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御行轉過頭去,看到一個稍顯冷豔的女人,繫着圍裙站在廚房門口往這邊張望。她的五官看起來很陌生,記憶裡並沒有這號人物。
但是她認識他,厲御行黑眸裡掠過一抹疑惑,爲什麼葉念桐身邊的每個人,不是他認識的,就是認識他的?
葉念桐聽到顧惜那聲“厲校長”,魂兒都快嚇沒了,她拼命朝顧惜擠眉弄眼,韓沉和小叔都在這裡就算了,顧惜還跟着湊熱鬧,這下好了,厲御行一定會懷疑。早知道厲御行會堅持上門。她就應該打個電話給顧惜,讓她提前清場。
顧惜接收到葉念桐的眼風,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她連忙補救,“厲校長果然不記得我了,我是江寧市a大的學生,您任職a大名譽校長那會兒,我還是在校生,聽過您演講,印象十分深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葉忱眉峰蹙起,目光落在顧惜臉上,心思微轉。印象十分深刻?他怎麼沒聽說她對厲御行印象十分深刻?
厲御行有點印象,他幾年前在a大任職名譽校長時,確實演講過。他點了點頭,側眸盯着葉念桐,說:“你也是a大的學生?”
“是啊。我跟顧惜是校友。”葉念桐硬着頭皮道。
厲御行的目光在她們倆臉上來來回回的掃視了一遍,帶着幾分玩笑的口吻道:“a大有你們兩位漂亮的姐妹花,我該是有點印象纔是?”
“厲校長日理萬機,哪會注意到平凡渺小的我們?”葉念桐亦是用着俏皮的口吻回道,明明緊張得要死,生怕他會起疑,偏偏還要故作輕鬆。
顧惜瞧厲御行還抱着慢慢,她在圍裙上的小手絹上擦了擦手上的水,然後快步走過來。伸手接過孩子,“厲校長,我來吧,桐桐,你去給厲校長倒杯茶。”
厲御行沒再堅持要將慢慢送進臥室,他將慢慢放進顧惜懷裡,他掃了一眼葉念桐,轉身走到沙發旁,望着葉忱,“小叔,爺爺摔傷了,你不回江寧市去瞧瞧他老人家?”
葉忱見顧惜抱着慢慢進了臥室,他才收回目光,盯着對面的厲御行,他語氣裡的不客氣。他聽出來了,卻不以爲意,他重新落座,漫不經心道:“他怎麼樣?”
“骨盆碎裂,需要靜養。有時間,你回去看看他,他會很高興的。”厲御行神色很淡,說完就徑自在米色沙發上坐下,他擡頭打量着客廳裡的裝飾。很小資情調的裝修風格,處處透着溫馨,地板擦得油亮,並不像葉念桐所說的“又雜又亂”。這個女人,真是張嘴就是謊話,還有什麼可以信?
“我最近很忙,沒時間回江寧市。”葉忱淡漠道,對厲戰明,他除了怨和恨,沒有別的感情。
“忙不是藉口。”厲御行話鋒裡分毫不讓,“只要有心。”
葉忱冷笑,他這是責怪他沒心了?若不是厲戰明濫情又不負責任,他何故落到如此地步?
