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真是叫做天下無人不通……嗯,哈哈哈……』
斐潛呵呵的笑了兩聲,然後覺得現在這個局面確實是有些荒唐。
隨着大軍的行進,斐潛便是不斷的收到了來自於各個方面的信息,有快馬急送的,也有飛鴿送來的。
在這些信息當中,有一個特別的現象,就是似乎在轉眼之間,原本那些扭扭捏捏,含含糊糊,曖昧不清的那些人,不管是在河洛還是在河東,也不管是在關中還是在山東,就突然變得態度明朗了起來。
似乎每一天,都有人主動找上門來,拍胸脯表示他們一向忠誠於斐潛,爲了驃騎大業要準備奮鬥終身。
也有很多人原先找不到路子的,現在則是在拼命找路子,想要和驃騎聯繫上,多少結一個露水姻緣等等。
而且這種現象,甚至從河洛一直蔓延到了兗州,就連冀州豫州之內,也陸陸續續的出現了這樣的苗頭,讓那些在山東之地埋伏的情報人員又喜又驚又擔憂……
轉眼之間,就像是天地同變色,風雲欲摧城。
龐胖子也對於這個事情覺得有些棘手,便是緊急派人……嗯,派鳥送到了斐潛手中,詢問具體的對策。
斐潛最開始的時候還覺得這種事情還有什麼好考慮的,不是好事麼?可是等他回過頭來仔細考慮了一番之後,便是察覺到了其中的問題所在。
『良莠不齊,泥沙俱下。』斐潛緩緩的說道,『若是不加分辨,便是大亂之端,若是拒之於外,又是資敵有礙。』
荀諶點頭,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幾分的驚訝和敬重,『主公能有此想,乃天下之幸甚!』
斐潛擺擺手,『知其然易,行其然難。』
荀諶笑道,『士元亦是知主公欲行天下之難,方有此問。』
斐潛無奈的嘆了口氣。
荀諶見斐潛如此,便是微微一笑,拱手下去,表示難題主公來,我去處理一些雜事了……
斐潛也就只能是瞪着眼,越發的鬱悶。
荀諶說得也沒錯,這問題只能是斐潛先考慮出一個方向來,下面的人才好做事。
只不過這問題,連那被屏蔽的人,都是處理不好。
龐胖鳥還真以爲斐潛是叮噹貓,隨時隨地都能掏出一些什麼來?
而且被屏蔽的人的名頭下面,有很多事情是有意無意的跑歪的……
資本是追逐利潤的,而像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基本上的態度都是一樣的,能不幹就不幹。
那麼套用到了這些在這個時間段內,就很容易發現,這些鄉紳士族子弟也是一樣的具備此等優良的品質,不見兔子不撒鷹。也就是說,斐潛現在這個階段,終於是成爲了這些鄉紳士族子弟所見到的『兔子』了。
這樣一想,原先斐潛心中還有一點的小竊喜,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就像是方纔斐潛和荀諶所言,這事情不能推,只能是拉,然後拉過來之後再敲打。
而且還要給一些『甜頭』,也就是所謂的千金馬骨麼。
雖然這個套路確實是很老套,但是奈何好用啊……
所以主要的方向上,依舊是『追查少部分,放過大部分』。
嘶……
斐潛忽然吸了一口氣,好像是有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
然後接下來的操作是不是,『一個都不殺,大部分都不抓』了?
