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黨組擴大會議,在緊張的氣氛下召開。
顯然,與會者都知曉了會議的內容。
洪成虎副市長並沒有待太久,但是,他那張緊繃着的臉,讓大家的呼吸都屏住了。
“你們自己看看吧,這這是市委信訪處收到的三封舉報信,信中舉報市一中教學樓存在着嚴重的質量問題,我作爲分管副市長,不敢想信同志們會拿上千名學生的性命開玩笑,我已經向市委領導作了彙報,可我不敢拍胸脯爲你們擔保,不敢擔保市一中教學樓沒有質量問題,不敢說市一中教學樓不存在安全隱患……今天是八月十七日,九月一日是開學的日子,也是市一中教學樓正式啓用的日子,我需要你們的承諾,需要你們局黨組全體成員在市一中教學樓驗收合格證書上親筆簽字……一個星期,我給你們一個星期的時間,張行同志,一個星期之後,我在辦公室等你的彙報……”
因爲要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洪成虎扔下三封舉報信,轉身拂袖走了。
會議室裡,是死一般的寂靜,誰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五名局黨組成員,孫佔祿還在醫院裡躺着,而他恰恰是市一中教學樓項目的主要和直接負責人,他不在,連個介紹市一中教學樓項目情況的人都沒有。
局長張行是搞規劃出身的,本行是測繪,對建築工程施工頂多是一知半解。
兩位副局長,陳美蘭是學財會專業的,擅長的是成本覈算,陳文運一輩子都在搞政工,常下基層,常去工地,但和陳美蘭一樣,對建築工程施工,基本上是一竅不通。
楊力恆是副局長兼總規劃師,擅長的是設計,精通的是規劃,對建築工程施工也接觸不多研究不深,何況他剛剛上任,情況不熟悉,即使想開口,也不知從何說起。
列席會議的幾位,辦公室主任孫回明負責會議記錄,他是張行的跟屁蟲,張行不說話,他是不會開口的。
人事處李亞娟剛從黨校學習回來,不瞭解情況,財務處長楊碧巧向來唯陳美馬首是瞻,這兩位是金口難開。
局監察室主任王大雷向來話少,他是陳文運的人,當然看陳文運的眼色行事,
唯有建築業處處長馬六金,臉漲得通紅,別人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建築工程施工,恰恰是他的管轄範圍,想躲也躲不了。
馬六金兩次要張口,都被旁邊的向天亮,用腳給“堵”了回去。
兩下提醒,馬六金明白了向天亮的意思,沉默是金啊。
三封舉報信在衆人手上轉了一圈,最後回到張行手裡。
張行盯着馬六金問道:“馬處長,說說怎麼回事吧?”
“張局,什麼……什麼怎麼回事?”
馬六金一臉的不解,裝得特像,旁邊的向天亮心裡直樂。
張行板着臉道:“你這個建築業處處長,居然會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張局,你又不是不知道,市裡局裡有明文規定,市重點工程由局領導和局黨組親抓,象市一中教學樓項目,我一直沒沾邊啊。”
馬六金一臉的委屈,這傢伙,會裝。
“那麼,負責工程監理和竣工驗收的技術人員,不都是你們建築業處的人嗎?”
張行總算找到了發泄的目標,孫佔祿“因禍得福”,不在這裡,他正好可以拿馬六金“開練”,這是軟柿子,捏起來容易。
不料,馬六金直着脖子道:“人是我手下的不假,可局黨組有過決議,被臨時抽調的人,不歸我們負責,這個市一中教學樓項目是市重點工程,孫副局長抽走兩個人,竣工驗收的時候,又抽走三個人,都是事先沒跟我們建築業處商量的。”
張行扭頭問陳文運,“老陳,局裡有過這樣的規定?”
陳文運面無表情,點點頭道:“不錯,兩年前的決議,爲了加強重點工程的領導嘛。”
又看了看三封舉報信,張行忽地看向向天亮,“小向,你有什麼看法?”他看到了向天亮和馬六金之間的眼神交流,說不定就是他撐腰,馬六金說話才這麼硬氣。
向天亮一楞,“張局,洪副市長有指示,咱們就執行唄。”
這也是大家共同的心聲,也是最好的辦法,哪一次不是這樣,只要領導有指示,最安全的辦法就是照着做。
張行點着頭,心裡當然也是這麼想的,前天他還當面答應過向天亮,要複查市一中教學樓工程的質量問題。
他有他的如意算盤,以他的經驗,知道哪個項目都有或多或少的問題存在,但說市一中教學樓項目有大問題比如說安全隱患,他是不相信的,孫佔祿是“老建設”了,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複查是肯定的,沒洪副市長的指示,張行也要查,通過複查市一中教學樓項目,既解決了質量問題,又徹底的把孫佔祿掌握在手裡,可謂一舉兩得。
“楊局,你說呢?”
