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年的春節,劉偉鴻依舊是在首都過的。後世電視新聞裡,倒經常有領導大年夜下基層慰問的報道,不過對劉偉鴻來說,這一套暫時不合適。
九一年那會,新聞媒體很不發達,最起碼與後世沒有任何可比性。劉偉鴻這個級別的幹部,壓根就沒資格上電視新聞和報紙媒體。你一小科級幹部,算那顆蔥,作秀給誰看呢?再說了,劉偉鴻也不覺得農民羣衆大年夜的很歡迎一個陌生人來自己家裡東拉西扯。
人家忙着喝酒打牌呢!
當然,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春節對於劉偉鴻來說,極其要緊。一些重要的“關係戶……”劉偉鴻都要借這個機會前去拜訪。這是仕途上最寶貴的資源,千萬不能置諸不理。頭一個需要梳理的“關係戶”,就是他爺爺劉老爺子。
上輩子,劉偉鴻叛逆,對前往大內青松園視爲畏途,每次都是硬着頭皮跟在劉成家和林美茹身後去的,見到老爺子就緊張。既然重新來過了,劉偉鴻自然要牢牢抓住這個機會,多在老爺子面前露臉。
劉偉鴻提前幾天趕回了首都,跟雲雨裳約好的了。他和雲雨裳的關係,等於已經挑明瞭。這個倒是不在“計劃之中……。照雲雨裳的意思,是要再等些日子才和家裡說,讓雲漢民和楊琴都有個“心理準備”。上次“林慶經驗……的事情加上與賀競強在雲家“撞了車”……事實上就瞞不下去了。雲雨裳也正式與賀競強攤了牌,再這樣“偷偷摸摸”的,就沒有必要了,反倒更加容易引起雲漢民的不快。
雲雨裳要好好和劉偉鴻商量一下,這個春節怎麼過。劉偉鴻要去拜訪雲漢民,雲雨裳也該當去拜訪劉成家和林美茹了。確定關係,不能是單方面的。就好像雲漢民與楊琴心裡面總對劉偉鴻有成見,劉成家和林美茹也不見得就那麼樂意和老雲家結親暱,倒不是說劉成家林美茹對雲雨裳本人不滿意關鍵是不想糾纏進雲賀兩家的“恩怨”之中去。京師世家女品貌皆佳的不少,理論上都能成爲老劉家的媳婦。
不過眼下在“龍騰大酒店……的西餐廳裡,劉偉鴻和雲雨裳談論的卻不是這個事。
雲雨裳滿臉不憂之色,從手提包裡拿出一份“內參”,放在劉偉鴻面前,秀眉緊蹙,說道:“衛紅,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縣裡也太過份了吧?”
那份內參,劉偉鴻還沒有看,但是他已經知道這回事了。尚未動身趕往京師之時程輝已經在電話裡和他通了個氣。有人將林慶縣委宣傳部刊發在《楚南日報》上的那篇通訊的主要內容,給登在了內參上。裡面突出了慕新民在夾山考察猴子背村的情況。
當然,內參不會全文轉載《楚南日報》的通訊,只是摘錄了主要內容,還加了編者自己的意見,對慕新民這位新任的縣委書記關心民生疾苦的高尚情懷予以充分肯定。而爲了襯托慕書記的“偉光正”,夾止,區的幹部,則不知不覺間成了“反面典型……。在不經意間,夾山區的幹部,尤其是區委書記劉偉鴻,便“虛心地承認了自己的不足……”,表示虛心接受縣委書記的批評,一定堅決改正錯誤改變以前的“浮在上面……的工作態度,紮紮實實給羣衆辦實事,不搞虛假浮誇。
這樣一篇文章,忽然出現在內參上,尤其其中提到了林慶縣夾山區和區委書記劉偉鴻的名字,在中辦工作的程輝自然覺得十分蹊蹺,立即和劉偉鴻通了電話。本來打算給他複印一份內參寄過去的,但劉偉鴻說過兩天他就趕回京城也就不用寄了。
沒想到尚未去見程輝,雲雨裳這裡先就將內參拿出來了。
劉偉鴻沒有急着去翻閱那本冉參,微笑着問道:“姐,你怎麼也知道這個事了?”
雲雨裳怒道:“我昨天一到家我爸就把這份內參給我看了。”
劉偉鴻頓時來了興趣,問道:“哦那雲伯伯怎麼說?”
雲雨裳便有些詫異,反問道:“衛紅,你好像對這事不怎麼在意啊?你什麼時候變得涵養這麼好了?”
劉偉鴻頓時滿臉委屈之色,說道:“姐,這話說得!我什麼時候涵養不好了?在你面前,我從來都是很伸士的好吧?”
“哦?是這樣啊!原來當着我的面拿啤酒瓶砸人,拿餐刀頂着人家的肆子,這些都是伸士的表現?這伸士的標準,什麼時候變了?”