橘麻麥皮。
畢竟是要鼓勵投誠麼。
但是這些投誠而來的人,可以說是大多數都是兩面派,以後依舊還會有很大的問題,甚至是埋下了重大的隱患。
那個不能說的人也一度以爲他能處理好,或者相信他的手下那些忠誠之士能處理好,但是後來就發現學好要三年還未必學得會,但是學壞麼,三天都不需要……
所以整體上來說,該做的還是要做,歡迎也還是歡迎,但是手裡的刀依舊不能那麼輕易的放下。
天下太平,終究是一個美好的憧憬。
不過斐潛的思考很快被雜音所打斷了……
『轟!轟!』
巨大的火炮發射的轟鳴聲,讓四野之中所有的聲音都寂靜了片刻,只剩下火炮轟鳴之後的餘音。
嗯,從某個角度上來說,火炮這個『戰爭之神』的稱謂,真的一點都不過分,即便是當下只是稚嫩的,甚至是能力低下的,缺陷衆多的初等火炮,也依舊是充滿了威能,輕易不開口,但是一旦出聲,便是衆生皆默。
火炮的自身重量並不小,這就導致了用傳統的車板車軸來運輸火炮,經常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就算是一根車輪的幅條斷裂,都有可能產生連鎖的反應最終導致整個運輸車輛不得不停下來維修。而且關鍵是維修也十分的不方便,畢竟這個時代有太多的材料限制。木材倒是挺多,但是能夠承受那麼大的重量的,卻不是木材這種小身板能夠抗得起來的。
而利用鐵質的車板和車軸,在材料學上的點數還不足,無法制造出軸承所需的高強度鋼材來。這玩意雖然在後世之中,運用極廣,根本沒有多少人會特意關注,但是實際上在建國初期還是被卡着脖子好長一段時間,最後華夏量產之後,便是資本一片哀嚎……
這一次大軍專門停下來,就是因爲黃鬥說是有了一些想法,想要進行實戰測試。斐潛在接到了前鋒許褚傳遞回來的消息之後,也就同意了黃斗的請求。畢竟如果前方不利,那麼大軍就自然需要加快腳步前往支援,但是現在前方已經獲得了一定的成效,而曹軍僅僅是面對騎兵都有些應對不了,斐潛也就沒有必要趕着上躺去見曹操。
關鍵是黃鬥提出的新想法確實很有誘惑……
原先的火炮,都是要進行拆裝的。
車輪和車軸那脆弱的小身板,根本無法承受在火炮自身重量和爆發時的後坐力的迭加,所以必須要在開炮的時候將炮架進行安置。
而現在黃鬥根據斐潛提出的『履帶』建議,便是構建出了一個類似於後世火炮底盤的設想……
雖然斐潛知道黃鬥這個設想真要實現還是很有難度的,但是並沒有做任何的駁斥或是批判,而是讓全軍停下來,專門給黃鬥以及其他的工匠提供出一個試驗的空間和時間。
這同樣也是還給了黃鬥一個『小誘惑』。
不是對於黃鬥這個人,而是對於黃鬥所代表的全體工匠階層的誘惑!
就像是斐潛之前考慮那些在這個階段跳出來,主動或是被動的買好,想要和關中勾搭上的那些士族鄉紳一樣,是需要作出一定的『馬骨』效應來的。那些『馬骨』顯然不具備什麼真正的價值,但是對於斐潛來說,卻必須要做出這樣的態度來。
畢竟任何的事情,行動的力量永遠大於口頭的語言。
斐潛說要『四民並重』,就要做出真正符合這個口號的行爲來。
而將整個大軍停下來,一方面是休整,另外一方面也確實展現出真實的行爲,讓包括所有的隨軍小吏,兵卒軍校,都明白斐潛說的『四民並重』並不是一句空話。
火炮的餘音停歇,刺鼻的硝煙漸漸散去。
斐潛看到在遠處的曠野上,黃鬥帶着軍中的工匠像是蜜蜂發現了花蜜一般,圍繞着幾門火炮飛舞……
過了片刻之後,黃鬥便是前來給斐潛彙報。
斐潛原本以爲大體上是失敗了,卻沒想到在黃斗的臉上看到了一絲的欣喜,不由得心中一動!
莫非黃斗的這設想,還真的做成了?
