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下的中國,像漢華這樣規模龐大而又沒有上市的公司,已經非常罕見了,這不得不說是全民對“上市”二字存在誤解的結果,是股市畸形發展的一個表現。
按照企業管理理論來說,股市是一個配置生產資源的場所,這種生產資源包括資金,還包括管理。企業上市,是爲了解決企業生產資本不足的問題,在吸引公衆資金的同時,企業還需要接受公衆的監督,向股東讓渡出一部分控制權和利潤。
對於企業來說,是否選擇上市,要看企業本身是否缺乏資金,是否無法從其他的渠道獲得資金,以及是否願意讓渡出這部分控制權以及利潤。如果企業本身資金比較充裕,而企業原來的所有者又希望能夠保持自己對企業的控制權,並且不願意讓別人來分享企業的利潤,那麼就完全沒有必要選擇上市。
事實上,在西方國家,有很多大公司就是一直選擇不上市的。例如美國的科氏公司,據稱是全球最大的非上市公司,年產值高達500億美元,從事包括原油開採、煉化、貿易、管道運輸、農業和畜牧業、金融服務、道路瀝青等方面的業務,至今已有近百年的歷史。
科氏公司在擴展業務的時候,一直都是使用自己家族的資金,而不從資本市場上融資。這樣做的結果,雖然是融資的規模受到了一些影響,但公司所有的利潤不再需要與其他投資者進行分配,最終形成的積累反而會更多。
在中國,很長一段時間內,上市公司幾乎沒有向股東分紅的義務,而股東大會這樣一個決策和監督機制,也形同虛設,這就使得上市公司可以坐享從市場上籌措到的資金,而無須付出任何代價。在這樣一種氛圍下。企業上市就變成了一種單純的圈錢行爲,企業根本不需要考慮是否要上市的問題,上市與否,只是取決於能不能獲得上市的資格。
林振華是一個搞技術出身的人。做事是頗爲嚴謹的。在他的心目中,如果公司要上市,就必須嚴格地遵循上市公司的規則,其中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企業的利潤應當拿出來分紅,讓股東享受到投資的收益。像其他公司那樣巧立名目截留股東紅利的作法,林振華是做不出來的。
但這樣一來。企業的發展就要受到影響了。漢華這些年一直都是把大多數的利潤重新投入生產,使企業不斷髮展壯大。作爲一家非上市的公司,這樣做無可厚非,畢竟林振華自己是企業最大的股東,而代表國家持有股份的江南省經委也支持這樣一種做法。兩個最大的股東意見一致了,別人也無話可說。
如果漢華上市,情況就不同了,再這樣把利潤都留下來用於擴大再生產。對於廣大中小股東來說是不公平的。用曾經流行一時的委託代理理論來解釋,小股東把決策權委託給了控股股東,控股股東出於追求自己控制權最大化的動機。就會拒絕分紅,因爲這樣可以把更多的錢留在自己手上使用,而這就屬於代理人損害委託人利益的行爲了。
這些理論上的說法,林振華當然是不懂的,即便是mba出身的項哲,對此也知之甚少。不過他們有一點認識是共同的,就是認爲漢華暫時還不到需要上市融資的地步,如果學着其他公司那樣去“圈錢”,未免與他們的價值觀有所衝突。
就這樣,漢華集團一直做到了年產值200億美元的規模。在國內已經是首屈一指了,卻仍然是一家非上市公司,這件事一直都被各家大學的磚家教授們拿來作爲教學時的反面案例。據磚家們分析,漢華沒有上市的原因有二種可能,其一是漢華的領導層有小農意識,不懂得資本市場運作;其二則是證券監管部門從中作祟。故意不讓漢華上市。對於後一種說法,不時有記者去向證監會求證,弄得證監會也承受了不小的壓力。
如今,從林振華的嘴裡,終於吐出了“上市”二字,這可讓黃崗好生驚訝了。
“怎麼,林總,你們集團對投資克拉運河的事情竟然有這麼大的決心,不惜一改初衷,打算從股市上籌資了?”黃崗問道。
林振華搖搖頭笑道:“此言差矣,克拉運河這個項目,我們雖然重視,但也不過是作爲一個公益項目去做而已,怎麼可能把整個公司的家底都拿出來。我們最近的確需要籌資,但卻不是用於運河項目。黃司長,你才高八斗,要不猜猜看,我們是看好什麼項目了?”
