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嬤嬤瞥了霍思謹一眼,見她臉色發白,眼中驚恐,登時心下不喜,放下手裡的麪糰,正色道:“小姐,就是這麼一丁點兒小事,您就害怕了嗎?”
霍思謹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可那是一條人命,王三奶奶是皇后的弟媳,她們是親人。”
“親人?小姐,老婆子告訴過您,這世上最不能信任的便是身邊的人。巫蠱之禍是親人,玄武門之變也是親人,父殺子,弟殺兄,與此相比,王三奶奶也不過是微末草芥一般的性命,又算得什麼?”閻嬤嬤中氣十足,口氣越發嚴厲起來。
霍思謹緊緊擰着手裡的帕子,手心裡都是冷汗。
閻嬤嬤看看她緊握着帕子的手,那手指因爲太過用力而泛白,閻嬤嬤冷然道:“小姐,您這些小毛病更是越發要不得,在庵堂時您可沒有這毛病,這是來到京城裡和霍家這些小家子氣的女子學來的,要改掉纔好。”
霍思謹嚇得一哆嗦,帕子掉到了地上。
翠縷連忙蹲身撿起,不高興地說道:“嬤嬤,您嚇到小姐了。”
閻嬤嬤哼了一聲:“以小姐的身份,又豈會被我個老婆子嚇到,小姐可是見過太后,能陪在太后身邊的人。”
閻嬤嬤的這番話聽在霍思謹耳中,像針扎似的難受。
閻嬤嬤應是有口無心,並非故意譏諷她的,那天在太后面前發生的事,別人是不知道的,閻嬤嬤也不知道。
那天她被太后嚇得差點失儀......
當時的情景,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敢細想,想想就覺得心驚膽顫。
可那個小孩爲何不害怕,那孩子看上去比她還要小,可卻在太后面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他不怕嗎?
不過就是個商戶之子,怎能不怕,想來就是沒見過世面,甚至不知道伴君如伴虎這句話。
無知所以無懼。
霍思謹腦海裡又浮出那小孩的模樣,白裡透紅的臉蛋,飛揚入鬢的眉毛,烏黑明亮的杏眼,小巧玲瓏的鼻子,花瓣似的嘴脣,笑起來圓潤的雙下巴。
她在庵堂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看的小孩。那小孩應該和她差不多的年紀,可是卻顯得比她小,一看就是從小被嬌寵着的孩子,不像她......她幾乎快要忘記了,她其實剛滿十二歲。
自從五年前閻嬤嬤來到她身邊,她便逐漸忘了自己的年齡,她不是小孩,她沒有福氣做小孩。
到了八月初一這天,一大早,馮老夫人便帶着霍沅和霍思謹去了永濟寺。
在寺門外下了馬車,正好遇到隔着房頭的區老夫人帶着兒媳、女兒和兩個孫女,七八個人浩浩蕩蕩,更顯得馮老夫人這邊人丁稀落。
霍家到了這一代,嫡房只有兩房人。區老夫人的夫君霍炎,和霍老太爺是堂兄弟,曾經官至通政令,位列九卿。霍可惜四十幾歲便病故了。
開國初年,隴西瘟疫,霍家只有爲數不多的人逃過此劫,後舉家遷至北直隸的保定府,霍老太爺霍圭和堂弟霍炎出仕後,霍家便又搬至京城,買下槐樹衚衕的宅子,兩房人住對門,外人說起槐樹衚衕的霍家,便把霍圭這房稱爲東府,霍炎那房稱爲西府。
霍老太爺的元配焦氏與二老太爺的夫人區氏,孃家彼此沾親,還沒有出嫁前就認識,後來雙雙嫁到霍家,關係更是交好,兩家人相處融洽。
焦氏去世後,霍江的夫人體弱多病,無法主持中饋,霍海尚未成親,大娘子霍湘年僅八歲,西府的區老夫人便時時過來,幫着料理家務,東府的管事婆子對她極爲尊敬。
區老夫人管理東府中饋,一管就是三年。
三年之後,孝期滿了,霍圭不想再麻煩區老夫人,便娶了馮氏過門。
馮老夫人嫁進來後,那些管事婆子看她年輕,不把她放在眼裡,馮老夫人便恨上了區老夫人。
區老夫人也看馮老夫人不順眼,兩人脣槍舌箭了幾回,馮老夫人是繼室,又無子傍身,也只能啞巴吃黃連,兩家人依然來往,但是關係和以前是不同了。
就像今天,兩家人到了永濟寺山門前,才知道對方也來參加法會。
區老夫人就像是沒有看到馮老夫人,她透過馮老夫人看向霍沅和霍思謹。
姑侄二人連忙行禮,區老夫人衝着霍思謹招招手:“謹姐兒,前兒個給你爹送去的風溼膏子,他用着如何?”
霍思謹一怔,她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她又有幾日沒有見過父親霍江了。
霍江免了她的晨醒,又很少在家裡吃飯,因此她還是五天前在二門遇到過父親一次。
她只能硬着頭皮說道:“父親用着很好,只是這風溼之症要慢慢調養,還要再用些日子才能大好。”
區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對霍思謹道:“你和芷姐兒、蓉姐兒一般年紀,你們小姐妹一起玩兒,不用和我們這些老太太在一起。”
霍沅和區老夫人的兒媳女兒們都笑了起來,兩家人一起進了山門。
區老夫人的兩個孫女霍芷和霍蓉一個比霍思謹大一歲,另一個比霍思謹小一歲,姐妹倆長得很像,說話的神情也是一模一樣,穿衣打扮也是一樣的,初見她們時,霍思謹還以爲她們是孿生,好在霍芷比霍蓉略高,否則霍思謹到現在也分不清楚。
她不喜歡這對姐妹,兩人都是愛說愛笑的性子,一丁點兒小事便能笑個不停,霍思謹就不明白,那有什麼可笑的。
她跟着兩姐妹走在一起,不時看看跟在身後的閻嬤嬤。閻嬤嬤也不喜歡這對姐妹。
閻嬤嬤面無表情,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
“二妹妹,你看,那是長公主府的郭玉齡,嘖嘖,沒想到她也來了,不知道長公主是不是也來了。”霍芷邊說邊停下腳步,踮起腳尖張望。
霍思謹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三四個丫鬟簇擁着一個女子,那女子二十出頭的年紀,說不上多美,但是氣質如蘭,眉宇間一股書卷氣。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輕聲問霍芷:“她是長公主府的?哪位長公主?”
皇帝登基後,封了自己的七個姐妹爲長公主。
霍芷道:“你不知道嗎?郭玉齡是在太后身邊長大的,太后最喜歡她了,把她給了芳儀長公主。”
“芳儀長公主?駙馬是展家二公子的那位?”霍思謹問道。
“對啊,就是她,她是皇上唯一的同胞妹妹呢。”霍芷豔羨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