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仰首,低低道:“不是我撞上你,是你故意擋在我前面讓我撞到,對不對?”她不專心,沒理由他也是如此。
他不辯駁,“口氣真差,是不是還在恨我?”
聞言,席容頓了頓,某個詞聯繫到了昨夜,臉色不禁泛起緋色,便越過他,“不理你了。”
他看着她背對的模樣,瞭然地問道:“你想進宮見太后嗎?”
席容頓了頓:“你怎麼知道?”
安中磊否決道:“若是沒有必要,你暫時不要進宮去了,有了昨日的事情,她想必對你對我都是重新進行考量,萬一有所心思,只怕會猝不及防。你若是想見中傑。。。。。。”頓了頓,“他既有心想見你,肯定會再來找你的。”
。。。。。。
饒是太后有辯駁,但是猜疑的種子已經在朝臣心中種下,便有流言暗起,傳言自離不開安中磊的身世,想來也有人忍不住去挖掘那一段塵封的過往。
安中磊依然我故,絲毫不爲流言蜚語所擾,在太后面前一如既往,不論太后如何試探,終是沒有結果。
無賃無據,流言蜚語有愈演愈烈之勢。
這樣的流言蜚語對旁人來說大都是猶如迷霧一般,但是落在有一個人的耳中,卻能夠串聯起過往種種,衍生重重猜想。
李美鳳出現之後,太后想要求證的第一個人也便是安中傑,安中傑自是驚訝萬分,對太后所說一事絲毫都不知情。召見他之前,太后早已謹小慎微準備好現察他的神色變化,畢竟他和李美鳳瓜葛匪淺,若是他是敵方的奸細,那麼自己用他,便或許是着了別人的道。只是細細觀察下來,下意識的還是相信了他的毫不知情。
只是當安中傑離開了太后宮殿,獨自一個人安靜的時候,心底的疑慮盤旋,他該相信那樣的流言蜚語嗎?
一個人言談舉止行爲處事總是與身份密不可分,若李美鳳是帝妃,那麼便絕對不可能無跡可尋的。
回想着往昔的種種,小時候總是無憂無慮,大哥愛他護他,即使從小就知道不是親兄弟,可是兩個人的感情卻比親手足還要好上幾分。記得那時候,大哥的性子也是狂放不羈的,兩個人一起爬山下河,極盡瘋野之能事,然後一起被父親馴罵,一起領受責罰,只是大哥總是以大哥的身份自居,那些責罰大多都落在他的身上。
記得那個時候的李美鳳高傲沉默,眸光冷睨,每次被她瞪一眼,他便覺得惶恐非常。那個時候她對大哥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那時候他也不懂,每次依偎在自己親孃的懷中,親孃總是待他如珍如寶,那時候他不懂,記得還問了親孃,何以李美鳳對安中磊如此冷淡默然,他從未看過她抱過大哥。
孃親告訴他,李美鳳心底是愛大哥的,哪有孃親不愛自己親生兒子的,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吧!那是他第一次懷疑母親說的話,後來逐漸大了一點,隱約是知道李美鳳之所以冷淡大哥,大概是因爲不喜歡大哥的生父,據說那個男人傷她太深了。
思及此,又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親父母。小時候,他大多數的記憶都是完美沒有殘缺的,父寵母愛,他們也十分相愛,雖然李美鳳進門,可是她向來一個人獨居在最偏僻的角落,也未曾看父親去她房裡。
日子便是那麼悠悠然,直到家中遭遇橫禍,府中家僕橫死,血流成河,父親慘遭不幸,母親傷心欲絕也上吊殉節而死,之後李美鳳也瘋癲了,大哥更是被擄掠失蹤了一段日子,家中宅院更是被付之一炬。
他雖然逃過了一劫,可是他的世界乍然被顛覆了,所有美好蕩然無存,只剩下狼藉的黑暗,和永無止境的晦澀。
當大哥一身是傷地回來,便是他失而復得唯一的親人了!他這才放任了自己嚎啕大哭。
那時候開始,大哥變了,孩子氣似乎在一念之間消失了,也不再有過多的語言,沉默內斂,一肩槓下重建安家的重責大任。兩個孩子一起吃了很多苦,可是從前的被懲罰,大多時候,他都活在大哥的羽翼之下。
及至後來,家業重建,甚至較之父親在世的時候更要擴充了幾十倍,那時候的惆悵,只覺得子欲養而親不待,便又越發地崇敬大哥,對這份兄弟之情珍惜異常。
大哥的身份,在他眼中,便只是大哥,這輩子都不會變的,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其中有他不知道的內情。若李美鳳真的是帝妃,若是大哥真的是皇子,那麼李美鳳又如何會在安家?回想過往,父親曾經是對她的身份諱莫如深,想來也該是知道,只是無法跟外人道,對不對?
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那一場大火之中的屠戮,當初他便是以爲是流寇燒殺擄掠,從未想過更深的可能,一旦。。。。。。
安中傑不禁握緊了拳頭。
不,不會的,即便是大哥身份有隱,也是有苦衷的,不會與當初那一場屠戮有關係的!只是那之後,李美鳳爲什麼又要裝瘋?她究竟有沒有瘋癲?對於這個,大哥對他也是諱莫如深的。。。。。。
思緒亂糟糟的,一時難以冷靜下來,或許想要澄清思緒,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大哥對質!只是昨夜一去,心底還是有層層難以撞破的藩籬,遠遠地凝望了一夜,腦中繪盡那房裡的情景,終究還是無法邁了步子去。
或許,他也在害怕答案吧!只是,爲什麼要害怕嗎?或許潛意識裡,他對那些流言蜚語有了不安。。。。。。
。。。。。。
安中磊看着席容離去的背影,隨即轉身坐定,原以爲他尋的是她,現在看來他找的人是自己。
安中傑看到席容走了,這才現身,“大哥。”
安中磊點點頭:“我知道,你肯定會回來找我的。”
“是嗎?”安中傑看着他,眼前的大哥是他一直敬佩敬重的,此刻真的希望以後他還是他敬佩敬重的大哥,“既然大哥知道我要來,那麼一定也猜到我來是爲了什麼,對不對?”