黃崗掰着手指頭算了一圈,電子、汽車、燃氣輪機、大型機牀……所有這些都是漢華正在做的事情,但卻也沒有一項值得漢華大動干戈來融資的。以他對漢華的瞭解,如果不是有100億以上的資金缺口,漢華根本不需要到股市去募集,漢華自己的現金流就不少,而且各家銀行也都拎着錢口袋隨時準備向漢華放款。那麼,值得林振華砸進去100億以上資金的項目,會是什麼呢?
“國內目前最大的投資熱點就是高速鐵路建設,漢華不會是想在這個市場上有所作爲吧?”黃崗猜測道。
黃崗也是從國家計委未來的投資重點出發來進行猜測的,但他也知道,這個猜測有點不靠譜。高鐵的建設,相對於任何一家企業來說,都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坑,100個億扔下去,只能修出一小截,從中國地圖上看,恐怕連一釐米的長度都沒有。這種基礎建設,只能是由國家來主導的,漢華自然不可能參與進去。
至於說到與高鐵建設相關的設備,倒是漢華的長項,不過這方面需要的投入就比較少了,不至於讓漢華傷筋動骨的。
果然,聽到黃崗的猜測,林振華又是一笑,說道:“高鐵這個項目,我們當然不會錯過。事實上,我們已經和鐵道部及其下屬企業接觸過了,他們有意向請我們提供用於鋼軌自動化淬火、重軌矯正等方面的專用機牀。還有高速動車上的核心配件,我們也有可能承接一部分。不過,這些對於漢華來說都是小項目了,我們所需要花費的前期投入也就是個位數而已。”
“個位數……”黃崗撇了撇嘴,他知道,林振華說的個位數,後面的單位是“億”。他這個國家計委的副司長,說話也不敢有這樣大的口氣啊。
“那我就猜不着了。”黃崗放棄了努力,說道,“我琢磨着,你們想上市融資,至少是需要3位數的資金吧?值得漢華投入3位數資金的項目,我還真想象不出來。”
不知不覺地,黃崗也學會了林振華的計數方法,那就是把“億”後面的數字都當成小數,不得不說,這種計數方法,還是挺霸氣的。
“哈哈,居然還有黃崗才子想象不出來的事情,這讓我很有成就感啊。”林振華開心地說道。他招呼黃崗走到辦公室一面牆上貼着的一幅地圖面前,指了指其中一個地點,對黃崗說道:“你看,我們集團近期的投資熱點,是在這裡。”
牆上貼着的,既不是世界地圖,也不是中國地圖,而是某一個區域的地圖。黃崗也是一個胸懷全球的人,只看了一眼周圍海洋的名稱和國家的名稱,就認出來了,這是一張南美洲南部的地圖。在地圖的中間位置上,畫了一片很大的色塊,圍繞着這個色塊的四周,有很多顯然是手指反覆觸摸留下的污跡,也就是說,林振華和他的團隊這一段時間一直都在盯着這份地圖,討論這個色塊的事情。
“這裡是……”黃崗拼命地回憶着自己的地理知識。
“波利維亞,聖克魯斯省。”林振華提示道。
“聖克魯斯省?”黃崗明白過來了,“這裡是穆通鐵礦。怎麼,林總,你們打算投資穆通鐵礦?”
“沒錯,穆通鐵礦的開採權,第一期不少於20億美元的投資,以及爲鐵礦石外運而修建的鐵路的投資,預計也在10億美元以上。”林振華躊躇滿志地說道。
“這就至少是30億美元了,合250億人民幣,的確是大手筆啊。”黃崗倒抽了一口涼氣,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林總,你們是搞裝備製造的,怎麼突然改行去搞礦業了?雖然我一直都知道你們在非洲有一些礦山的開採權,但那畢竟只是輔業啊。如果真的投入250億人民幣去開發穆通鐵礦,那你們的主業不就變成礦業了?”
林振華笑道:“這無所謂啊,裝備製造業我們也不會放棄,但現在國內其他的企業也正在崛起,市場競爭壓力已經越來越大了,我們另外開闢一個經營方向,也是可以的嘛。”
黃崗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像漢華這麼大的集團,混業經營是不可避免的。不過,我還是對你們這個決策有些疑惑。其一,鐵礦的利潤並不很大,你們投入這麼多的資金來開發一個鐵礦,如何能夠收回投資呢?其二,即使你們真的想搞鐵礦,也不必去選擇穆通鐵礦吧?據我所知,這可是一塊超級雞肋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