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龍山公園某棟別墅內，燈火閃爍。
這是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中組部長劉成勝的居所。
江漢省新春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劉偉東今天從江漢趕回首都，陪着父母妻兒一起用了晚餐，又陪着劉成勝坐在客廳沙發裡看《新聞聯播》。
父子倆都靜靜的，不怎麼說話。
杜於馨不耐煩看這個，吃完飯，就帶着孫女佳佳，去了另外的房間，和媳婦時靜一塊，逗弄孩子，很是開心。一般劉偉東從外地趕回來，都要和劉成勝進行一次長談，這也是父子之間的“保留節目”，沒一兩個小時完不了。杜於馨和時靜都不會去打擾的。
看完《新聞聯播》，劉成勝站起身來，雙手背在背後，緩步向書房走去，劉偉東亦步亦趨，父子倆相跟着進了書房，劉偉東戴上房門，緊着給劉成勝的杯子裡續了茶水，自己也泡了一杯茶，在劉成勝一側的木製沙發上坐下了。
劉成勝生活上比較節儉，從不追求物資方面的高檔享受，他書房內的傢俱，大部分都是木製的，很普通，最多是冬天天氣冷的時候，在木質沙發上加一個棉布墊子。
“爸……”
劉偉東掏出煙來，敬給劉成勝一支，又給父親點上了火。
劉成勝抽着煙，緩緩問道：“你們那個人大會，是在下個月舉行吧？”
“嗯。”
劉偉東點了點頭，神情鎮定自若。
根據江漢省委的安排，劉偉東將在明年年初的新春市人大代表會議上推薦爲市長候選人。劉偉東神色鎮定，那就表示一切準備就緒，不會出什麼意外狀況了。
“那個健身俱樂部，怎麼回事？”
稍頃，劉成勝又問道，語氣略略加重了幾分。
這幾天，自然風健身俱樂部的事情，鬧得動靜有點大。市公安局那邊初步的調查結果，是以景剛爲首的一夥地痞流氓，尋釁滋事，以“莫須有”的由頭，去俱樂部鬧事，意圖敲詐。而管區派出所的所長，不明事情真相，被壞分子利用，擅自動用槍械警械，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對於市局的這個初步調查，明眼人誰都不以爲然。
盡胡扯！
這中間，到底有些什麼貓膩，誰不是心裡有數？
黃有成忽然在俱樂部現身，讓此事引起了大佬們的高度重視。江南省委書記，非同小可。但劉成勝明白，此事不是他“操作”的，故而有此一問。
劉偉東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道：“那個俱樂部，是我一個同學開的。”
“什麼同學？”
劉成勝緊盯着問道，眼裡迸射出凌厲的神色。
劉偉東也沒有隱瞞，隨即說道：“葛欣欣。”
劉成勝便蹙起了眉頭。
他知道葛欣欣，當年劉偉東在首都大學讀書的時候談的女朋友，曾經還帶到家裡來過的。對於這個文靜秀美的姑娘，劉成勝和杜於馨的觀感其實都還不錯，但瞭解到葛欣欣的出身之後，劉成勝毫不猶豫就“否決”了，老劉家豈能有一個成份那麼高的兒媳婦？在老爺子老太太那裡，絕對過不了關。
老爺子他們當年拎着腦袋鬧革命，不就是要推翻三座大山，領導人民得解放嗎？現如今老劉家的長孫卻要將一個黑五類“小崽子”娶回家來做他的孫媳婦，那不是天大的笑話？
後來劉偉東也按照家裡的意思，與葛欣欣斷絕了戀人關係。
現在卻又從劉偉東的嘴裡，冒出了“葛欣欣”這個名字，而且神情如此坦然，劉成勝焉能不清楚其中到底發生了何種事情。
類似的情形，世家大族在所多有，劉偉東不算特例。
稍頃，劉成勝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這孩子，可惜了，那麼高的成份……”
劉偉東也在心裡暗暗舒了口氣，別看他表面很鎮定，內心卻是無比的忐忑。畢竟這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劉成勝也是那種很老派的領導幹部，深受老爺子的影響。萬一要是劉成勝發怒，劉偉東還真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如今有劉成勝這句話，劉偉東心裡頭就有了底。只要他能把關係處理好，老頭子不會干涉。
“時靜的工作，要做好！”
劉成勝頓了一下，又緩緩叮囑了一句。
