懷中的人雙手緊緊環抱住他,隨後站起,然後決絕轉身,擋在他面前。
那一眼神的堅定如冰,化不去的高山之雪,散不開的旭日暖陽,解不掉的今生愛恨,不管我是不是你的任務,不管你是不是隻爲了任務不失敗而出現在我面前,我想着,大概我愛你,可能愛到生命深處去,再也取不出來了。
魏千城伸手抱住任初,將自己滿是鮮血的臉龐緊緊貼在任初背後。
阿初……
阿初……
察覺到背後魏千城的不對勁,一想到他全身是傷,剛纔又被自己推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傷勢加重了,任初不敢動,輕輕問了一聲:“你怎麼了?很疼?”
魏千城搖頭,卻仍舊緊緊抱着,他閉着眼睛,他沒有力氣,可還是努力讓自己抱緊她,讓她更靠近自己,身體和心。
阿初,如果我不是你的任務,如果我不是,你還會這樣對我嗎?
這個問題,魏千城沒有問出口,他隱約知道答案並不會如他所願,所以他不問,就當……做個夢吧。
不遠之處,一個拐角,一個微微佝僂的黑色人影站在那裡,手中上下拋接着不斷閃着銀光的物體。
任初知道,那是可以結果人性命的東西。
“正好,都給我兒子陪葬。”那人一口粗啞的嗓音,那般熟悉,是當日她第一次被綁時,坐在她面前對她說並沒想過要她命的男人,這裡惡臭瀰漫,空氣稀薄,那人身上淡淡的菸草味也被牢牢覆蓋。
可任初知道那是誰。
馮麟。
他們一直妄圖引出來的人。
“我們又見面了,丫頭。”話音剛落,馮麟手上正上下翻飛的小刀就已經飛了出來,刀尖銀光閃爍,在這個光線昏暗的下水道里竟然亮開了一小片天地。
“叮!”
任初迅速抽出褲腿裡的匕首,反手一擋,小刀被撞開,堪堪落入下水道污濁的臭水裡。
頃刻間,腦中電光火石一閃,任初嘴角揚起,伸手沒入剛纔那柄小刀掉落的地方,沒多久將其摸出,隨後轉身便朝魏千城腳腕上的鐵鏈狠狠一砍,“嚓”的一聲,鐵鏈斷開,而那柄小刀也就此成了廢物。
她當然捨不得拿自己目前爲止唯一的武器來做這危險的舉動,不過用別人的嘛,還是可以的。
因爲,任初並不確定自己如果失了武器後,能不能僅憑肉搏贏過這個堵在前路上的亡命之徒。
一條路,兩個出口。
前進,不可,有攔路虎。
退後,不可,攔路虎會變成餓狼追逐,而他們則變成狼狽奔逃的小白兔。
怎麼辦?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