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田氏張口結舌,然後就有些慌亂地看向夏秀才,目光中滿是求助的意味。
夏秀才不忍心看着田氏受窘,只能出面跟夏至說:“十六,你~娘她、她也是受了你姥的矇騙。”
“爹,你能讓我娘自己說嗎。這件事,她做爲人母,應該自己給我們一個交代吧。”夏至讓夏秀才暫時站在一邊去,事實真~相如何,她們要聽田氏親口說出來。“娘,你說吧。我姥是真病假病,你真的不知道嗎?那個時候,你親眼看過她吧。是真病的要死了,還是假的,你不會看不出來。”
田氏囁喏着半晌都說不出一句響亮的話來。
夏橋本來還有些期待地看着田氏,但看她這副模樣,夏橋又把頭低了下去。田氏幾乎不用說什麼了,因爲她現在的樣子就是最好也是最真實的答案。
夏至看着田氏,什麼大月兒也是她親生女兒這樣的話,夏至已經不想說了。從田家那樣的環境中長大,雖然自己本身也是受害者,但田氏卻沒有絲毫覺悟。她已經全盤接受了田老頭和田王氏的那一套價值觀。
他們根本就不把閨女當人看待。
也許是注意到了幾個孩子的神情變化,田氏又哭了起來。“我也是實在沒了法子啊。你姥那個時候,我真當她是病的不行了。後來我也知道了,可也晚了呀。”
還是在爲自己辯護,而且這麼辯護她還覺得不夠,又繼續一邊哭一邊說。“那時候還沒分家,你爹也掙不着錢。你~爺你奶是有錢,可他們不肯拿出來。要是他們肯拿出錢來,我哪能賣我親生閨女。”
這是又將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給怪上了。夏至都知道田氏接下來會說什麼,不過還是那些老生常談,說夏老太太不是夏秀才的親孃,對孫子孫女們自然也就沒有真心。夏老爺子娶了後老婆了,心裡頭就只有後老婆和後老婆生的孩子。
就像夏二叔和夏二嬸一旦對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有什麼不滿,就會說的那些話一樣。
不過,或許還是夏秀才良心未泯曾經勸說過田氏的緣故,田氏雖然背後也常說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不好,但卻很少說後老婆的話題。
而且,現在小黑魚兒就在屋子裡,田氏懼怕小黑魚兒,自然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是這種推卸責任的話,也足夠讓夏至心中厭煩的。她看了一眼夏橋。顯然的,夏橋對這樣的說辭也不買賬了。
田氏哭了一會,又說了一會,似乎也是發現根本就沒有打動幾個孩子。到後來,她也不說是別人的責任了,只說自己是被田王氏給矇騙了。
“我當時被嚇壞了,你姥她……,我實在沒想到。”
“那後來我姥家蓋房子,娘總你知道吧。爲啥沒把錢要回來,把我大月兒姐贖回來?”夏橋終於開口說話了。
田氏還是哭哭啼啼的:“我也想啊,可是已經晚了。”
“是贖回大月兒姐晚了,還是要錢回來晚了?”夏至問。
“都晚了。”田氏又放聲大哭。已經交到她爹孃手裡的錢,她哪有本事再要回來呢,除非她能要了田老頭和田王氏的命。而那兩個人即便命不要了,也不會還錢給她的。
事情到底,真~相算是都揭開了。
田王氏裝病的事情一定是有過的,恐怕爲的就是蓋房子跟夏秀才和田氏斂錢。夏秀才完全被矇在鼓裡,但是田氏……
田氏究竟是在哪個階段知道的真~相,只有田氏自己知道。但是她助紂爲虐這一點也是非常肯定的。
“娘,你究竟把我大月兒姐賣去了哪裡?”夏橋問田氏。
“大橋,你問這個幹啥?都這老些年了……”田氏擡眼看了一眼夏橋,小聲地說道。
“多少年那也是我姐。我要找我姐回來。”夏橋飛快地說,“娘,就當我求你,你告訴我。我自己去找,不會麻煩你。”
“我……”田氏扭着自己的衣角,一面偷偷地看夏橋的臉色。
“娘,你是不是學我姥爺,把我姐給賣到山裡頭了?還是賣給了過路的老貨郎?”夏橋是真的被傷透了心,不然他不會這樣對田氏說話。
賣到山裡頭,還有賣給老貨郎這兩句話,顯然戳到了田氏的痛處。田氏大夏天裡就打了一個冷戰,一雙眼睛裡也充滿了恐懼。
這應該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經歷了。
夏秀才已經知道了兩個大姨子的事,他最爲體貼田氏,就猜到田氏必定是想到兩個姐姐了兩個姐姐被賣的時候,田氏也到了能婚嫁的年齡。那個時候,田氏應該每天都充滿恐懼吧,怕下一個被賣的人會輪到她。
