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白鳳時,正值春二三月,楊柳青青,燕啄春泥。
那時流沙初入塵世,雖有三百高齡,用人類的形容,大抵算是翩翩少年,那時的白鳳,恰是豆蔻年華。
那日春雨綿綿如絲,流沙站在岸邊思量着何去何從,忽聞身後一聲含笑調侃:“喂,你還要不要投湖?我等了好久了。”
這聲音,有點囂張。
流沙挑眉回眸,一眼驚鴻。
遠處雨幕如煙繚繞在半山腰,亭臺樓閣不甚清晰,近處一片初春的綠,萬物復甦的景象——白鳳便就坐在樹枝上,垂着腿晃盪不停,嘴角噙着的笑透着幾分涼薄不羈,宛如雨後初晴的那一抹陽光,兀然衝入他眼中。
他笑道:“我不投湖。”
“不投湖你盯着湖裡作甚?”
“湖裡有我的影子。”
“嗯?”
白鳳不解的模樣有點呆,但壞笑仍未散去,看着有趣。流沙一本正經的說:“我被自己美呆了。”
“……”
再度相見,嚴嚴冬雪,梅花正豔。
白鳳灰衣墨發,手執無傷大開殺戒,鮮血染紅白雪,襯得她凌厲如劍,似深冬寒風,不可逼視。
流沙單身支額坐在不遠處,看得饒有興味。
她衣血鮮血如梅,執劍瞥來時,冷傲漠然,嘴角掛着的弧度透出幾分邪氣:“盯着我作甚?”
流沙眯着眼笑:“被你美呆了。”
“……”
看到她殺人時狂傲的臉上露出頹敗,流沙看上了癮。
總喜歡逗逗她:
“你跟着我做甚?”
“因爲你美。”
“你盯着我作甚?”
“因爲你美。”
“你摸我手作甚?”
“因爲你美。”
“你有牀不睡睡我屋頂做甚?”
“因爲你美。”
“你鑽我被窩作甚?”
“因爲你美。”
“我不殺你,是因爲……”
“因爲你美麗善良。”
“……”然後白鳳便惱了。
他跟了她半年,從未見她惱過。那次他一時心動鑽了她被窩,白鳳惱的臉都紅了,像映山紅似的豔,格外迷人。
一個不慎,白鳳就把他給封印了。
他敗給了美人計。
白鳳咬牙切齒的衝他笑,“我曉得一處人間仙境,正好適合你這隻發情的禽獸。”
禽獸什麼的……流沙有點接受無能。
他笑眯眯的道:“你生氣也是美的。”
然後……
然後他就被扔到了傳說中讓男人流連忘返的溫柔鄉——妓院。
流沙被一羣女人身上的胭脂香薰的死去活來,奈何修爲被封印,他身上一隻神獸,只能眼睜睜看着一身男裝的白鳳拎着酒笑得似萬花叢裡的風流公子:“乖,春宵苦短,切莫枉度。”
她笑的戲謔,眼中涼薄淡了幾分,酒氣浮上那臉,流沙想到一個詞:美人如畫。
她將他拋在一羣庸脂俗語裡,拎着酒壺揚長而去。
神獸也是有脾氣的!
他衝破了封印,將一臉驚愕的白鳳拎進屋裡,森森低笑:“能配上我的女子,她定是人間絕色。”
白鳳喝了點酒,反應遲鈍的啊了聲。
他瞧着那模樣,忽然覺得,他大抵是真的到了春天。
“我瞧着你正合適。”
他吻了她。
然後被白鳳打斷了一條腿。
白鳳下手是真無情,斬妖除魔練出來的一股子狠勁,卻居然沒把他打死,流沙覺得稀奇。
他躺在牀上的時候,白鳳抱臂冷睨着他:“知錯了麼?”
“知錯了。”
“錯在何處?”
“你不該太美,引我發情。”
“……”
白鳳打斷了他另一條腿。
他捧着自己的斷腿衝她笑:“其實我的四條腿,不如你一次全打斷?”
“……”
白鳳大概是氣狠了,好些天沒理會他。
流沙覺得自己是魔怔了,竟會覺得一個人類少女生氣的模樣也美。
一別幾日,白鳳頂着一張冷傲的臉回來了。
眼裡透着擔憂的光,卻幫作冷淡的問他:“反省幾日,知錯了麼?”
流沙笑:“知道了。”
“錯在何處?”
他誠摯的道:“白鳳,我大抵是喜歡上你了。”
白鳳抿緊了紅脣,他想,自己四條腿這下要一起斷了。
哪曾想,她擡着下巴,不屑的道:“嗯,誰叫我美。”
他望着她,她望着他。
那日,他們笑得像兩個傻子。
那個小他幾百歲的弟弟拽着他的手指問他,爲什麼要留在人間時,他說,人間是個好地方。
彼時,白澤圖問世。
族裡長老爲他卜了一卦,說他此去凶多吉少,他偏不聽,騙他們說要將白澤圖尋回來,心裡想着的是白鳳在等他,便不顧族人的阻攔,悄悄逃去人間。
離開那日,族人們誰都不曾發覺,除了他的弟弟。
那小不點自出身便不凡,被當成族長培養,不過百年稚齡,卻是年少老成,只有在流沙面前,他纔會露出孩子的天真。
他攥着他的袖子,聲音軟糯:“哥哥,倘若將來你回不來,我便去人間尋你。”
“好。”
流沙隨白鳳回了白家,白家避他如洪水猛獸。
有一人除外。
那人名叫墨離。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白鳳會那樣在乎一個人。
墨離像影子一般跟着白鳳,望着白鳳時的眼神,依戀而信任。
白鳳總是阿離阿離的親密喚着他,毫無防備,他知道,墨離喜歡白鳳。
只是白鳳不喜歡墨離。
她告訴流沙,“阿離是個可憐人,我要替別人保護他。”
“保護他多久呢?”
“活着一日,便護着一日。”
她將墨離保護的很好,保護的……有些不諳世事。
可這個不諳世事的墨離,有一日酒醉後,吻了白鳳。
那日的夜空,星河璀璨。
他們第一次爭吵。
他氣她縱容墨離,她氣他無理取鬧,最後談崩,白鳳那總是張揚的眉目透着一股難又言說的悲傷。
她說:“我這一生都會護着阿離,若你不喜,那你我……便算了吧。”
他與她不歡而散,此後許久,她未來尋他,他亦未去找她。
最終白鳳還是來找他了。
她穿着那一成不變的灰衣,連道歉的姿態都那般不可一世:“若是你原諒我,我便和你成親。”
她說這話時,墨離便在她身後,眸光黯然。
白鳳說要和他成親便真的要成親,鬧的人盡皆知。
白家人斥責她不像話,修煉者也笑她堂堂守護者與妖邪爲伍,她渾不在意的道:“我要讓這天下人都知道,能配得上我白鳳之人,定是天下無雙的男子。”
她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我瞧着你正合適。”
他笑問:“因爲我美麼?”
白鳳學着他當初的模樣,一本正經的道:“嗯,美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