葉念桐聽他說厲老爺子摔傷了,她想起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嘴脣微動,到底不敢開口問,傷得嚴不嚴重。她看了韓沉一眼,轉身進了廚房,去給厲御行泡茶。
韓沉掃了一眼客廳沙發上的叔侄兩人,他跟在葉念桐身後,進了廚房。
厲御行眼角餘光瞄到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廚房,他目光一冷,再看廚房的門關上,他周身的氣溫頓時下降到零下幾攝氏度。他們又不是夫妻,關在廚房裡做什麼?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海邊別墅,韓沉對他說的那句隱含挑釁的話,就怎麼也坐不住,覺得這時間實在太漫長,一秒都有一世紀那麼長。
慢慢沒有爸爸,葉念桐說她跟她丈夫離婚了,那麼韓沉跟葉念桐是什麼關係?若只是一般的朋友關係,他會對自己說那番話?他顯然不會這麼天真。
葉忱感覺到厲御行渾身的氣場都冷了下來,他擡頭望着他,他雖是姿態輕鬆的坐着,但是眼角餘光一直瞟向廚房,神情隱隱透着焦躁。
他倒是沒料到,他跟桐桐已經重逢,看樣子,他還沒有想起桐桐。沒有想起,卻已經開始在乎,這就是命中註定吧。就算他不認識她,就算他全部忘記了她,但是再度遇見,他還是會無可救藥的愛上她。
思及此,他又想到了自己20年來的求而不得,他倒是不介意火上澆點油,讓他也嚐嚐求而不得的苦悶與煎熬。
“小叔,你跟葉念桐認識?”厲御行的注意力都在廚房裡,但是也不妨礙他打聽有利於自己的消息。剛纔看到那個冷豔女人從廚房裡出來,他對葉忱的敵意瞬間銳減。葉忱在這裡,應該是爲那個冷豔女人而來,否則看到葉念桐跟韓沉待在廚房裡,他就不會這麼淡然處之了。
“不僅認識,還很熟,她是顧惜的朋友。”葉忱不會好心到告訴厲御行,葉念桐還是他的侄女,他們曾是一家人。看他什麼也不知道的模樣,他心裡就一頓暗爽,“韓沉是她的男朋友,他們在一起很久了。”
葉忱這話也算不得胡說,只不過是語序問題。
但是對此刻煩躁的厲御行來說,就很容易誤解,慢慢是沒爸爸,葉念桐是沒老公,但是她有男朋友,他們還在一起很久了。這麼想着,他心裡就十分難受。
韓沉跟葉念桐的關係,縱使是男女朋友,也是名正言順,那他算什麼呢?
“你們怎麼認識的?”
“東寧跟jk公司有個合作項目,她是jk公司的代表。”厲御行言簡意賅道,黑眸垂下,落在精緻典雅的腕錶上,已經過了三分鐘了,他們在裡面幹什麼,泡杯茶需要這麼長時間?
葉忱心思微動,東寧公司是沈遇樹主張收購的,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爲東寧公司是生產電子產品的,與厲氏主營的高端奢侈品南轅北轍,他當時並不清楚,沈遇樹爲什麼堅持收購這個公司,現在想來,完全是要讓厲御行跟桐桐重逢。
沈遇樹什麼時候知道桐桐還活着?竟悄無聲息的,就已經爲他們的重逢搭好了橋,這個男人,心思着實深沉,有他在厲御行身邊,他不得不防。
“原來是這樣,看來你們很有緣。我聽說慢慢今天離家出走,去找什麼長腿歐巴,桐桐嚇壞了。”葉忱挑眉望着他,都說血緣天性,他倒是挺羨慕厲御行的,什麼時候樂樂也這樣親近他,只怕他睡着也要笑醒的。不過離家出走就算了,他怕自己會嚇出心臟病來。
桐桐,這稱呼不覺得太親密,而且這兩個字,總讓厲御行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曾在他舌尖婉轉過千萬次,那樣似曾相識。
“是,嚇壞了。”厲御行脣角微翹,孩子軟軟的撲進他懷裡,帶哭腔喊他長腿歐巴,我想死你了,他的心都快被他融化了。
他34歲了,從來沒有渴望過擁有一個孩子,那一瞬間,他想,若慢慢是他的兒子,他會把天下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捧在他面前。
葉忱瞧着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說桐桐嚇壞了,還是他嚇壞了,他笑了笑,故作無意的瞟了一眼廚房,佯裝報怨道:“他們去廚房好一會兒,這杯茶可有點難等了。”
葉忱倒不是覺得這杯茶難等,而是就看不得厲御行那得意的樣子,看着就心塞。
厲御行原本就不需要葉忱在那裡假意提醒,他一直注意着時間,秒針轉一圈,他心裡就焦灼一分,他們到底在廚房裡做什麼?泡杯茶需要這麼長時間??