“別怕。”夏秀才趕忙走到田氏的身邊,伸出手臂攬住了田氏,他低低的聲音安撫田氏。“別怕,都有我呢。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田氏就靠近夏秀才的懷裡,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樣還讓人怎麼說話啊?夏至現在深刻體會到了夏老爺子面對夏秀才的心情,那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田氏哭了一會,似乎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哭聲也弱了下來。
夏至當然不肯就這樣放過田氏,她又問田氏:“娘,你究竟把我大姐賣去哪裡了。你就說出來了。只要你說出來,我們就不會再爲這件事怪你。你也算是將功折罪,往後我們將大姐救回來,你又多了個閨女孝順你,都好啊。”
夏秀才也勸田氏:“你就說了吧,要不然幾個孩子心裡這疙瘩就解不開。畢竟是咱的親閨女,總該有個下落,哎!”
田氏見一家子在這件事上意見一致,她被逼不過,只得說了:“過去這老些年了,我也不記得了。是、是人牙子帶走的,說是會帶到好去處,讓孩子享福。”
也就是說,田氏也不知道夏月最後被賣去了哪裡,賣給了誰。至於夏月現在在什麼地方,是否還活着,她就更加不知道了。
夏橋聽到了這個答案,明顯接受不了,頹然地坐在了凳子上。
田氏似乎也有些心虛和內疚,半晌沒敢擡頭去看大兒子。
夏月的事情,看來暫時只能這樣了。夏至心裡迅速地做出了判斷,然後她就向田氏說了剛纔在後院跟夏秀才商量決定的事。
不再跟田家來往,不再資助田家。以後家裡事情要全體商量決定,誰也不能擅作主張。這個誰也不能,自然主要指的是田氏了。
田氏聽的面色發青,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夏秀才。
夏秀才有些彆扭,但還是點了點頭。
田氏就知道大勢已去,什麼都沒說,算是默認了這兩點。但她沉默了一會之後卻說:“那是我的生身爹孃,你們能斷,我不能斷。”
意思是今後她可能還要跟田家保持來往。
夏至想到在後院的時候夏秀才的堅持,對田氏的這個決定她就沒有提出反對來。以田氏的個性,現在要她跟田家斷了來往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他們現在強求田氏跟田家斷交,田氏必定會鬧個魚死網破,而夏秀才也會選擇站在田氏那一邊。
所以,她還是先保住了勝利的果實,以後再慢慢想辦法。
然而,夏至的退讓也不是沒有條件的。
“娘要繼續來往,我們不強迫娘,娘也不能強迫我們。”夏至跟田氏說道。
“我還能強迫你們嗎。看你們這一回鬧的,你姥家在屯子里名聲算是全完了。我還敢讓你們再去啊。”田氏低低的聲音抱怨道。
夏至聽到了,只是一笑,並不跟田氏爭吵。
“還有一件,娘手裡有了錢,只怕還會被他們給蒙哄過去。所以,往後咱家的錢就交給我哥,我們一起拿着。娘,你以後就別管錢了。”這是將在後院跟夏秀才商量的事,又重新提了出來。
夏秀才就看了夏至一眼。
田氏的臉色果然更加難看了。這個時候,她已經不哭了,並在夏秀才的懷裡坐直了身子。
“十六,你這是要跟我搶着當家啊?”田氏盯着夏至。她纔不相信夏橋會有這樣的膽量,這樣的心思。
全家從上到下都數一遍,提出這個主意的人肯定是夏至,沒有別人。而且說什麼家裡的錢交給夏橋,這分明就是夏至想要把着家裡的錢財,想要當家。
比起田氏的氣急敗壞,夏至卻氣定神閒的。
“娘,你好好想想。要不你跟田家斷了來往,要不家裡的錢財就歸我哥管。你選一樣吧。”
“十六,你這是逼我啊。”田氏瞪着夏至,然後又去看夏橋,“大橋,你咋說?娘這些年除了沒讓你繼續唸書,可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
夏橋被田氏點名,這才擡起頭來。“我聽十六的。”
田氏被噎的幾乎就要喘不上氣來。她也不去問小樹兒了,因爲她知道,小樹兒肯定是向着夏至的。
“好,我生的好孩子。”田氏氣呼呼地說,然後又看向夏秀才。她是希望夏秀才在這個時候能爲她說句話。
夏秀才沒想到夏至會把他已經駁回的提議再一次提出來。他看看田氏,又看看夏至,最後選擇了沉默。
田氏認爲夏秀才的沉默,就是對夏至的支持。
“不行。”田氏尖着嗓子說到。如果她不能在掌管家裡的錢財,又怎麼繼續幫扶孃家?她在孃家還有什麼意義和地位!