黃鬥顯然很是高興,『主公!成了!成了!只是壞了一臺,另外兩臺都沒什麼大礙!』
『哦?』斐潛也是很驚訝,『真成功了?太好了!這真是……真是個大驚喜!』
沒錯,大驚喜。
原本火炮不僅笨重,而且從運輸到架設,最後到開炮,都是需要很長的裝卸時間,就像是帝國時代遊戲裡面的攻城器械一樣,要打包才能運輸,要展開才能攻擊,而不管是打包還是展開,都是脆弱且繁瑣的。
而現在,這初等的滑膛火炮加上了初等的履式底盤……
算是什麼?
初等自行火炮?
哦,不算自行,牽引火炮?
哈啊哈,這還真是個大驚喜!
……
……
在潼關之處,一門小銅炮連續射擊了三次,曹軍的步軍方陣被命中了兩發,帶出兩條長長的血色,但是出現的缺口很快被後排側翼的曹軍兵卒所填滿,陣線大體上依然是完整的。
在曹操將主要精力集中在了河東去面對斐潛的時候,在潼關之處的曹軍也沒有完全放棄攻打潼關的希望,依舊在用人命開鑿通向關中的道路。
曹軍的兵陣壓進到了潼關上城的土坡之下,然後用弓箭齊射壓制潼關土坡上的守軍,但是因爲距離高度差的原因,實際上效果並不好。
在曹軍兵卒壓住了陣線之後,在曹軍兵陣的偏後方向也響起了吼叫聲,密密麻麻的出現了一些衣衫襤褸的民夫,帶着木鏟木耙什麼的便是往潼關土坡而來,準備給麟趾塬這隻趴着的土麒麟好好的打磨休整一番腳趾頭。
曹軍的兵線,始終是在土坡之外的五十步活動,用弓箭不斷的朝着坡上的潼關守軍射擊。而那些民夫則是冒着生命危險,在努力的拓展原本潼關上下城之間的土坡道路。
因爲屬於黃土堆積的關係,這種黃土並沒有像是表面浮塵那麼的鬆軟,當刨開了外層浮土之後,其下的黃土確實比岩石會鬆一些,但也有限。否則黃土高原上的土窯,就不會支撐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塌了。
因爲民夫都是一窩蜂上來挖掘的,所以也沒有什麼規劃和目標,都是這邊挖一陣那邊挖一堆,有時前面挖出來的幾個臺階,結果後面的民夫給挖塌了……
而且這些民夫因爲沒有任何的遮蔽,完完全全是屬於被動挨打的情況,而曹軍的齊射說是在壓制,其實更像是在安慰而已。只不過曹軍兵卒在被炮擊了很多次之後,也漸漸的懂得了如何規避火炮,只要看見火炮炮口的朝向微微轉動,便是二話不說左右挪開。
就算是來不及走的,曹軍兵卒見到火炮火光一閃,便是會立刻匍匐在地上,動作流暢嫺熟。
在這樣的情況下,單純的炮擊也不能取得決定性的優勢,所以潼關的火炮更多的也是在威嚇,控制場上的局面,看着那邊曹軍兵卒彙集得多了,便是將炮口轉過去,往往也未必要真的開炮,曹軍兵卒便是嘩啦啦一下又分開了,讓出了火炮的炮擊線路。
戰爭在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如此的枯燥且無趣。
在潼關上城守將馬越和朱靈盯着那些曹軍兵卒來來去去,相互之間的神色都是比較平淡,甚至有些感覺沒有多少激情,就像是結婚多年的夫妻,對於曹軍兵卒的這種上來貼一貼的親熱勁頭只會覺得噁心和無聊。
『天天都來蹭,又上不來……』馬越忽然說道,『龐令君那邊還是沒消息麼?』
之前龐統讓朱靈等一等,但是又沒有說具體是要等什麼。
朱靈搖頭,『說是不到時候。』
『什麼時候?』馬越問道,『這時候是什麼意思?』
『這個……』朱靈說道,『我也不懂。龐令君沒有說,我也不敢多問啊……』
馬越瞄了朱靈一眼,嘖了一聲。
