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一生遭遇女人無數。
從在安縣時最早的梅曉琳,到郎市時的塗筠、劉一琳、郎市一枝花王薔薇,再到天澤的陳潔雯以及湘省的楊遙兒、齊省的溫子璇。
遊離於官場和商場之間的女人們,或知書達禮,或飛揚跋扈,或心機深沉,或胸大無腦,或有才有貌,無一不給夏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誰也不如季如蘭讓他只見一面就心生強烈的提防之意!
是的,源自內心深處的提防。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讓夏想不由自主想敬而遠之,但今天,終於讓他遇到了一位。
不算季如蘭季家小姐的身份,即使當年他纔是一棵幼苗之時初識梅曉琳,得知梅曉琳身後龐大而驚人的梅家,他也沒有對梅曉琳心生懼意,依然覺得他和梅曉琳可以從容交往。
但對於季如蘭,夏想第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了莫名而強烈的警惕之心,感覺季如蘭在如花的笑容背後,有深不可測的陷阱在等他一步踩空。
因爲……季如蘭說話的聲音雖然動聽,卻如窗外明媚的陽光之下的一絲陰影,瞬間讓夏想的心猛然向下一沉。
“夏書記,我和嚴小時妹妹在一起……”季如蘭的聲音有三分嬌柔四分熱切,“我和小時妹妹聯訣邀請夏書記,不知夏書記肯否大駕光臨?”
放下季如蘭的電話,夏想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如果說最早範錚和高建遠出現之時,以深知他的底細爲要脅,甚至寄來帶有子彈的恐嚇信,他依然不以爲意,可以信手拈來將對方擊退的話,那麼季如蘭的手腕就如柔軟但卻韌性十足的藤蔓,一點點地寸進,要將他全身纏繞!
無聲無息之中,嚴小時不知何時來到了羊城,並且不事先通知他,也不和他見面,卻和季如蘭在一起,着實讓夏想大吃一驚。
季家……確實比齊省本土勢力難對付多了,單是一個季如蘭,就讓夏想有一種使不上力的感覺,畢竟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漂亮的女人,擁有女人最具殺傷力的武器,又有女人天然的性別優勢,以柔克剛並且懂得如何將自身資源最大化,確實是夏想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強勁的一個對手。
值此專項行動剛剛提上日程之際,季家加大了對他的攻勢,背後,肯定有着深藏不露的政治目的。
見還是不見?夏想只遲疑了幾秒鐘就有決定:“好,我準時到。”
季如蘭開心地笑了:“我就知道夏書記通情達理,是個好人。”
夏想默然一笑,掛斷了電話。
“天雲,到和民同志的辦公室去一趟,拿一份紅花反腐案情的卷宗過來。”夏想吩咐說道。
王和民是省紀委副書記兼監察廳長。
片刻之後,唐天雲回來了,身後跟着王和民。夏想伸出手來:“和民同志辛苦了,讓天雲拿過來卷宗就行了。”
王和民哪敢如此拿大,何況他不知道夏書記又有什麼重要指示,就急忙親自跑來了。
“正好紅花腐敗大案,有些情況需要向夏書記彙報一下。”王和民態度十分恭謹,姿態十足,畢竟身爲頂頭上司的夏書記,不僅僅是紀委書記,還是省委副書記。
不等夏想發話,唐天雲就已經替王和民倒上了茶水,並且親自遞到王和民的手中——也是唐天雲和夏想之間的一種默契,不經領導發話,秘書就上茶,是唐天雲向夏想傳達一個強烈的信號,王和民可信。
……
華燈初上時分,夏想臉上洋溢着淡淡的微笑,邁着自信的步伐,坐上了季如蘭派來接他的專車。
是一輛很不起眼的皇冠。羊城人偏愛日系車,大街上跑的全是各種日系品牌的汽車,歐美品牌反倒不多。
車內只有一名司機,唐天雲就坐在了前面。
不錯,此次赴宴,夏想帶了唐天雲。
平常私人性質的會面,夏想通常不會帶秘書,倒不是他不信任秘書,而是想有私人空間,今天讓唐天雲隨行,自有深意。
依然是上次見面的別墅,到了之後,季如蘭就款款從裡面迎了出來,不過見到正在爲夏想打開車門的唐天雲,她目光之中明顯閃過一絲異樣,就連腳步也遲疑了半分。
季如蘭如水的目光就複雜地在夏想溫和而充滿自信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鐘。
