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伏,夏日不似以往那麼燥熱,我心裡琢磨着也該去軍營那邊報道上任了。
雖然以前賣豆花時,生意冷清不景氣,可是做事還是要善始善終的,於是,我決定今天再出最後一次豆花攤兒。
我推着貨架車,走到平常我支豆花攤兒的地方,沒想到早有一個客人,在那裡等着了。
我趕忙從一堆貨物中卸下一個板凳,道:“蘭公子,你先坐。”
仇蘭微微頜首,道:“程姑娘你先忙,我等等也行。”仇蘭於我,一向都禮讓有加,我也沒推辭,只是趕忙將攤子支好,爲仇蘭盛了一碗甜豆花。
仇蘭肺寒,常年咳嗽,天氣熱,仇蘭的身子就好了些,悠悠然地吃了一碗豆花,也沒見他輕咳。他按一碗豆花的價格給了我幾文錢,我擺擺手道:“蘭公子,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會再賣豆花了,這頓早飯就算是免費的。”
仇蘭有些詫異道:“可是他又欺負你了?”
我搖搖頭道:“不是……”本來我要去軍營做飯的事是不想告訴任何人的,可是仇蘭畢竟不比旁人,一直以來都很照顧我和我三姑,我想了想便道,“我以後要爲駐守錦臨郡的將士們做早飯。”
仇蘭聽後更加詫異,道:“你竟然認識那兩名朝廷重將?”
我乾咳一聲,道:“誰……誰告訴你我認識郭氏兄弟倆了,是我三姑認識原來掌勺的小舅子的二大爺的三閨女,因這層親厚的關係,纔想方設法弄到軍營裡做飯的,這樣……嘿嘿……以後我再也不用愁豆花賣不出去咯。”
這層關係真的很親厚麼?我自己說着都有點心虛。
“哦。”仇蘭淡淡應了一聲,恢復了以往的神色,頓了頓,續道,“原來,又是那些市井小民的流言啊!”說完,意味不明地瞅了我一眼。
我更加心虛了,忙道:“蘭公子,您……都聽見什麼流言了?”
仇蘭清淡一笑,搖了搖頭,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謠傳而已,程姑娘既然這樣說,我便當那些都是假的。”
仇蘭越這樣說,我的心裡越癢癢,我就是幾天沒出家門,在家好吃懶做,怎麼外面又傳了流言?我抹了一把汗:“蘭公子說說吧,反正以前說我三姑的、說我的流言,我都聽多了,再聽一次也無妨。”
仇蘭道:“也沒什麼,就是在錦臨郡的百姓間流傳,朝廷兩員重將不知爲何駐守西疆後,總光顧你三姑家,尤其是郭雲銘郭副將。”
其實仇蘭的語氣如以往一樣不疾不徐,可是我聽着怎麼就有了那麼一點點嘲諷的味道?
我道:“我猜,如果這兩位將軍去了別的婦道人家,便不會生出這樣的流言吧。”這世道就是這樣,男人去了寡婦家,就是會瞬間竄出這樣那樣的多種橋段。
仇蘭點頭。
我又道:“那不就完了唄,這話就看聽者的意思了,聽者若覺得有問題,便有問題,聽者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便也沒什麼。”
仇蘭道:“程姑娘意思是……”
“其實這句話沒錯,那兩位將軍是跑到我們家了。”說完我同情地看了一眼仇蘭,他這樣操心,大概也是擔心我三姑萬一被別人瞧上了,於他來說是極不利的。
果然我看到了仇蘭憂鬱的眼神。
我趕忙安慰道:“他們是找我的,不是我三姑的。”於是我簡單把郭氏兄弟倆爲何去我家找我的事兒簡要說了一遍,當然我把我和他們或許過去認識的這一點忽略沒講。
仇蘭聽後,若有所思了好一陣,才點點頭。
“小寡婦,這一陣在哪裡發財啊,好多天都沒見你了。還是老規矩,給少爺我來碗鹹豆花。”就在這時,楊小七來了。仇蘭的臉色霎時難看起來,回頭正對上楊小七有些犀利的眼神。
錦臨郡的人都知道兩件事,第一便是芙蓉街南巷西側一戶人家,有一位豔若桃李的寡婦,還帶了一個比她只小四歲的侄女兒。第二便是,節度使的七公子和錦臨府知府大人的內侄,兩個人是死對頭。
按說節度使和知府仇大人兩個人還挺和氣,可是爲何兩個人的小輩關係如此惡劣?
