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太子殿下不是別人,正是廣平王,受封儲君纔不過三年。他對趙家小二房祖孫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還將親信的魯雲鵬派到他們身邊做保鏢,一留就是五年,因此張氏祖孫三人對他十分感激。
聽說他在戰爭中受了傷,張氏臉色都變了:“這是怎麼回事?即便要領兵出征,太子殿下也是主帥,其他將士在做什麼?竟讓主帥受了傷?!”
“孫兒也不知詳情,只聽說是戰場上射來的亂箭。”趙瑋臉上佈滿了焦急之色,“這可怎麼辦呢?遼東距上海有三千多里路,消息傳過來定要花上不少時間的,殿下受傷必定很久了,也不知如今傷勢如何。”
趙琇立刻就發現有不對勁的地方:“太子殿下代皇上領兵出征,不是……開春不久的事嗎?我記得大軍開拔,是在二月二龍擡頭的時候。祖母聽說後,還道那是個好日子。這不到兩個月的功夫……”她回頭看看祖母:“就算太子殿下剛到遼東就受了傷,消息傳過來也未免太快了些,現在纔剛到三月下旬呢。”
張氏臉色又變了變。她不是尋常宅門婦人,對這軍國大事一竊不通。她是本朝威望最高的老將遺孀,當年老郡公出徵,她雖是守在家中平靜度日,但也對丈夫在邊關的安危頗爲關注的,有些常識她心裡非常清楚。
從京城到遼東錦州前線近千里路,大軍開拔,就算是急行軍。一天走上百里,也要花上十天左右的功夫。輜重步兵就要更慢了。不過遼東兵力充足,太子很可能是帶着親兵先行一步。大部隊在後頭跟上。他二月二才從京城出發,到達錦州怎麼也要到月中了,若是這時候就跟清兵打了一場,受了傷,也不是不可能。但他身爲儲君,身份貴重,受傷的消息傳到京城後,照理說是不該外泄的,更別說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就傳到了兩千多裡外的上海。連私塾學堂裡的小學生們都能聽說。如此流言紛紛,人心惶惶的,對朝廷可沒什麼好處。
除非這是有些人故意泄露消息,想讓天下百姓都知道太子受傷的事。
太子的傷到底重到什麼程度?
張氏心中思緒繁亂,最後下結論道:“無論這當中是否別有內情,太子殿下受傷,絕不會是空穴來風。我們需得打聽清楚才行。”
作爲趙老郡公的家眷,想要打聽這種軍伍上的消息,張氏自有門路。她馬上就寫了幾封信,提了一下奉賢街頭巷尾的流言,用隱晦的方式打聽着事情真相。但在把信發出來之前,她得先去找魯雲鵬問問清楚。
魯雲鵬前日纔去了松江。現在趙家還是很太平的,他以前十日送一次信,現在是每月只送一次。本來他早就該回太子身邊了。但因爲穎王那邊放棄了趙家小長房,卻一直沒露出馬腳。與他勾結的趙家舊部也沒查出來,太子殿下擔心他會把主意打到趙家小二房頭上。這孤兒寡母的,身邊沒個可靠的人保護,風險太大了,所以就讓魯雲鵬留了下來。
魯雲鵬前年跟秋葉完婚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其實瞞得挺緊的,魯雲鵬雖率直,卻從來不在人前失禮,秋葉也是老實姑娘,每次給他送東送西,必然是得了張氏和趙瑋的命令後,光明正大地送——至於張氏與趙瑋爲什麼會下令,那就不提了。張氏對於眼皮子底下的這對有情人,那是一無所知,聽說真相後,幾乎不敢相信。
事情暴露得其實很突然。秋葉二十了,已經是老姑娘,她這幾年一直說放心不下主人,不肯婚配,張氏感動之餘,更覺得不能再耽誤她了。秋葉與她祖孫曾同生共死,又有救命之恩,與尋常婢女不可同日而語,張氏怎麼也不願意委屈了她,就打算給她備一副豐厚的嫁妝,讓她外聘,尋個殷實人家子弟做正頭夫妻,這人選還得好好挑,必得是人品端正,品貌年齡相當,家境殷實,最好是地主家庭——選商人怕辱沒了她,選士子又怕將來她受嫌棄,選平頭百姓又怕她日子難過——張氏給兒子選媳婦都沒這麼用心過。
就這麼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終於挑出了三個不錯的人選,還不等張氏跟秋葉開口,讓她挑一個——其實秋葉每日在張氏跟前侍候,該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心情委實不能算太好——就在這時候,魯雲鵬忽然提親來了,他還帶來了太子殿下的親筆信,太子提親,太子妃做媒,爲魯雲鵬求娶秋葉。張氏嚇了一大跳,才知道自家小忠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跟魯雲鵬情投意合兩年多了。
張氏是又歡喜又生氣,不是氣秋葉不守規矩與人有私情,而是生氣她瞞着自己,倒讓太子夫妻先知道了他們的心思。不過秋葉與她情份不一般,所以她生了一小會兒的氣,也就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婚事。她把秋葉放了籍,又認做乾女兒,讓孫子孫女改叫秋葉“姑姑”,正正經經備了豐厚的嫁妝,挑選吉日,當女兒似的嫁給了魯雲鵬。小兩口就住在校場旁的小院子裡,去年秋葉懷孕了,上月剛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現在剛出月子呢。出了月子後,魯雲鵬纔去松江的,因爲擔心妻兒,對北邊的消息就有些疏忽了,上回他給松江那邊送信,才報喜說了妻子生了個兒子的事。
魯雲鵬兩日後從松江趕了回來。他的臉色不太好,眉宇間的擔憂是掩都掩不住,顯然已經得了消息。張氏一瞧他的模樣,心就涼了:“太子殿下的情形果然不好麼?”