夏想主動向前握手:“如蘭,又見面了。”
季如蘭輕輕一攏長髮,舉手間,或許是微風恰好吹過,一股清香襲來,讓人心神爲之一振。
季如蘭的身後不遠處,站着微顯憔悴卻一臉欣喜的嚴小時。
……
嚴小時和季如蘭是舊相識。
世界很大,但有時也很小,十幾年前,嚴小時在未來燕省之時就已經和季如蘭認識了,雖不是情同姐妹的至交,也算是一見如故的好友。不過此後十餘年間,一直沒怎麼聯繫,見面更是很少。
突然之間接到季如蘭的盛情相邀,嚴小時心思浮沉,猶豫許久,還是悄然來到了羊城,儘管她對夏想將範氏父子打落塵埃微有怨言,還是無法抑制對夏想的思念。
嚴小時也清楚其實不怪夏想,只能說是範氏父子自取其辱,但不管怎樣,畢竟血濃於水,親人就是親人,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她是和範睿恆沒有多少親情,也和範錚不算親密,不過想起曾經共事的時光,還是難免傷感。
季如蘭邀請她來羊城,究竟是何用意,嚴小時並未深思,但以她的心思也多少能猜到季如蘭絕非只是想敘舊,而是肯定有政治目的,又或者是想針對夏想什麼……她來到羊城之後,也沒有通知夏想,就是想先和季如蘭接觸一下,試探季如蘭的真正用意。
不允許任何人對夏想不利,是嚴小時的底線。
範氏父子是她的親人,但和夏想作對,最終倒在夏想腳下,她雖有怨言,卻還是堅定地站在夏想一側。季如蘭如果想利用她來對付夏想,她也不會顧及什麼姐妹情誼,一樣要和季如蘭反目。
等夏想來到近前,嚴小時輕聲一笑:“來了。”
“來了。”夏想和嚴小時的對答就隨意多了,越隨意,越顯示出二人之間關係的不同尋常,“怎麼來了羊城也不說一聲,難道說如蘭的別墅要好過省委招待所的條件?”
季如蘭笑道:“夏書記,小時是我的客人,我邀請她來羊城,自然要住在我家了。”
到了客廳,季如蘭依然如上次一樣,素手泡茶,嚴小時則靜坐一旁,嫺靜無語,只不過她的目光不時向夏想暗中傳遞信息。
夏想就多少了解了嚴小時此來羊城的目的。
夏想驚訝的不是季如蘭邀請嚴小時的舉動,而是驚訝她對他的瞭解之深,顯然在背後做了大量的細緻工作。面對如此細心而又精明的一個女人,夏想必須步步爲營。
唐天雲坐在一旁,平靜,沉默,就如不存在一樣,絕不多問一句,也不對任何事情表示驚訝,絕對做到了一個秘書的最高境界——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今天的嚴小時並未盛裝打扮,只是化了淡妝,微顯憔悴的神情掩飾不了依然精緻的五官,她一襲長裙,和淡雅素靜的季如蘭並排坐在一起,猶如一葉開兩花。
季如蘭穿了藍色上衣,素色長褲,嫺靜之中透露出幾分精練之意,和上次見面大不相同的是,此次她全然沒有了居家風格,正式的裝扮也表明了她今天的心境——請夏想前來,有正事要談。
而夏想也有秘書跟隨,也是向季如蘭表達了強烈的暗示之意,今天的會面,是公事公辦。
嚴小時或許感覺到了氣氛的壓抑,就藉口出去了。
“如蘭,你借嚴小時的名義請我前來,我現在已經來了,有何指教,請講。”夏想對季如蘭事事算計心中不快,說話時的口氣也冷漠了幾分。其實如果不是季如蘭提及嚴小時,他今天就不會再和季如蘭會面。
因爲季家的兩面手法讓他微微惱火。
季如蘭察覺到了夏想的不快,她用手一撫額頭,眼神淡然而平靜:“夏書記,嶺南是個好地方,不需要亂砍亂伐。”
“你是以什麼身份和我說話?”
夏想心如明鏡,專項行動要拿許多廳級高官開刀,嶺南廳級高官大多是季家的嫡系,有三分之一強,就是說,專項行動就算不是刻意針對季家,但要拿下十幾名廳級高官,至少會折損季家不少人馬,季家自然會十分不滿,甚至會認爲是陳皓天有意爲之。
季如蘭迎着夏想質問並淡漠的目光,坦然一笑:“我就是一名普通的小女人,哪裡有什麼身份?”
還耍滑頭?夏想一下起身:“省委的決定,你一個普通的小女人就不必說三道四了。我還有事,就不坐了。”
夏想說走就走,根本不給季如蘭一分面子,也不理會她的震驚,快步就走到了門口。
“夏書記,我親自下廚做了鮮湯,不嘗上一口就走,太不近人情了。”季如蘭的聲音柔媚如酒。
夏想去意似鐵:“不必了。”連一句解釋都欠奉。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夏書記,請留步!”
夏想心頭一震,季家正主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