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初,天色未亮,漆黑的天幕還有點點繁星,嚴家偌大的院子已經燈火通明。
三進院的東跨院中,小丫頭拿了琉璃燈在前引路,穿了棉衣披着厚斗篷的李鸞兒跟在後邊,過了抄手遊廊,到了北房的廊下,兩個穿了綠棉衣的小丫頭肅手站在門外,見李鸞兒過來趕緊見禮。
“大少爺可起了?”
李鸞兒擺手問了一句。
小丫頭半蹲着身子:“起了,正洗臉呢。”
李鸞兒掀開厚厚的棉簾子進屋,外邊天冷的緊,幾乎是滴水成冰,可一進屋就有融融暖氣撲面而來,李鸞兒脫下斗篷遞給丫頭,就看到嚴辰逸板着一張小臉穿戴整齊的過來請安:“兒子見過孃親。”
“都準備妥了?”李鸞兒捏捏辰逸的臉:“穿件大毛的衣裳吧,今兒外邊天冷。”
立時就有丫頭取了大毛衣裳過來,李鸞兒接過衣裳也不急着給辰逸穿,先是瞧了瞧他的穿戴又從懷裡拿出一瓶子擦臉的油膏給辰逸抹上:“風大小心吹多了臉上起裂子。”
之後纔將大毛衣裳給辰逸穿上,又叫丫頭尋出一副兔毛的抄袖來給辰逸帶着,忙活了半晌才滿意點頭:“今兒你頭一回進宮,孃親送你過去,改日你便自己去了。”
“兒子能自己去,不用孃親辛苦。”辰逸小臉還是板的死死的:“外邊天冷,兒子不忍孃親勞累挨凍。”
“就你嘴甜。”李鸞兒笑着擰了辰逸小臉一把:“得,莫說這些沒用的,趕緊走吧。”
說話間,她牽起辰逸的小手拉着她出了門:“原是你爹說要送你的,只他打不過我。便由我送你過去。”
辰逸垂下小腦袋,忍笑忍的厲害,又聽李鸞兒道:“你可莫以爲你爹身子弱,他也只是在咱們家顯的弱了些,在外邊可比旁人家的爹爹好許多,前兒他和刑家大爺比試還贏了他,孃親瞧着平虜將軍也未必是你爹的對手。只可惜誰叫他碰着咱們娘幾個呢。”
辰逸實在忍不住笑出聲來:“孃親說的極是。”
話說李鸞兒家的四個小子五歲時李鸞兒便狠了心熬了金夫人留下的健體藥方子。每隔幾日給他們泡上一回,到六歲時又教他們練體的法子,現如今這四個小子都是身帶巨力。再加上嚴承悅教導他們的武藝,怕是橫行京師也無敵手的。
李鸞兒嘆了口氣,摸了摸辰逸頭上戴的帽子:“你爹最疼你們不過的,你們如今長大了。也要知道孝順爹爹。”
“兒子明白。”辰逸笑着應了一聲。
“你回去跟辰遠幾個說上一聲,你爹麪皮子最薄。又最是本份君子,往後你爹出門你們幾個輪換着陪他,省的他被人欺負了。”李鸞兒又囑咐了一聲:“另外,你爹生的好。外邊的野女人都盯着你爹呢,你們跟着他,若是有野女人不長眼你們可得替你爹打發了。”
李鸞兒這話才落地。便聽得嚴承悅笑着斥了一聲:“說的什麼話,沒的教壞了孩子。”
卻見嚴承悅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穿了一件深紫袍服,頭上也戴了紫貂皮的帽子,更顯的面如美玉,俊秀非常,他一出來便牽了辰逸的手:“爹和孃親一起送你進宮。”
辰逸答應着,等爬上馬車之後還在想着,孃親說不得還在記恨前些日子爹爹出門時被女人纏住的事情呢。
他擡頭偷偷瞧瞧嚴承悅的面龐,雖是小孩子,可也不由的暗讚一聲好看,又瞧瞧李鸞兒,也覺賞心悅目,只說這天底下也就自家的孃親和爹爹最是般配不過的,除此,再沒人配得上爹爹,想來孃親所言的要看緊爹爹很在理,回去必要囑咐辰遠幾個。
一家子三人坐上馬車,李鸞兒攬了辰逸在懷裡細細的囑咐:“進了宮也莫怕什麼,萬事都有孃親兜着呢,福豆是你表弟,必不會爲難與你,他若是和你爭吵,你只管尋你姨母告狀,另外那胡家和王家的小公子你也都熟悉,應也不會與你有什麼不和的,要是他們不長眼惹了你,你莫打他們,並不是孃親叫你忍着,實是你力氣太大了些,他們又那般弱,又豈吃得住你一拳,你若有氣,暗地裡想個陰招收拾了他們便是,明面上可莫要跟他們計較。”
李鸞兒一行說,辰逸一行點頭,嚴承悅聽的嘴角都有此抽搐,只覺李鸞兒這教子的法子有些太縱容孩子了,可想歸想,李鸞兒說完,他也跟着道:“咱家也不求你考狀元,可莫要只讀書,小心讀成書呆子,另師父教你的覺得對便學,若覺得不好不學也罷,或者回來問你爹也是成的。”
“嗯。”辰逸崇拜的看了嚴承悅一眼:“爹是狀元,爹說的必是對的。”