雲雨裳頓時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劉偉鴻一番,像是要重新認識一下劉二少。他倆儘管已經確立了戀人關係,但在這西餐廳的卡座裡,依舊是對面而坐,有點習慣成自然的意思雲雨裳也真有點怕這個傢伙動手動腳……”。一貫矜持的雲總裁,在公衆場合是很在意形象的,要是跟街頭巷尾的小太保小太妹一樣,公然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劉偉鴻笑道:“那是。也就是你在。不然,賀老二那小子,早就滿地找牙齒去了。二哥沒有將他揍個半死,只是小小教訓他一下,那就是很有伸士風度了。
“你呀,就知道貧!”
雲雨裳被他的“無賴”逗笑了,端莊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開心的笑顏,不過隨即又秀眉輕蹙。
“衛紅,這事不大對頭啊,好像有人故意要整你……”
劉偉鴻淡談一笑,說道:“這個自然。要不,憑慕新民那樣的,能將這文章給弄到內參上去?他還沒這個本事!”
內參是最高領導層要閱看的資料,也就是說,這一回,慕新民和劉偉鴻可都在巨頭面前露臉了。只不過慕新民得的是彩頭,劉偉鴻卻不幸成了“反面人物”。慕新民一個小小縣委書記,以前也不過是楚南省委宣傳部的小處長,絕不可能有這樣通天的手腕。不然,他也不至於五十幾歲還是個縣處級。
此事是誰的幕後推手,劉偉鴻和雲雨裳均是心知肚明。只不過雲雨裳心裡有點鬱悶,賀競強給人的印象,永遠是那麼斯文有禮,似乎比劉二哥伸士多了,誰知竟也會幹出這種事情來,背後捅人刀子,又快又狠,眼睛都不眨一下,和雲雨裳心目中的賀競強大相徑庭。
“衛紅,我真沒想到,他是這種人!”
雲雨裳輕輕嘆了口氣,神情甚是鬱郁。她雖然對賀競強沒有感覺,但一直都當賀競強是朋友,最起碼賀競強以前在她心目中,不是個卑鄙小人。突然之間,發現自己錯了,而且還錯得很離譜,換了誰,心裡面前不會太痛快的。
“所以啊,你決定做我的女朋友,嫁給我劉偉鴻,那就是絕對正確的選擇,再正確也沒有了。”
劉偉鴻又嬉皮笑臉地說道。
雲雨裳便瞪了他一眼。這人,心態怎麼如此之好呢?無論何時何地,只要逮住那麼一丁點機會,就一定要自吹自擂一番,給自己臉上貼足一層金紙。
“衛紅,是不是人一進了官場,馬上就會改變,變得爲了利益不擇一切手段?”雲雨裳瞪了劉偉鴻一眼之後,又悶悶地說道:“你以後,會不會也變成這樣的人?”
問題來了。
劉偉鴻收斂了笑容,正容說道:“姐,這是常態。其實是你以前沒有接觸真正的官場鬥爭。賀競強這麼幹,也不能說很離譜。不過是一報還一報罷了。既然走上了這條道路,溫良恭儉讓青定是行不通的,那樣只能是悲劇。嗯要出人頭地,對敵人就要狠。明擺着一個道理,你的敵人越少,阻力就越少。相對而言,敵人越少,朋友就越多,道路也就更好走。所以說,人在仕途,就要一手抓團結,一手抓鬥爭,兩手都要硬,缺一不可!老好人和大壞蛋,都不合適玩這個。”
雲雨裳下海前,是在國務院某部工作,雖然衙門很大,相對來說,卻不是多複雜。畢竟沒有太多的利益糾葛,加上有老雲家的大牌子罩着,一般人也絕不會無緣無故的和雲雨裳爲難。下海之後,雲雨裳倒是經常接觸各類官員,大都是各取所需,算是“一條戰壕裡的戰友……”更加沒有利益衝突,官場上的險惡,也就只能是霧裡看花終隔一層,摸不到本質。
雲雨裳便露出一絲厭惡的神情,鬱郁地說道:“真是個大染缸……”
“這個沒辦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仕途就是條不歸路。註定有進無退的。真正陷進去了,就算想全身而退,也不可得。當年某位偉人,也曾經說過,情願辭去一切職務,回老家務農。事實證明,這不過是一廂情願而已。他願意回老家去,也要人家同意才行啊。”
劉偉鴻正色說道。
雲雨裳輕輕搖了搖頭,說道:“你這是在爲賀競強辯解嗎?”
劉偉鴻淡然說道:“不是。我沒有辯解的習慣,不管是爲別人還是爲自己。我只是想說,人友官場,身不由己!有些事,就算你本心不願意做,但形勢格禁,卻不得不做。”
雲雨裳撇了撇嘴,說道:“我知道了,你這是在給我打預防針。你們,本質上都是一路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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