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既然已經進來,沒有收穫,是絕對不會回去的!
深吸一口氣,她反而加快了腳步,那股怪味兒越來越濃烈,那噪音也越來越吵,唐笑霜屏息靜氣,放慢了腳步,轉過一處石壁屏風,眼前一切,便盡收眼底。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很大的溶洞,洞內一排溜鐵籠一字兒排開,足足排了有五六排,每個籠裡都關着一個人,昏暗的光線中,這些人或躺或臥,或笑或哭,或跳或叫,總之沒一個消停的。
看得出來,他們都在經受着非人的折磨,當然,這種折磨,有時是痛,有人痛得拿頭撞着鐵籠,一下又一下,撞得滿頭鮮血仍尖叫着不肯停,有的人則應該是癢,因爲他們一直在抓撓着自己,同樣抓得渾身鮮血淋漓,還有一些人,則在不停的笑,但這笑也是一種折磨,因爲那笑聲說不出的嘶啞難聽,顯然聲帶已損壞得厲害,卻依然停不下來。
這樣的地方,充斥着血腥殘暴,算得上是人間地獄了。
唐笑霜看得驚心動魄,不忍再看,拿袖子遮了臉,只集中注意力去找紅芷的身影。
穿過這片大石窟,她往裡頭摸索着走了一陣,最後,在一個獨立的小石洞裡,發現了紅芷。
與她一起待在洞裡的,是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直直的站在鐵籠之中,身上着一襲銀灰色錦袍,袍角血跡斑斑,只是,縱然滿身髒污,頭髮蓬亂,他看起來依然有種難以描述的尊貴清傲。
唐笑霜心裡一動,難道這一位,便是綠翹口中那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
她在石洞處找了個隱蔽角落貓起來,就聽紅芷嬌笑道:“三殿下,識時務者爲俊傑,您這一直硬撐下去,對您又有什麼好處呢?乖乖的應了主人,好歹還能留您一條命!”
“命要不要,其實也沒有多重要!”那男子開口,聲音微顫,顯然也正在經歷某種折磨,只是光線晦暗,唐笑霜又離得遠,而他又一直不動不搖穩如泰山,所以看不出他到底在受什麼刑,只是能從微顫的聲音中聽出那麼一點。
“三殿下真是奇人!”紅芷輕笑,“人活在世上,可不就只有一條命,命要是不重要,還有什麼重要的?”
“重要是這條命活着有什麼意義!”那灰衣男子艱難的笑了笑,“你家主人活着,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他就是一個禍害,以給別人帶來痛苦和不幸爲樂,像他這樣無恥禽獸,便算是用盡心機,執掌西域皇權又如何?這般殘暴狠毒之人,早晚會被正義之士踩在腳底,永世……不得翻身!”
男子說完這一段話,顯是累得不輕,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紅芷拿一根紅色的小棍輕輕戳他的胸口,他發出隱忍又痛楚的悶哼之聲,但只是一聲,便又被他咽回肚中,隨後就算紅芷拿那小棍用力抽打着他的身體,他依然沒發出一丁點呼痛聲,只聽見棍子砸在身上沉悶的噗噗聲。
雖然不曾見到這人的模樣,但唐笑霜卻對他肅然起敬。
她是最怕痛的人,被針扎到都會鬼叫,這裡的人,哪個又不是慘號怪叫?可唯有這人,卻硬生生咬牙扛住,不肯示弱,倒真正是條鐵打的漢子!
紅芷施盡手腕,亦不能令那人改口,咬牙冷笑幾聲,說:“三殿下,撐得過我這一關,可是,你仔細想一想,你能撐得過主人那一關嗎?他的本事,你是知道的!”
“不過就是拿蠱蟲來害人,算得上什麼本事?”灰衣男子發出陣陣冷笑,傲然道:“拿活生生的人來煉藥,他簡直是喪心病狂,西域若有他這樣邪惡的人控制,豈不是要生靈塗炭?你讓他死了這條心吧!父皇已經知道他的所作所爲,更知道他就是那臭名昭著的毒魔,無論如何,也不會把皇位傳給他的!”
“西域王的位置,自古以來,就不是靠傳的,是靠奪的!”紅芷冷笑,“三殿下書生意氣,纔是最當不得這西域王!我們主人,纔是最適合當西域王的人!”
“誰可以來做西域王,不是你一個愚笨的藥人能議論的!”灰衣男子輕哧,“你連最其碼的人的意識都沒有,還敢妄論朝政,真是笑話!好了,你們就儘管做夢吧!”
“我們還有做夢的機會,可三殿下,您要是一直不配合,那您就連做夢的機會都不會有!”紅芷漲紅了臉,梗着脖子叫,“你就嘴硬吧!等到明天主人親自上手,我看你還能硬到什麼時候!”