『哎,我們現在就只用兩三門的火炮,他們怎麼不中計呢?要是曹軍主帥上來就好了,』過了片刻之後,馬越說道,『這裡直接給他們集中轟上一輪,曹軍必潰!』
朱靈也是點頭。
對對對,馬將軍說得對。
但是實際上,不管是馬越還是朱靈,都清楚在潼關領兵的曹軍主將不是個傻子,再怎樣都不會冒險進入潼關的火炮範圍之內,只會不斷的派遣那些普通的曹軍兵卒以及低賤民夫上前消耗潼關的炮彈和火藥。
兩人說話之間,在上城麟趾塬上,便是有運輸車隊牽着騾馬準備返回關中。
因爲從麟趾塬之上往長安走,也需要通過禁溝,也是不好走的,又是害怕騾馬聽到了火炮聲在半道上受驚亂跑,便是要有人專門牽着騾馬的繮繩,一點點的往下走。
這些運輸車隊都是關中給潼關的補充,除了一般的刀槍器械,糧草消耗之外,還有很多是火藥和炮彈。曹軍一直以來都想要依靠消耗讓潼關彈盡糧絕,但是實際上因爲潼關地形的險峻,曹軍人多的優勢完全無法施展而開,再加上有火炮對於曹軍大規模集羣的先天壓制,便是使得潼關之地的烈度一直都擡不上去,也就談不上什麼『彈盡糧絕』了。
朱靈回頭看了看運輸的車隊,忽然想起了一個事情來,不由得一拍巴掌,『啊哈!我猜到了龐令君說的時候是什麼時候了!』
『什麼?』馬越也是來了興趣,『哦?你說說看!』
朱靈伸手一指,『這個時候,便是由這些傢伙來定!』
馬越沒能聽明白。
朱靈一邊琢磨着,一邊說道:『這兩趟的運輸車隊,除了原本的物資之外,將軍有沒有發現還多了一些東西……嗯,也不能說是多,而是……這個怎麼說呢?』
馬越嗨了一聲,『什麼怎麼說?你就直說!』
朱靈點頭說道:『就是草料多了!』
『草料?』馬越問道。
『是的,我們潼關之內有戰馬,但是因爲這裡……』朱靈伸手比劃了一下,『施展不開,所以也就用不上,但是將軍有沒有發現,我們現在運輸隊裡面肯定會搭上幾車的草料!原本我覺得可能就是關中小吏沒注意,反正收了也就放倉廩之中,但是現在想想麼……嘿!兵馬未動,糧草要先行!』
馬越一聽,便是捏着鬍鬚,皺眉思索起來,『就憑這一點麼?或許只是……也許……』
朱靈越想便是越興奮,就像是看見了當年心中的白月光,嘿嘿嘿的傻笑了起來,『絕對就是如此!將軍!龐令君這個人麼,你還不清楚?絕對就是那種坑……嗯,謀略深沉,佈局深遠!現在多備一些草料,就絕對是要派上用場的!現在曹軍在派人挖擴這坡上坡下的通道,對於曹軍來說,挖得更寬更好走了,確實是有利於曹軍的進攻,但是,但是!若是反過來呢?是不是也有利於騎兵居高臨下,直破曹營?!關鍵是這路,還是曹軍給我們挖出來的!哈哈哈哈,定然如此,這才符合龐令君的性格!』
馬越聽了,不由得張大了嘴巴,片刻之後吞了口唾沫……
朱靈所言,似乎確實有些像是龐統的風格。
就像是關中韋氏,龐統也是等着韋氏自己挖坑將他自己埋了。
想着想着,馬越也是興奮起來,『還真是!若是如此,哈哈,那可太好了!』
馬越其實也是騎兵將領出聲,所以這一次如果說有機會再次跨上戰馬,統領騎兵一路從關中碾壓到了河洛,甚至更遠的兗州豫州等地……
不過,馬越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又是說道:『若是如此一來,我們豈不是也要三線作戰了?河東一路,潼關這裡,還有武關可直下荊襄!』
『啊,若是如此,』朱靈不由得感慨道,『若是真的如此,那可就是真的大手筆,大驚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