“臭小子。”李鸞兒笑罵了一句:“你娘還是侯爺呢,難道說的便不對麼。”
辰逸笑嘻嘻道:“孃親說的也對,孃親放心,我必不會吃虧的。”
李鸞兒想到自家四個小子從小到大似是還沒在人前吃過虧,便也跟着放了心。
不知不覺間宮門已在眼前,李鸞兒跳下車將嚴辰逸抱了下來,拿自己的斗篷裹緊了他,嚴承悅也跟在李鸞兒身後進了宮。
進宮後李鸞兒帶着嚴辰逸去了永信宮,嚴承悅則去了萬壽宮。
李鸞兒去的巧,她過去的時候正好李鳳兒正給福豆梳洗打扮,見李鸞兒跟嚴辰逸進來,忙叫銀環給他們端了熱茶點心,又問可用過飯了沒?聽說還未吃什麼東西,便又叫小廚房準備了一些清淡的吃食。
一時間福豆穿戴妥當了,李鳳兒拉着福豆也囑咐幾句:“進了學便是大人了,不能跟小孩子一樣撒嬌耍賴,另跟着師父讀書必要認真的,不能淘氣,知道麼。”
福豆一迭聲的應着,李鸞兒才吃完粥聽了這話笑道:“福豆,莫聽你母妃的,你是皇子,可不是那些寒門學子,又不用你考狀元,能讀書寫字,能看出文章好壞便成,旁的不用多想,我這麼對你說,也是這麼對你表兄說的。”
“姐。”李鳳兒瞪了李鸞兒一眼:“哪有你這麼教小孩子的,省的教壞了。”
“如何教得壞?”李鸞兒瞪起眼睛來:“咱們家的孩子最是乖巧不過的,根子上是好的,就是放到壞人堆裡也學不壞的,你且放心吧。”
李鳳兒只不依,吵着要李鸞兒收回先前的話,必是要福豆努力讀書的,李鸞兒直氣的咬牙:“你先前也沒這般刻板,怎的在宮裡這幾年倒學成這樣,福豆有你這樣的母妃真真委屈了。”
她又看向福豆:“可憐見的,過來姨母疼你。”
拉了福豆的手,李鸞兒捏在手中:“小小年紀,手纔多大點,骨頭都沒長好呢,照你母妃說的辛苦讀書刻苦練字,豈不將手寫的變了形,好孩子,咱們不理你母妃,跟姨母好,姨母罩着你。”
李鳳兒聽的哭笑不得,纔要說什麼,便聽外邊有人道:“英武侯說的極是,朕的兒子不用考狀元,不必學那些酸文假醋的。”
說話間,德慶帝竟是挑簾子進來,福豆幾個忙起身見禮。
德慶帝擺擺手:“左卿已經等着了,朕帶你們見過師父。”
說話間,德慶帝一手牽了福豆,一手拉着辰逸出了屋門,李鸞兒這才輕鬆一口氣笑着喝茶,李鳳兒幾步過去,小聲問道:“姐姐是不是早就知道官家在門口?”
李鸞兒點頭:“知道歸知道,不過我說的也是真話。”
銀環笑着帶宮娥出去,屋中只剩下李鸞兒和李鳳兒姐妹兩個,李鸞兒壓低了聲音肅容道:“福豆是長子,又有你這個得寵的身爲皇貴妃的母妃,若是不坐到那個位子上,你們娘倆必是沒有好結果的,這位子,咱們是必要爭上一爭的。”
李鳳兒點頭:“早先官家寵信鄭美人喝斥與我的時候,我便起了那樣的心思。”
“即是要爭,做什麼叫福豆讀那些迂腐的詩書,福豆最該學的應是帝王之道,是御下之道,你以爲只會讀書便成做好帝王了麼,莫說笑了,你且看看那些詩書讀的太過好的帝王有幾個能成爲聖明之君的。”李鸞兒以手指點頭桌子慢慢說着,聲聲句句擊到李鳳兒心坎上。
“姐姐說的雖極是,可這帝王之道要從哪裡去學?”說話間,她竟是犯了愁的:“官家素來最是愛玩的,他又哪有心思教福豆這個,我也不能去求着官家教這個,這……”
李鸞兒拍了拍李鳳兒的手:“莫擔心,姐姐我給你備着呢。”
說話間,她從懷裡摸出幾本書來遞給李鳳兒:“你收好,以後給福豆看。”
李鳳兒趕緊接過書來瞧了瞧,卻見這書都是市面上沒有的,就是宮裡御書房也沒有這樣的書,不由怔然看向李鸞兒。
李鸞兒乾咳一聲:“這,你莫問了,總歸收好便是。”
李鳳兒瞬間明白了,這書怕是李鸞兒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寫就的,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實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李鸞兒看李鳳兒眼都紅了,趕緊岔開話來:“自古以來帝王心思最是難測的,如今官家年輕着呢,咱們家勢態又越來越大,說不得慢慢官家便要起疑心,你且不可教着福豆學什麼,只叫福豆好好玩耍便是,總歸要將身子養好再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