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下午兩點多的時候,太陽毫不留情的炙烤着縣廣電局的大院。
我端着茶杯,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天氣:“這麼熱的天誰要出去採訪的話那可真是傻種。”
剛說完,辦公桌上的電話便響了起來。其他幾個人都沒動,花姐依舊在逛淘寶,小趙躺在沙發上玩遊戲,老王則是一筆一劃的練着毛筆字。
儘管早知道他們都會裝作沒聽見,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有編制的人,果然不一樣。
我剛拿起電話“喂”了一聲,電話裡就傳來了領導的聲音:“劉志才麼?趕緊去黃河邊。浮橋那邊打撈出了四具屍體。這可是個大新聞,聽說河務局跟公安上的人從早上打撈到現在,中午飯都沒吃。你趕緊去,司機班裡有人值班,我已經打過招呼了。”
放下電話,我拿起桌上放着的那臺松下500攝像機,檢查一下電池電量和內存卡之後,我便跨上採訪包向外走去。來局裡一年多了我的編制還沒落實,這次正是露臉的機會。
小趙放下手機看着我說道:“喲!你剛不是說這會兒誰出去誰是傻種麼?怎麼還不到兩分鐘就急衝衝的出去啊?”
我沒心思搭理這個靠關係進入廣電局混日子的二代,而是對花姐說道:“花姐,有人問我的話,就說我去拍黃河浮屍了。”
花姐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要不把我的遮陽傘帶過去吧。”
我笑了笑:“不用,咱皮糙肉厚不怕曬!”
出了辦公室的門之後,我感覺自己進入了大蒸籠之中,剛走到樓梯口身上就開始冒汗。
司機值班室中,只有大李在。他看到我過來之後,便從牀上坐了起來:“真是倒黴催的,這會兒去黃河邊。”
我笑着扔給大李一根菸:“咱們縣裡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這縣域內的這一段黃河了,走吧走吧,採訪車裡也有空調的。”
大李把煙反手扔給了我:“我戒了,你自己抽吧。我倒不是怕熱,而是真不喜歡那條河。”
說歸說,領導的話還是要執行的。大李開着我們局裡的旗雲採訪車,載着我一溜煙駛出了廣電局的大門。
我們縣位於中原腹地,緊挨着黃河。在我們這裡,“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說法並不成立,因爲自古以來,黃河給我們縣造成的災害,遠遠大於黃河的貢獻。
大李一邊開着車子一邊跟我侃着黃河,大堤遙遙在望的時候,大李總結似的說道:“那些書上一直說黃河是母親河,但是在咱們縣,黃河就算是母親也是個後媽!”
車子上了大堤之後,大李對我說道:“咱們沿着大堤往西走,再有十幾裡就到黃河邊了。”
我看着大堤裡面鬱鬱蔥蔥的玉米田,好奇的看着他問道:“怎麼不走裡面?緊挨着黃河不是還有一條防汛修的柏油路嘛,走那裡正好可以看看黃河的壯闊!”
大李搖搖頭:“現在是汛期,還是謹慎點吧。咱們縣的大車司機,汛期時候是沒人走那條路的。”
我看着大李鬍子拉碴的臉,突然想起局裡的一個傳聞:據說大李是個退伍軍人,剛退伍那會兒貸款買了一臺貨車從黃河裡拉沙土,日子過得着實不錯。但是好景不長,有次運沙土的時候,不知道是熬夜太久犯困了還是別的原因,大李竟然開着車子一頭扎進了黃河中,要不是他仗着游泳不錯,怕是早就淹死在了黃河中。
大李今年差不多四十歲,正是上下爲難各種煩心的年齡。他對黃河的那種莫名恐懼我能理解,所以在他拒絕我不走黃河邊的時候,我並沒有說什麼。每個人都會對自己曾經經歷的某些地方產生陰影,比如失戀的人不想看到曾經約會的場所那樣,大李對黃河,應該也是這種心理。
大李開着車子在大堤上飛馳,見我一言不發,便笑着從駕駛位的暗格裡掏出一盒玉溪扔給我:“上午跟局長出去得了一包,給你吧。”
我笑着把煙打開,然後抽出一根點上,確實比我抽的紅河味道好。
我沒有揣進兜裡,而是打開副駕駛前面的暗格將煙放進去:“放車上吧,萬一你車上坐個抽菸的領導,這不是巴結的機會嘛。”
大李笑着搖搖頭:“得了吧,領導不抽這個的,他們一般都是芙蓉王或者中華,比這個上檔次。”
又開了二十來分鐘,終於到了浮橋西邊,我領導在電話裡說的那個位置。
遠遠的,我就看到了渾濁的黃河水在不停的流淌着,儘管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我分明聽到了黃河的嘶吼聲。距離黃河不遠處,一羣穿制服的人坐在一棵垂柳下乘涼,地上放着幾個食品袋,還有些瓶瓶罐罐。
大李停好車子對我說道:“這些人居然還有心思喝啤酒,也不怕被人拍了傳到網上。”
我一邊整理自己要帶的東西,一邊對他說道:“人家從早上打撈到現在,這麼熱的天也不容易,何必那麼較真呢?再說我肯定他們是自費買的,咱們縣裡各單位的財政情況我很瞭解,都在打腫臉充胖子罷了。”
提着要用的東西,我離開了我們的採訪車。
那羣穿制服的人一見我手中的攝像機,便知道他們要等的機會來了。衆人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整理各自的衣服,要上電視露臉了,這是他們忙活大半天的獎勵。上了電視,就代表着榮譽與掌聲,同時也代表着更實惠的東西——現金嘉獎!
負責跟我接頭的是刑警隊的副隊長,以前我還採訪過他,名字好像叫趙國棟。
一臉絡腮鬍子的趙隊長記性不錯,老遠就衝我喊道:“小劉,是你哈,趕緊拍趕緊拍,兄弟們快曬成鹹魚了都!今天天熱,這些啤酒是我自費給他們買的,你別拍上哈!”
打開攝像機,調整好白平衡,我看着趙隊長問道:“屍體呢?”
趙隊長指了指樹蔭外不遠處的一處空地:“就在那邊,裹屍袋裡裝着呢。那味道太沖,你做好心理準備。”
我順着他值得方向看到,那處空地上擺放着已經裝好了的裹屍袋,袋子沒有封口,或許是爲了方便我拍攝。
調整了一下攝像機的焦距,我準備從遠處來個長焦拍攝。當鏡頭逐漸拉近的時候,我突然發現,鏡頭中一具屍體的嘴角動了,屍體居然在衝我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