說起來，劉成勝也有點無奈。孩子們畢竟年輕，下一代的生活方式，人生觀念都和他們老一輩有了很大的區別，尤其是男女情愛之事，家裡橫加干涉，結果往往都不是那麼如願。而且劉偉東馬上就要成爲正廳級的一市之長，在不是當初在大學讀書的小孩子可比的。同一件事情，過去十年，自也不能再以同樣的方式來處置，劉偉東有了自己的主見。
再說，如今的外部環境也起了不小的變化，再不是十年之前，對於所謂的家庭成分，早已經沒有什麼人提起了。只要時靜不吵不鬧，那個姑娘不提什麼非分的要求，這事就湊合着過去吧。
“是！”
劉偉東恭謹地點頭應諾。
劉成勝又抽了幾口煙，將菸蒂在菸灰缸裡熄滅了，雙眉再次蹙了起來，問道：“偉鴻又是怎麼回事？”
這個事情，劉成勝估計，劉偉東是“躺着中槍”了，真正的原因，應該在劉偉鴻身上。不然，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去找劉偉東外室的麻煩。
劉偉東說道：“主要還是督察局的工作問題，他們正在查北鋼全亞豪的小孩。叫全清華，是北鋼國際貿易公司的負責人，據說和古益華書記的小孩古曉亮關係比較密切。”
“哼！這個古曉亮！”
劉成勝臉上便露出很不高興的神色，語氣中的輕蔑之意顯而易見。
“京城四少”在紈絝圈子裡大名鼎鼎，風光威風，不可一世，在劉成勝等世家長輩眼裡，簡直就是“渣”，扶不起來的爛泥巴。
劉偉東這麼簡單的一個解釋，劉成勝瞬間便對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有了清晰的認識。
關鍵還在古曉亮身上。
古曉亮不能容忍劉偉鴻查處他的朋友，千方百計要“破壞”。叫人去葛欣欣的俱樂部裡鬧事，可能還不是“警告”，這樣小兒科的手段，嚇不住人。關鍵還是要把水攪渾，讓劉偉鴻“師出無名”，在世家長輩和大佬們的眼中，把這個事看作是紈絝子弟之間的胡鬧，劉偉鴻好勇鬥狠，公報私仇。
只要這個“罪名”一坐實，劉偉鴻可能不得不主動退卻，偃旗息鼓。
鬥下去明顯沒任何好處了。
“爸，這個事，其實我和偉鴻在電話裡溝通過。他好像比較固執。”
劉偉東皺着眉頭說道，言語比較隱晦，但顯然對劉偉鴻的固執很不認同。爲了督察局這個工作，劉偉鴻已經得罪一大批人了，現在又死盯着全清華和古曉亮不放，劉偉東怎麼算，都覺得不值得，沒便宜。
政治博弈，沒好處，你幹得那麼歡做什麼？
劉成勝卻輕輕搖搖頭，身子微微往後一靠，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頭髮，望着劉偉東，緩緩說道：“偉東，這個問題，你還得再往深處看看。”
“爸？”
劉偉東擡起頭，有點吃驚地望向劉成勝。
老頭子似乎有不同的意見，難道還有些事情，是自己漏掉了？
“嗯。全清華這幾年很活躍，據說爲別人代理了很多生意上的事情，你一點都不清楚？”
劉偉東的吃驚更甚，望着劉成勝，有些遲疑地說道：“爸，你是說，有人要動全清華，讓偉鴻出面做這個開路先鋒？”
劉成勝嘴角閃過一抹笑意。劉偉東的悟性畢竟還是很高的，只要輕輕點上一句，馬上便能想到最關鍵的環節上去。
“問題是，現在就動，合適嗎？是不是急了點？”
稍頃，劉偉東又疑惑地說道，輕輕搖頭，似乎有些難以索解。
劉成勝說道：“這是一個誰先誰後的策略問題。全清華不是目標，甚至他代理的那些人，也不是目標。拿下全清華，讓某些人投鼠忌器，接下來再解決主要問題，就會比較順利了。”
說着，劉成勝眼裡流露出鼓勵的神情。
主要問題，主要問題！
劉偉東雙眉緊蹙，腦子裡高速運轉起來。
還有什麼主要問題，是比全清華背後那人更加要緊的？
這個事件之中，除了全清華，就是古曉亮。但古曉亮和全清華背後那人比起來，完全不夠看。要對付古曉亮，劉偉鴻足矣，壓根就用不着劉成勝也如此慎重其事。
古曉亮還不夠那個資格！
除非是……
想到這裡，劉偉東大吃了一驚，猛地擡頭，望向劉成勝，急急說道：“爸，您是說，這就要動手了？”
“嗯。”
劉成勝微微點頭，神情變得十分凝重。
劉偉東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變得非常古怪。
這個事情，劉成勝到今天才跟他談起，貌似劉偉鴻早就已經進入了實際的操作流程，在動手了。由此可知，絕不會是劉成勝屬意他的，只能是劉偉鴻自己在行動，搶佔先機。
最高層的動向，路線之爭，他憑什麼能拿得那麼準？
“無論如何，這一仗，只能陪他打下去！”
稍頃，劉成勝緩慢而低沉地說道。
“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