比如楊小七愛玩鬥雞鬥蛐蛐,仇蘭就會寫一篇關於玩物喪志的文章。仇蘭驚才絕豔,很受文人墨客的追捧,他的文章便會迅速在文人中流傳開,最後連玩彈球穿開襠褲的小孩兒都會吟誦兩句。當然,這樣人人都知道楊小七是一個玩物喪志的紈絝子弟。
比如,若仇蘭和文友正在一個酒樓裡吟詩作對,楊小七偏要糾結幾個狐朋狗友也去那個酒樓,大聲喧譁,大聲吆喝,破壞酒樓裡的雅靜氣氛。通常仇蘭和文友都拂袖而走,也不去爭執,只留一句“道不同,不相爲謀”的話。仇蘭是不屑和楊小七出現在同一場所的。
再比如當下,仇蘭看見楊小七後,甚是擔憂地看了我一眼,便躬身要告辭了。
“我說……”一聽楊小七開口,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忙盛好了一碗豆花,放到楊小七面前。楊小七不理,正欲張口說話,我又舀了一勺塞到他嘴裡。
楊小七皺皺眉,表情驀地變了幾變,而後從凳子上彈了起來,找到一個樹坑,把那口豆花吐了出來,貌似還不頂事兒,四處張望之後,抓起桌子上的醋瓶子便灌到嘴裡。
可想而知一個吃了很多辣子又喝了很多醋的人,他的表情有多扭曲。楊小七“呸呸呸”了半天,終於一臉怒色地看着我,憤恨道:“好啊小寡婦,你訛人銀兩,耍小心眼兒,粗鄙庸俗,還……還……謀害親夫。”
“呀,”我幹吼一聲,“楊小七,你說什麼呢你。”好吧,說我訛人銀兩,耍小心眼兒,粗鄙庸俗我都認了,怎麼又說我謀害親夫?
楊小七抹抹嘴巴,道:“小寡婦,你可別多想了,此‘夫’非彼‘夫’。”楊小七看看了四下,仇蘭也早沒了影子,他低頭,道,“‘姑夫’的‘夫’……哎,好了好了,小寡婦,你最好閉嘴,這裡人多,我知道你想問候我大爺,這話讓我爹聽了去,你可要仔細你的舌頭了。”
我狠狠瞪了楊小七一眼,硬生生將那句粗口嚥了下去。
楊小七重新坐回原位,側目看了一眼擺在桌子上那碗紅油油地豆花,沒有繼續吃完,只道:“小寡婦,你三姑呢?怎麼這次去了很久的樣子。”
我沒好氣道:“等楊公子真有本事讓我喊一句‘三姑夫’,再問問我三姑去哪了吧。”
“哎,”楊小七嘆了一口氣,道,“這不是一直惦記着給她送的禮物麼?多希望看看她帶着那副耳墜的模樣。”
平常楊小七說這種類似於“幻想”的話,都是帶着興沖沖的語氣,今日怎麼這麼憂鬱?
我不禁問道:“你有心事?是不是戰神鬥敗了?還是哪個蛐蛐將軍被踩死了?”
楊小七耷拉着腦袋,沒有言語,沉默了好一陣,纔開口說了一句我認爲是大不了的事。他語氣哀涼:“我要納妾了。”
我差點就要笑出來了,道:“這就奇怪了,你不是都已有了侍妾麼?而且俗話說人生得意之事,便有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沒見過哪個男子納妾娶親還是愁眉苦臉的。”
楊小七苦笑,道:“傻子纔會娶一個豪華畫舫呢,還是能租的那種,也不知我爹怎麼就給想通了?”我不太明白楊小七的意思,側首看了看他,楊小七續道,“小寡婦,等你豆花賣完了,陪兄弟我吃個飯吧,喝兩杯也成。”
有酒喝誰不高興,我便欣然地答應了。
楊小七說一個半時辰後,在我家巷子口等我,便走了。臨走之前還說了一句我琢磨不透的話:“小寡婦,真的是女大十八變啊,幾日沒見,你好像比以前好看點了。”
因爲是最後一日出豆花攤兒,還是免費的,客人不斷。看着這些一碗接一碗吃豆花的男人,我覺得好笑,其實他們那所謂的面子,也就值幾文錢吧,一看是免費的,都紛紛來捧“小寡婦”的場。
不到半個時辰,我的豆花便一掃而空。
推着貨架車回家,我開始把自己收拾一番。按楊小七的要求,我必須穿男裝和他去喝酒,他說和一個女的去喝酒實在不雅觀。
換衣服的期間,難免要照着鏡子收拾。從鏡子裡一照,確實有點驚愕。原以爲楊小七是誆我,和我開玩笑才說我變好看的。沒想到,我真的,真的,是比以前漂亮了點。那些平常困擾我,時不時冒出來的紅斑點紅痘痘都淺淡了很多,有的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看來,女孩子就適合在家養着。”我料定斑點痘痘不見的原因,是因爲我前一段時間在家休息的緣故,“呃……就是,我還是那麼黑。”我自言自語。
到了約定時間,我一身男裝和楊小七在我家巷子口相見。
嘖嘖,楊小七憂鬱不說話的樣子還真是挺受用的。
出了巷子後,沒想到還停了一輛馬車。
楊小七道:“那裡遠,得坐車去。”
就這樣我和楊小七坐上馬車,行了近半個時辰的路。
下馬車,一擡眼,便看到那對於良家婦女甚是刺目的三個字:伊香閣。
感情這酒,還是花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