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得很，就是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都能感受得到，這是六月初，到得七八九月南海的日頭就沒那麼謙遜了，直射下來能將人的皮膚烤焦。到底幾乎是嶺西的最南處，按溫熱帶分佈來說，也是熱帶了。
倒是冬天，常有北方人跑來北洋過冬，這些人被稱爲侯鳥，現在還不常見過幾年纔會多起來，想來到時南海也是他們的一個選擇吧。
南海的房價跟上一輪地產泡沫後的北洋都差上一截，就是新蓋的樓盤，最多也就一千出頭，葉園那種高檔複式樓、別墅區是另算。
譚綸捧着徐敬止給寄來的大紅袍抿了口，馮綱那些人由於證據確鑿全被拉下馬，聽聞申野軍還在神臺市常委會上大發雷霆。
倒是京言會所人流少了些，有的人知道會所裡裝了攝像頭，一些齷齪事就不敢借着會所來做了。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不同人有不同看法，譚綸卻不會看着馮綱要行賄，卻還姑息。
有的底線，是永遠無法退讓的。
一杯茶喝去近半，譚綸才轉身看向靜坐在沙發上的陳濟德。
“老陳，你何苦要這樣做？”
陳濟德身子一顫說：“董書記的愛人在外頭收錢，紀委不管，我看到了，我當然要讓人去查，沒驚動人，查出了問題，我就來跟您彙報，沒別的意思。”
權力使人腐敗，董奉書在縣長任上，上頭有個許效賢壓着，還收斂得很，現在是南海的一把手，他自是認爲能恣意妄爲了。
但陳濟德去查董奉書愛人，理由也不單純。
譚綸知道他是看自己這一個多月都悶頭不說話，以爲是被董奉書吃死了，纔想辦法找突破口，這份情他還是念的。
“老陳，不要再往下查了，”譚綸懶聲道，“事情沒你想的悲觀，我跟董書記還是合作無間的。”
是嗎？陳濟德弄不明白譚綸怎麼想的，那個董奉書又不是什麼好鳥，能耐又比譚縣長查，倒是有功勞的時候，時時把縣委的領導掛在嘴邊，好像事都是他做的。
省裡要獎勵時，屁顛顛的開車往寧南跑，一點光都不讓譚縣長沾。
這也就是碰到譚縣長，要是別人，早就跟他打起來了。
“譚縣長，我老陳就是不服這口氣。憑什麼他董書記把好處拿光了，上次縣裡出了個殺人案，他還指着我的鼻子大罵，要我限期把人抓回來。好，這口氣我老陳吞了，可他說什麼縣裡出這種事，都是譚縣長沒做好，這什麼狗東西嘛。”
陳濟德越說越來氣，手指按在膝蓋上緊緊地。
“董書記是在鞭策我，爲我好，”譚綸笑道，“話你也得清楚着聽。董書記可是做了好幾年縣長的了，我嘛，這才上任半年不到，他說我沒管好南海縣，嗯，我懂呢。”
陳濟德聽他這話中帶刺，就笑了起來：“譚縣長，那你看，是不是能把董書記愛人收錢的事往省紀委那裡報？”
“這事放着就行了，我有數
，”譚綸說，“老是麻煩省紀委，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再說董書記的愛人收錢，不是他收錢。你查到的事，涉及到的項目，我看董書記做的決斷也是正確的嘛，沒受他愛人的影響。”
陳濟德還想再說什麼，譚綸站起來說：“就這樣吧，我這還要開個會。”
開會主要是將招商局等部門的叫過來，問問最近的招商工作開展得怎樣，就在縣政府的會議桌時。林微波和陳卻水都來了，後者自然坐在最末的位子上。
馬盧負責會議記錄，他和林微波先發了統計上來的報告，才各自坐回各自的位子。
“最近的招商工作進展可喜，特別是服務業方面，從工商局反饋的信息能看出，個體經營戶和餐飲業者都在逐漸增多，”譚綸指着報告說，“這表示我們的工作還是到位的，唯一不足的是縣城的拆遷工作，陳主任，你來說一下。”
“譚縣長，拆遷辦本來是將縣城的拆遷工作放在首位的，但十天前縣委要求拆遷辦優先拆除豐雲鎮的村舍，好讓縣地產公司平整地塊，加緊建設豐雲工業園的事，所以就……”
陳卻水說着就低下頭，董奉書跟譚綸的爭鬥，他是萬萬不敢摻和的，那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事。