可是,如果她要把着家裡的錢財,同時還繼續跟孃家來往,夏至幾個孩子,還有夏秀才恐怕都不會答應。
夏秀才還沒什麼,但誰知道幾個孩子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他們就那樣離開了靠山屯兒,而且還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大興莊。
這幾個孩子真決斷起來,不僅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他們還做的成。
田氏此刻正在最爲心虛的時候,她就扭過頭去,低低的聲音跟夏秀才商量起來了。夫妻兩人商量了半晌,田氏才扭回頭來。
她挺直了腰板在炕上端坐,目光掃過夏至、夏橋和小樹兒,卻刻意忽略了陪在夏至身邊的小黑魚兒。沒辦法,她一看到小黑魚兒就覺得扎眼睛,而且心口疼。
“我和你爹商量過了。”田氏緩緩地說道,聲音有些沙啞。“家裡的錢不能都歸你們管。我和你爹會給你們留出足夠用的錢來……”
“要不就這樣吧。”夏至打算田氏的話。她知道田氏必定是做出了妥協,但田氏肯讓出來的利益肯定不多,所以,她要爭取主動。“我爹在書院賺的錢,我們不要。那些錢就由爹孃來做主。”
“爹和娘平時吃穿用度,還有爹的人情交際。爹還要繼續唸書考舉人的,這都需要錢。這些我們幾個又不懂,所以爹賺到的錢,就又爹和娘來自己調度吧。”
夏至已經想的很清楚了。以夏秀才的爲人,他賺的錢是絕不會交到他們手裡的,只能給田氏。
那就讓田氏拿着好了,不過往後他們的吃穿用度,更重要的是夏秀才的將來,就看他們是怎樣花用那些錢了。
他們如果願意繼續幫助田家,那就讓他們犧牲自己好了。他們幾個孩子,就當沒有父母養活,也不是過不了。
“不過,家裡的出息,爹和娘就不要沾手了。我們也要過日子。”夏至又繼續說道。
家裡的出息,包括那十畝地,也包括家裡這些雞鴨鵝還有豬,還有菜園子。另外,當然也有他們住的這所房子。
就像夏老爺子說的那樣,這些東西都是夏秀才分家所得,那是夏家前輩人留給後輩人的。夏秀才從來不管家裡的事,田氏也不會下地種田,家裡的活計也大多是夏至在做。
那麼從今往後,這些出息,就全由夏至兄妹幾個掌握。
夏至在心裡大致算了個賬。家裡這些出息,足夠他們三兄妹過的很好了。當然,如果夏橋和小樹兒要進私塾唸書的話,恐怕會有些緊張。
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了,她總會有辦法的。
錢財總要用在值得的地方,她也不是不能拿出自己的錢來貼補家裡的。她不會拿錢出來幫人傳宗接代,但是她願意幫助人上進讀書。
如果她將來有更多的錢,她還願意幫助更多的人。前世身爲孤兒的她,其實對於血脈並不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