她說完氣咻咻的拂袖而去,籠中的灰衣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冷笑不語,唐笑霜見紅芷離開,悄無聲息的從角落裡轉了出來,伸手輕輕拍了拍灰衣男子的肩。
男子倏地扭過頭來,看到她,忍不住又要冷笑:“怎麼着?姐姐剛走,又換妹妹來,你的手段,比你姐姐好嗎?”
唐笑霜聳肩,笑:“你認得這一對姐妹嗎?”
灰衣男子皺眉:“你什麼意思?”
“就是話面上的意思啊!”唐笑霜呵呵笑,“你認得她們嗎?”
這一回,她用自己的聲音說話。
灰衣男子一驚,細細的看了她一眼,皺眉道:“你不是她……你是誰?”
“我是一個好人!”唐笑霜笑嘻嘻答,“有可能會救你出去的好人!”
“救我出去?”灰衣男子凝視着她,嘴角浮起一抹虛弱的微笑,他淡淡道:“小姑娘,這兒是比地獄還可怕的煉獄,不是遊樂場!”
“我不是小姑娘!”唐笑霜笑,“我當然也不知道這兒不是遊樂場!”
“那你就該知道,想從這兒救人出去,基本上是癡心妄想!”灰衣男子輕嘆,“我手下那些衛士,個個武功高強,最終卻都慘死在這裡,你一個弱不驚風的小姑娘,還是快點離開吧,讓他們撞見了,是想跟他們一樣,做悲慘的藥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
“三殿下此言差矣!”唐笑霜笑嘻嘻的搖頭,“救人這種事,靠的是腦子,又不是力氣!我說能救你,就一定能救你,當然,前提是,你得告訴我你是誰,我剛聽紅芷發叫你三殿下,她的主子是六殿下,那麼,你是西域的三皇子嗎?”
“在下西玄月,正是西域王的第三子!”西玄月認真的看着她,“你呢?你又是誰?”
唐笑霜不答他的話,只是自言自語的咕噥:“西玄月……等一下,讓我想一想,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西玄月失笑,道:“好人壞人,難道是可以想出來的嗎?不應該是通過自已的眼睛來看的嗎?”
“我看不出來!”唐笑霜搖頭,“好人壞人臉上又不寫字兒!”
“那可以想出來?”西玄月看着她,嘴角露出淡淡笑容,“你倒是個有趣的小丫頭!”
唐笑霜不理他,兩手敲着腦殼,坐在那裡冥思苦想,她當然知道看一個人好壞,要用眼睛來看,要用心來感受,問題是,她已經感受到西玄月是好人,但是,好人跟好人也是不一樣的,特別是敵對國的皇子,分清他所屬的陣營,以及對戰爭的態度,這一點至關重要。
比如西域的大皇子,說起來也是個好人,對本國民衆很好,愛民如子,舉國稱讚,可是,在對方面,他卻是個狂熱的擴張好戰分子,他覺得西域太小,唯有不斷的侵略和擴張,才能讓本國民衆生活得更加美好。
如果面前這個三皇子也是這份德性,那她肯定不會冒險救他,那不是給顏無歡添堵嗎?
唐笑霜坐在那裡,扳着手指頭想了足足有小半柱香的時間,只所以想得那麼久,實在是因爲曾經看過聽過的關於西域的那些事兒,太過模糊,需要靜心才能想起,而西域王也實在太威猛,光兒子就生了十來個,每個人性格都不同,讓她乍然分清各自的個性,還真是費腦筋。
她是想得心無旁騖的,嘴裡還唸唸有詞,無半點驚惶恐慌之色,倒把鐵籠裡的西玄月急壞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她:“小姑娘,你別想了,快離開這兒,我是好人壞人,跟你並無關係,不是嗎?”
“這兒守衛森嚴,除了大門,其他地方,都是厚厚的石壁,別說是人,就是長翅膀的鳥兒,也飛不進來,更別說要救出一個人,小姑娘,你就別在那裡瞎想了!”
唐笑霜扭頭看他一眼,輕笑道:“你還真是個好人,自己身陷危難,倒擔心起與你不相關人的安全!”
西玄月苦笑:“不管好人壞人,都會這樣吧?難不成我陷入危難,便得拉別人來陪葬嗎?”
“你家六弟就是會拉別人陪葬的那一種!所以,他壞透了!”唐笑霜晃晃腦袋,圍着鐵籠轉了一圈,問:“你看起來功夫很一般!”
“你說錯了!”西玄月笑,“我的功夫不是很一般,我是壓根就不會功夫!”
“一點也不會?”唐笑霜皺眉,“那麼多年,你怎麼活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