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寧公主原也正想派人去請陸思瓊,沒想到德安侯府的人先來了,聽聞陸老夫人摔了跤躺在榻上下不得地亦是一驚,詢問了幾句以表慰問。
她拉着外甥女的手,面色十分疼愛,“瓊姐兒你也莫擔心,老夫人吉人天相,定不會有事的。
我原想着再留你多住幾日,既然你祖母傷了,作爲孫女你自是要去牀前侍候的。”
說着又望向江媽媽,語氣一如往常,於客套中帶着疏離,“本宮還有些話想與你家姑娘說,媽媽先下去吃杯茶。”話落就喚來含碧。
含碧忙過去請了江媽媽下去。
蕙寧公主這才繼續開口:“早前府裡有客,我也沒顧得及去看你。這幾日,在朝暮山莊住的可還好?”
“很好。”
陸思瓊知道她最想問的定不是這個,便也就簡單答了。
果然,對面人面色微凝,又問道:“聽凡哥兒帶來的信說,你見過隆昌了?”
聞者頷首:“是。”
縱使早過了激動的勁,但親自又聽到肯定,心底裡那份情緒還是難以壓抑。也不知爲何,眼眶一下子就紅了,語不成聲道:“她、她還好嗎?”
簡單的一句問候,幾個字,卻像從心尖上過了一遍,出口極爲困難。
陸思瓊被她的情緒感染,眼前浮現出那日錦衣華服卻哀愁難掩的美貌婦人,那樣好的年華那樣好的姿彩。舉手投足間卻自透着股被拘的無奈。
看着讓人心疼。
再想到匆匆一見的哈薩陌單于,突然就答不出那個“好”字了。
蕙寧公主見她沉默不說話,心底便是一沉,那句到嘴邊想要反問的“不好?”便如何都再說不出來。
她握上少女的手,眼底染上哀憶,“過兩日人就要進京了吧?”
“是。”
或者,兩日都用不上。
若不是自己和龔景凡偷偷下山去陵縣玩,想必他們直接就進京了,根本不會去福來下榻吧。
陸思瓊心底略有些忐忑,那樣身份的一羣人。怎麼可能真的隱藏住?
如今。相府知道,公主府也知曉了。
這便意味着國公府也快瞞不住了,若周家得知,皇室還能不曉得嗎?
再或者。宮裡也早得了信。否則。那行人也就不會真這樣毫無顧忌了。
若是暗訪轉成明訪。這事的嚴重性就大了。
似是知曉她心底的顧慮一般,蕙寧公主看着她道:“早年前,哈薩陌單于就向朝廷遞了朝拜的帖子。太后聽說他是帶着閼氏和玉公主一起過來,爲顧安全就先命人壓下了消息。
算算日子,朝拜的隊伍再過半個多月就能到了。”
這也就是說,之後的半個多月,哈薩陌他們仍是以隱藏的身份在京中活動。
只不過,朝中得了信,必然也是有所準備的,該不會再出去如去年那般的刺殺事件。
陸思瓊還是心頭一鬆的。
蕙寧公主留意着她的眉色,輕聲問道:“你見過皇妹了,她找你,是想帶你離開的吧?瓊姐兒,你記得你之前答應姨母的話嗎?”
陸思瓊望着對方眼睛點頭。
後者是何等聰慧的人?
少女那股子猶豫不定的心思自都收進眼底,嘆息了徐徐言語:“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若一走,不說京中要大亂,怕是連突厥那邊也要出事。
瓊姐兒,你要記得,你還有姨母、還有凡哥兒。他這孩子認死心眼,你、”說着嗓音一啞。
陸思瓊忙接話:“我知道,姨母,我知道的。”
蕙寧公主心頭也是矛盾,她疼外甥女,但是就在聽說隆昌來了之後,還真生出過後悔。
後悔了當時撮合凡哥兒與瓊姐兒的婚事。
她的兒子,那樣執拗的性子,認定了的人和事是從來都不肯放手的。
蕙寧怕,怕哪一日若瓊姐兒離開,自己就會連兒子也失去。
這不是自己的初衷。
她最初,只是想以後好好照顧瓊姐兒,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若論其他,便是用這門親事錮住瓊姐兒,讓她不捨得離開。
可這一切,在隆昌親自來找女兒的前提下,似乎顯得那樣單薄無力。
自己的兒子,真能綁住眼前人嗎?
陸思瓊見其眼神複雜,也只能說記得先前承諾。
然而,那份承諾,在無所關鍵的時候顯得有力。真到了這個時候,哪還有多少作用?
陸思瓊自個都不肯定。
原準備了許多話,甚至還有關於九王府的,但這會子蕙寧公主皆不想說了。她找外甥女來,最想求的就是一個心安,一個對方不會離開的保證。
其他,都不重要。
但這份心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並不是保證。
蕙寧公主心神不安,終究沒再繼續說些什麼,簡單交代了幾句就讓她回去了。
喬嬤嬤進來,上前開口:“公主,二姑娘怎麼說?”