而此時,廚房裡的兩人並不知道廚房外,有人正秒秒煎熬着。
葉念桐走進廚房,剛伸手從櫥櫃裡拿了茶葉,就聽到廚房的門關上的聲音,她倏地轉過頭來,看到韓沉時,她提起的心落了下來。她一邊去拿茶杯,一邊道:“你怎麼進來了?”
韓沉緩緩走到她身邊,他雙手抱胸,靠在流理臺上,淡淡睨着她往茶杯裡添茶葉,“慢慢離家出走,爲什麼不給我打電話?”
葉念桐擡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手裡的動作,“我不想麻煩你。”
“是因爲現在有了可以麻煩的人了?”韓沉不想把話說得這麼酸溜溜的,但是就是忍不住。剛纔他過來時,看見他們母子倆不在家,問顧惜時,才知道慢慢今天離家出走了。
“韓沉!”葉念桐低低的喊了一聲,“你不要這樣子,慢慢去找厲御行,他的目的地很明確,如果在厲御行那裡找不到慢慢,我會給你打電話。更何況,我是真的不想再麻煩你,這兩年,你爲我們母子倆付出得夠多了,多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還。”
“桐桐,你知道爲什麼我以前都不喊你桐桐嗎?”韓沉忽然轉移話題,“那是因爲我想要喊一個專屬於我喊的名字,但是我發現,那隻會增加我們之間的距離感。我不介意厲御行曾經這麼喊過你,只要能拉近我們的距離。”
葉念桐的手指撥弄着杯裡的茶葉,“韓沉,你這又是何苦呢?我並非良配,你的家世,更是我不能高攀的,我們之間就到此爲止吧,做回朋友,不好嗎?”
韓沉忽然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她,他將下巴擱在她肩上,呼吸裡都是痛意,“桐桐,我陪在你身邊兩年,就算是鐵石也被我捂化了,爲什麼你還是看不見我對你的好?厲御行四年前對你始亂終棄,他到底有什麼值得讓你留戀不捨?你告訴我,我去學。”
葉念桐痛苦地垂下雙眸,她忽然想起,四年前的某一天,大一期末考試後,她們都沒有回家。那晚聊到男女感情,她不記得是誰問的,說只能在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中選擇一個,問她們選什麼。
她和顧惜異口同聲說:“我們彼此相愛的。”
彼此相愛,纔不會覺得對方對自己的愛是一種負擔,彼此相愛,對方像自己愛他一樣愛自己,那是人世間最幸福的事。可這天下,哪有那麼多的圓滿。
她記得何以愛情裡,何以琛那句,失去趙默笙以後,所有的感情都變成了將就,他不願意將就。那麼在她失去厲御行後,她人生中出現的感情,也成了將就。她一直以爲自己可以將就,但是事到如今,她卻發現,她將就不了。那顆愛厲御行的心,除非她死,否則生生不息。
“韓沉,做你自己,誰都不是誰的複製品。也許我現在說什麼,你都不相信,但是我真的有努力過,努力去接受你的感情,努力迴應你的感情。但是我發現,我還是忘不了他,他一靠近我,我會方寸大亂,會手足無措,心臟會砰砰的亂跳。對不起,韓沉,你恨我怨我不肯原諒我,都沒有關係,在我們的關係更亂之前,我們結束吧。”葉念桐恨死自己了,當初她答應跟韓沉在一起,只是想用一個身份,綁住自己邁向厲御行的步伐,現在她才發現,有些感情是命中註定。
十四年前,他將萍水相逢的她舉過了湍急的洪水,就註定了她這十四年來對他的念念不忘。是她低估了自己的執着,纔會以爲韓沉可以終結她對厲御行的感情。她忘記了,如果她真的已經不愛厲御行了,是不需要任何外力來阻止自己向他靠近。縱豐反才。
韓沉驀地鬆開她,神色冷肅道:“你剛纔說的話,我會裝作沒聽見,我先出去了。”
身後響起廚房門打開的聲音,還有顧惜略顯驚訝的聲音,“我還說怎麼沒看見你們,原來你們躲在廚房裡。”
葉念桐眨了眨眼睛,將眼中的水霧眨去,她拿來熱水壺,往杯子裡續水。顧惜走進來,站在她旁邊,悄聲道:“桐桐,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厲御行怎麼會來我們家?他是不是……哎呀,水溢出來了。”
顧惜連忙拿走她手裡的熱水壺,拉着她離流理臺遠了些,免得燙傷她,“你在想什麼啊,有沒有燙傷?”