張行看着楊力恆。
楊力恆微笑着說道:“張局,我剛接手重點工程這一塊工作,對市一中教學樓項目不是很瞭解,既然有人反映,市裡領導又有指示,所以,我同意小向的建議。”
向天亮聽着,有點怔了,這位博士生可真會說話,我就隨口這麼一說,怎麼就變成“建議”了呢。
他瞥了楊力恆一眼,人家臉上淡定得很,似乎並沒有惡意。
張行又問陳文運,“老陳,你的意見呢?”
陳文運伸手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反問道:“孫副局長哪去了?”
“噢……他病了,向我請了假,現在在醫院裡躺着呢。”張行道。
“病得可真是時候。”
陳文運不陰不陽的笑了起來。
張行的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美蘭同志,說說你的想法。”
陳美蘭應得很快,“查,徹查。”
向天亮心裡一樂,陳姐對前天的驚魂遭遇,還耿耿於懷呢。
機關會議,向來是扯皮的較量,誰不學會扯皮,就不會適應機關會議,至於問題,就象籃球一樣,運球是暫時的,是手段,目的還是要把球傳出去,最後投進那個框裡。
幾輪發言以後,向天亮聽出了楊力恆和陳文運的用意,這兩人應該是“心連心”了,意表現方式不同,一個是謙,一個是冷,目的就是躲,別人的屁股,決不幫忙去擦。
張行可躲不過,不然,還會叫一把手嗎?
他在欲擒故縱,他想把對市一中教學樓工程項目的複查,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畢竟,市一中教學樓項目是在他領導下竣工的,如果有質量問題,他得設法修補,並乘機來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唯有這樣,才能暫時“保護”孫佔祿和姜珊,才能不讓家庭醜事馬上暴露出去。
向天亮也有自己的想法,市一中教學樓的質量問題,他是不會輕易放過的,但他不想和張行攪在一起,爲了不使楊力恆誤會,他只能私下調查。
可就在張行詢問,由誰來牽頭這件事的時候,馬六金坐不住了。
由於缺少溝通,馬六金不知向天亮的心思,更不理解陳美蘭的意思。
不是要決定投靠陳美蘭了嗎,她說要“查,徹查”,馬六金自然想表現一下了。
可是,他腰一直,旁邊的向天亮就知道他要說話了。
向天亮腳一伸,踩在了馬六金的腳背上,痛得他的腰又恢復了微彎狀態。
與此同時,向天亮的胳膊肘,頂在了馬六金的手臂上,慢慢的往外頂了一下。
馬六金頓時便明白了,向天亮的意思,歸結爲一個字,推。
於是,馬六金閉上了嘴。
會議室出現了短暫的冷場。
籃球變成燙手山芋的時候,是誰都不想接的。
張行自己想接,但得讓別人主動扔過來。
這時,陳美蘭瞥了向天亮一眼。
向天亮也正瞅着陳美蘭。
的左手,正捏着襯衣領子上的扭扣。
頭一個。
這是在牀上的時候,向天亮脫她衣服時的口頭禪,頭一個,最大的一個。
陳美蘭臉一熱,她明白了向天亮的意思。
“張局,我有個提議。”
“哦?你說。”張行點着頭。
陳美蘭道:“對市一中教學樓工程項目的複查,既然市裡這麼重視,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我認爲,我們需要局領導親自掛帥。”
陳文運道:“我同意美蘭同志的意見。”
“美蘭同志,你繼續說。”張行又點了點頭。
陳美蘭繼續說道:“大家都知道,孫副局長是業內專家,他主管的項目,我去複查,老陳去複查,等於是外行查內行,沒有說服力,楊副局長剛接了孫副局長的工作,讓楊副局長複查市一中教學樓工程項目,等於是後任查前任,影響同事之間的團結,也不太妥當。”
張行微微的笑了,“你的意思,是讓我披掛上陣嘍。”
陳美蘭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我們大家做你的後盾。”
“我同意美蘭同志的意見。”楊力恆及時的表了態。
一個願接,其他人又都在推,張行順理成章的掌握了市一中教學樓工程項目的複查權。
散會的時候,楊力恆伸手在向天亮背後點了一下。
向天亮點點頭,跟着進了楊力恆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