“她能怎麼說?母女之間的感情是天性,隆昌一句話,抵得過我們這些年所有的叮囑、苦心。我看着,瓊姐兒已經搖擺了。”
i喬嬤嬤吃驚,“二姑娘不像是不明利害的人啊。”
“再懂事也還是個小姑娘,往日表現得再得體,骨子裡也有女兒家的嬌氣。你見過哪個孩子,能拒絕生母的邀請?何況,隆昌當年爲了她付出多少?”
蕙寧感慨:“瓊姐兒自小親情不足,心眼裡比誰都在意這些。”
“二姑娘也是不好做,這一面是養她育她的榮國公府和德安侯府,一面又是生母。非逼得她做個選擇,的確是爲難她了。”
喬嬤嬤跟着嘆氣,“只是,如果二姑娘這邊勸不來,公主不如到時候找隆昌公主談談?”
“隆昌?”
蕙寧苦笑着反問,臉上是說不出的無力,“她若是能聽人,如今又豈會是這番局面?我的話、母后的話,在她耳中何時起過作用?
當年她若是能聽我們的,早嫁給德安侯世子。不說如今的陸家是另外一番景象。就是她、也不會獨自在異鄉這麼些年。”
關於相勸皇妹的事,蕙寧心知是沒用的。
所以,一切都只能在瓊姐兒身上下功夫。
但此刻看來,成效亦是甚微。
喬嬤嬤張了張口。有些猶豫。卻還是沒有忍住。“公主,如、如果,二姑娘真的隨隆昌公主走了。那……”
聽聞此言,蕙寧目色一厲:“不可能!她是不可能離開京城的。”
“可是,”喬嬤嬤還要再言,但觀主子顏色忙又止了口。
蕙寧公主雙眸一閉,似壓下了強大的痛色,“瓊姐兒當年沒有進突厥,就一輩子都不可能去那裡。
母后當年不想留下她,如今這十來年已是天恩。若是,若她執意離開,怕是就保不住命了。”
話中之意,格外明顯。
喬嬤嬤被她冷肅的神色嚇了一跳,再不敢說話。
她原還想着,若是再以去年的理由,若哈薩陌單于是替王弟和親求娶,把二姑娘娶回突厥,或者還有一絲可能。
但現在想來,二姑娘根本不可能有這個機會。
蕙寧公主起了身,走到窗邊,望着遠處的天際,心頭亦存了思僥倖。
瓊姐兒能乖乖留在京中,只等嫁給凡哥兒就好了……
否則,太后是不可能留她的。
就算隆昌出面,也是沒可能。
秦相的女兒,不可能遠去突厥。
一人生死,總好過黎明百姓陷於水火。
陸思瓊上了馬車,還在想早前與蕙寧公主見面的場景。雖然,對方並沒有說什麼,但她感覺得出來。
姨母這次,比過去任何一次都要緊張。
是精神上的緊張。
她莫名的就想到昨日生母說的話,若真到了一定份上,就必會捨棄自己。
陸思瓊其實是信這話的。
自己能有多少分量?
周家、龔家都忌憚着秦相,以除之而後快。當初收留自己、關照自己,不過是因着生母的關係。
可是,生母那樣尊貴的身份,還是被送到了那樣的地方。
難道,自己能比她重要?
便是已經和龔景凡定了親,可這世間的事瞬息萬變,誰又說得準?
江媽媽見少女神色莫辯,探究的望過去,心底很是好奇,“姑娘,您怎麼了?”
總覺得二姑娘與過去不一樣了。
陸思瓊回神,只好奇詢問侯府之事。
可這會子,眼前人倒似不着急了,語氣也不像先前迫切,“姑娘不必太過擔心,老夫人身子骨受創,想來將養着過一陣子必定就痊癒了的。
只是許久沒見姑娘,成日記掛着,大夫人才命老奴來請您的。”
陸思瓊眼神不解,“當真沒事?”
早前可不似這樣說的。
“奴婢哪裡敢欺瞞姑娘?”江媽媽笑得有些勉強,語氣也頗不好意思,底氣不足了道:“奴婢想,或者是因爲三姑娘和四姑娘?”
“兩位妹妹的事?”
陸思瓊心底有怒,瞪着對方道:“媽媽是府中的舊人了,說話輕重難道還不明白?祖母的身子豈容你隨意做咒!”
江媽媽面露惶恐,“這、奴婢也是奉了大夫人之命。再說,奴婢剛所言非虛,老夫人確實真摔了一跤,傷的不輕。”
陸思瓊是擔心祖母身體的,畢竟那人也是將自己從小疼到大的,就算現在有些不同了,但也抹不去往日情分。
她不喜歡有人在這上面做文章。
只是,宋氏……
“兩位姑娘到底出了什麼事?江媽媽,我敬着你?,可你也不要倚老賣老,覺得我年紀小好糊弄。”
陸思瓊冷了臉,“你既是祖母屋裡的,卻是奉了母親之命。你這人可真是能幹,不知心裡清楚不清楚到底在替誰辦事。
你如今來將我接回去,能會不曉得到底出了什麼事?”目光如箭,凌厲的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