檢查了她沒有燙傷,顧惜才放下心來,她將熱水壺放回流理臺上,又將茶杯裡的水倒了三分之一出來,見葉念桐站在那裡沒說話,她說:“你到底怎麼了?剛纔回來還好好的。”
“顧惜,我是不是很壞?”
“嗯,確實很壞,帶了客人回來,也不提前打電話通知一聲,害我來不及準備的食材,不如我們打電話給越記,叫他們送外賣過來得了。”顧惜戲謔道。
“我跟你說正經的。”葉念桐皺眉,心裡的愧疚被顧惜這樣一鬧,就鬧得煙消雲散了。
“我也是說正經的,你快出去陪客人吧,你要是不知道怎麼應付,抽屜裡有紙牌,你讓他們玩鬥地主,我去打電話叫越記送外賣。”顧惜端起茶杯,塞進葉念桐手裡,趕着她出了廚房。
葉念桐:“……”
她轉身時,就聽顧惜在廚房裡打電話喊送外賣,她擡起頭,看見客廳裡三個人六道目光射在她身上,她快要被他們的紅外線給解體了。
她端着茶杯走到茶几旁,將茶杯放在厲御行面前,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厲總,喝茶。”
厲御行絕對不希罕喝這杯茶,再看她自始至終,眼風都沒掃他一下,他就知道她有多不歡迎他在這裡。依着他的脾氣,他沒有馬上起身甩手走人,是給她面子。可明明如此憋屈,他竟沒想過要走。
走?給她和韓沉騰地方?他偏不,他在這裡妨礙不到他們,也得膈應死他們。
厲御行打定主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在舌尖滾過,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立即喝出來,“西湖?井?”
葉念桐站在那裡,客廳裡的布藝沙發上,三個男人各佔一方,她沒有坐,立在旁邊,像個侍候主子的丫鬟,聽到厲御行問話,她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是?井。”
“都說近朱者赤,御行跟季小姐在一起四年,連這品茶的技藝,都學得惟妙惟肖,讓我們看着就覺得賞心悅目。”葉忱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這個時候提起季媛媛,葉忱不是想偏幫誰,他無非是想敲打敲打葉念桐,不想看到她再被厲御行傷害。韓沉倒是不錯,但是他第一眼看到韓沉時,就覺得他跟桐桐的路不會走得太遠。
經葉忱一說,葉念桐纔想起,以前厲御行是不喝茶的,他喜歡喝咖啡,偶爾喝茶也是喝鐵觀音那種味道濃郁的茶,不會喝西湖?井這樣淡的茶。難道真是生活在一起久了,連生活習慣都被潛移默化了?
厲御行淡淡地睨了葉忱一眼,優雅地將杯子放回茶几上,明明是優雅的動作,偏偏杯子擱在茶几上那一瞬間,有了戰火硝煙的味道。
葉念桐感覺到客廳裡的氣氛不對勁,生怕他們打起來,她連忙走到茶几旁蹲下,拿出一盒紙牌,放在茶几上,“你們坐着也無聊,不如玩鬥地主吧,我來洗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