魯雲鵬道:“那箭不是尋常箭支,箭頭還抹了毒,當時只是射中了殿下的肩背,馬上就拔出來了,初時毒尚未發作。殿下也沒當一回事,讓身邊的人隨意包紮了下。上了點金創藥。那時正是戰事最要緊的時候,殿下身爲統帥不可輕離。沒想到打完了下來一看,傷口周圍都發黑了。殿下沒覺得疼痛,是藥性所致。雖然當時已經讓太醫剮了肉,配了解藥,可傷勢太重了,又反反覆覆的,始終未能痊癒。殿下爲了戰局着想,不肯回京醫治,遼東衆將拼命勸他。他便提了個速戰速決的法子,由衆將完善,果然打了個大勝仗,把清人給趕跑了,這才班師回朝。但殿下在回京途中就昏迷了過去,到得京中,太醫院全員上陣,也始終未能將毒拔清。”
張氏聽得心直往下墜:“怎會如此?居然在箭上抹毒,是哪個清人想出來的毒計?又是哪裡尋來的劇毒?以前可從未聽說過有這種事!”
毒藥成本不低。而且塗在箭上,份量有限,往往達不到致命的效果,一般戰場上是不會用這種方法的。如今清人那邊領兵的幾位將領,都沒用過這種伎倆,因此張氏想不明白。太子爲什麼會中毒箭。她問:“殿下中箭時,是在城樓上?難不成身邊護衛之人就沒能發現這支毒箭?”
魯雲鵬嘴脣動了動。有些艱難地道:“正是這箭來的蹊蹺。太子殿下站在城樓上,箭卻是從後方射入肩背的。箭雖是清兵之物,可看箭頭卻是使用過的東西。太子殿下生怕是受了有心人的暗算,爲了不打草驚蛇,命人不許聲張,大軍班師時,由親衛護送他先行回京,直入宮中,只稟報皇上一人,萬萬沒想到那毒發作得厲害,殿下在途中便已昏迷,而到了京城後,明明皇上下令要封鎖消息,可京城中短短几日內就流言四起,如今更是天下皆知……”
張氏肅然道:“儲君安危,關係重大,若真有人故意泄露消息,必有後圖,你們不可大意。”
會傷害儲君的勢力,不外乎那幾種,或是其他皇子有心謀奪儲位,或是有人存心要給朝廷添亂。若是前者,太子殿下儲位穩固,在政務上表現出色,這一回代父出征,又有了軍功,遠遠超出其他兄弟一大截,如果真有萬一,那皇帝只能另外挑選皇子立儲,那挑選的範圍也不出那幾位成年皇子。但二皇子延陵王母家不顯,才能平庸又不受寵;四皇子樂安王與太子同母所出,感情甚篤;五皇子晉陽王是個一心風花雪月的風流王爺;六皇子壽昌王倒有些資質,人也受皇帝寵愛,可他年紀太小了,上頭壓着幾位成年哥哥,要做太子哪裡輪得到他?這幾位都不象是會做出那種事來的人。
至於那野心勃勃的穎王,他也許有這個心,可皇帝是他嫡長兄,膝下好幾個成年兒子,要傳位也輪不到他,但是不能排除他存心給皇帝添亂的可能。
至於那些對朝廷不滿的,多半是前朝餘眷,雖然朝廷對朱明宗室後人一向優容,但也不能排除有人怨恨太祖皇帝臣奪君位,他們總覺得太祖皇帝不忠,否則就該在趕走清人後,挑選一位血統尊貴的朱家貴胄子弟們登基爲帝,而不是自立爲帝了。問題是太子中箭之時正在領兵抵禦外敵,那些人若真的傷了他,豈不是助了清人一臂之力?南明朝廷毀於清兵之手,太子覺得他們做不出這種事,魯雲鵬也是同樣的想法。
那會這麼做的到底是誰呢?
魯雲鵬向張氏請罪:“殿下傷重,魯某不能視而不見,須得立刻趕回京城探視,請老夫人恕罪。”
張氏忙道:“這是當然,我這裡橫豎太平無事,拘你在此,實在是大材小用了。我這就命人給你準備好馬盤纏,你吃過飯就速速趕路。秋葉母子暫時在此,我會替你照顧周全,你不必擔心。”
魯雲鵬鄭重謝過。趙琇又插嘴道:“祖母,我們家這幾年收了幾樣好藥材,不如讓魯叔帶了去,興許能幫得上忙。”張氏點頭稱是。
魯雲鵬大喜,再次謝過,便回住處與妻子秋葉道別,不一會兒張氏命人送上酒飯,打點了鞍馬,魯雲鵬用過後,便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張氏帶着一雙孫兒孫女到門口相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城門外,心裡都沉甸甸的,不知京城裡的太子殿下,是否能平安度過這一劫。(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