他說的豐雲工業園，倒是譚綸提出的，主要是給香港那邊的服裝代工廠做的園區，董奉書卻在半個月前安排了他的人做管委會主任，提出要做重工業，化工類的工業園。
這頭要加速平整地阪，是不是董奉書那邊的重工業項目有眉目了？
譚綸想着，馬盧就上來低聲說：“聽董書記的秘書說，他去了幾回蜀中……”
蜀中那裡大半都是重稀土項目，嶺西的林玉一帶也有稀土礦，要也是在那裡發展稀土初加工深加工，不會扯到南海來。
南海沒有任何的稀土資源，要那些公司腦子沒進水，是不會將工廠開到這邊的。
有點摸不着頭緒，譚綸就說：“豐雲鎮有新上任的趙鎮長負責，拆遷辦還是先要將精力集中到縣城裡。這好些地方沒有保留價值，都要平整出來，用來招商。補償上面，財政局沒有困難吧？”
“沒有。”財政局長搖頭說。
在趙還山那貸來了三億，現在南海每畝地是二十萬上下，要是縣城外，十萬左右都有。建造成本也比幾年後要低，錢是足夠用的。
“招商工作還要集中在農牧加工業和服務業上，代工產業也要注重，”譚綸捧着茶杯說，“其它像是重工業這種高污染的行業，還是要放一放。”
開會的人都面露難色，誰都清楚董書記那頭可一再提要將重工業，特別是大規模的重化工業放在招商的頭一位。
這縣委縣政府的路線不統一，下面很難做。
林微波張了張口，剛要說話，突然外頭一連串的鞭炮聲，譚綸就往外看去。
會議桌隔了一段距離，就看一陣煙霧飄上來，鞭炮聲沒停，馬盧忙起身走出會議室。
“是董書記的秘書在放鞋炮，還拉了條橫幅，寫着歡迎柳化集團來南海考察……”
馬盧回來在譚綸耳旁輕聲說道，譚綸就微微皺眉，將茶杯捧起：“今天的會就散了吧，大家回去好好總結一下。”
林微波等人起身離開，走到走廊上都看到了橫幅，那是用氫氣球拉着的，豎得老高。便紛紛低頭議論，回頭看到譚綸走出來，才住嘴加快腳步。
“柳化是周柳市的化工集團，跟柳鋼柳汽柳工並稱周柳四大金剛。在咱們嶺西省裡是赫赫有名的超大集團，主要做的是PVC合成樹脂、燒鹼、純鹼、環氧樹脂、蛋氨酸、特種纖維等。”馬盧小聲地說。
他轉頭就拿到了柳化集團的資料，掐在手裡有點發抖。
“董書記的保密工作可做得真好啊，”譚綸面無表情地說，“你去打聽打聽，董書記打算給南海引進什麼項目。”
譚綸心頭浮起一絲不妙的預想，冷哼聲，往辦公室走去。
董奉書萬分熱情的握住柳化集團總經理董明山的手說：“董經理來咱們南海考察，我看是咱們南海人民的福氣嘛，我代表南海人民歡迎董經理。”
董明山笑說：“董書記客氣了，咱們都姓董，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可不要太見外嘍。”
“是，快請。”董奉書大笑道，“咱們先坐坐，再詳談。”
“對了，咱們南海縣的縣長呢？”董明山問道。
“譚縣長公務繁忙脫不開身，”董奉書說，“晚上接風宴上他肯定不會缺席。”
“那就好，項目要是能確定下來，以後可要經常打擾譚縣長的了。”董明山笑說。
將人迎到會賓室，董奉書就讓人去叫譚綸，那人回來說譚縣長剛出門去了，聽說是去了寧南，不知咋地，董奉書這心立馬就咯噔一下。
等董明山看過來，他才笑着跟他說話。
坐在車上譚綸臉色陰沉的看着馬盧拿來的資料，他沒想到董奉書急功近利，找到柳工集團，拿到的會是PX項目。
PX項目就是二甲笨項目，記憶中當年廈門的PX項目就由於靠近人羣，污染嚴重，而被迫撤項，轉到蜀中彭州，那件事在華夏影響極大，譚綸就是想忘都忘不掉。
柳工的項目不及廈門那個，總投資卻也在十五億以上，一但落地，將會對南海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
按國際上的說法，二甲苯有強毒性，是一種危險化學品，對胎兒有極高的致畸率，蒸氣和空氣混合還能產生爆炸物。
光是吸入含有二甲苯的空氣，都能讓人神經衰弱，女性經期紊亂，濃度高時，還會對中樞神經系統產生副作用。
常期作業的工人還會有皮炎等病症發生，總之，利大於弊。
譚綸萬不得已，打算去寧南一趟，詢問省裡對這個項目的意見。
若是董明山和董奉書的兩人一拍即合的話，也要在省裡，京城攔着，絕對不能讓它立項成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