安中磊定定地看着他:“若是可以,中傑,不要涉足這趟渾水,我知道你不喜歡官場生活,更不喜歡聽命於人,不由自己,便有進退不得的時候,何苦勉強自己呢?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大哥真的覺得來得及嗎?”安中傑一笑,“大哥,從小,我就尊崇你,可是爲什麼現在我覺得你是那麼的陌生?陌生得我幾乎完全不認識了。。。。。。”
安中磊看着他道:“我有我天生的命運,無法抗拒,可是你不一樣,你可以肆意灑脫做你自己,不是嗎?”
安中傑搖搖頭:“大哥這麼說,便是承認了那些流言蜚語嗎?真是沒想到,你的身份竟然如此震撼,也難怪當初你非要做皇家買賣,一切都是有緣由的。”
“我想你心底明白利害關係的。”安中磊道,“脫離太后的掌控,遠離宮廷的爭鬥,過你想過的日子去吧。”
“一切真的只是那麼簡單嗎?”安中傑低低道:“大哥,你口口聲聲都覺得我有自主選擇生活的權利,可是你也該懂得,自從你和*選擇了安家,安家就被捲進來了,而我,註定也是無路可走的,太后她費盡心思地將我收爲她用,你猜她是爲了什麼?若非是你,也不會有今日我的處境。”
“中傑。。。。。。”他該說什麼,對他,他心底滿是內疚的,所以一直彌補,也將他驅逐出紛擾之地,可是最終他還是搶奪了他今生所愛,讓他活得魂神無依。
安中傑收起那份心情,深吸了一口氣:“今天我之所以來找你,只是爲了一件事情。回想過去,我知道我爹孃該是知道你們的身份,他們的死,是否與你和*,或者你的身份有關係?”他的眸光深深的,“以前只要你說的話,我都奉若神靈,到現在依然是這般,告訴我答案,只要是你親口告訴我的,我都相信。”
安中磊卻是無言,當年的事情,是他這輩子陰鬱的開端,該如何言明當年投擲在心底的陰影?他可以撒謊的,可是他剛纔的話,卻讓他無法成言。。。。。。
看他突如其來的沉默,安中傑不禁頓了頓,心底那種不好的預感源源不斷,陰霾充斥了整個心底,“你爲什麼不說話?”
安中磊只是默然地看着他。
這一刻,安中傑有些瘋狂,是被他的沉默逼瘋了,搖搖頭,後退了幾步:“難不成我爹孃的死,真的是與你們有關係?爲什麼?是因爲他們知道的太多了嗎?”
安中磊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說不出話來,該說的,竟只有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安中傑驀地覺得有些絕望,這種絕望並不比當年父母雙亡時候來的輕緩,這麼多年了,從相依爲命到現在兄弟情深,卻沒想到。。。。。。“當年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爹孃爲什麼會慘死?究竟是誰殺了他們的?”
“。。。。。。若是你要恨,便恨我吧!”安中磊低低道。
“恨你?你。。。。。。”安中傑瞪大了眼睛,“是你殺了我爹孃?還是*?*爲什麼忽然就瘋了?還是她根本就是裝瘋賣傻?爲的就是要瞞過我?!”
安中磊回答不上來。
安中傑心底自主地拼湊了當年的原委,不論是怎麼樣的過程,都逃不過他們母子害死他父母的結局!“哈哈——”原來,過往的一切,他都活在謊言和騙局裡面!
“中傑。。。。。。”
“哈哈哈——”安中傑笑得有些瘋魔,“我真的很蠢,蠢地覺得你當我是兄弟,這麼多年了,爹孃在天之靈看到我如此混沌,該是如何的傷心氣絕!大哥。。。。。。大哥。。。。。。”以前,總是覺得一聲大哥,恩深義重,一切盡在不言中。如今,只覺得過往那一聲聲大哥,卻是如此的可笑。。。。。。
“中傑,不論如何,遠離宮廷,遠離是非,不然。。。。。。”
“住口!”安中傑怒道,“你覺得你現在還有資格跟我說這些話嗎?”隨即改而輕笑,如此不屑,如此嘲謔,“你騙了我那麼多年,爲什麼當年你們不把我一起殺了?!不要告訴我是你想手下留情,可是大哥,古人總是說的不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我想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當初沒有一劍殺了我的!”
安中磊早就料得到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想到,真正到來了,竟然是這樣猝不及防,這樣的難受。
“大哥。。。。。。”安中傑再道,聲音低低沉沉,猶如槁木,“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大哥,再見,你便是我的殺父母仇人!”
。。。。。。
席容去而復返,沒想到竟然會聽到這樣的對話,心底不禁覺得森冷難當,曾經羨慕他們兄友弟恭手足懷深,怎麼都沒想到安中磊會與中傑父母之死有關!
看着安中磊撫額坐在石椅上,席容腳步徐緩地上前,聲音有些啞然,“剛纔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嗎?”
安中磊仰首看她,眸光裡有一種深深的疲倦,冰凍三尺非一日這寒,那種沉重也不是一朝一夕累積所成的,只是素日裡壓抑着不見痛苦,如今猶如潰堤一般傾瀉而出,反而讓人難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