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慈來到妙音寺的偏殿時,冷靜還在高枕酣睡。
她坐在榻前等了一會兒,見她依舊不醒,不耐煩,伸手將她推醒。
冷靜張開雙眼,見是她,復又閉眼要睡。
“你是不是瘋了,好好的梅風院不住,非要搬進這破廟裡來幹什麼。”孔令慈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她。
冷靜翻個身,伸伸懶腰,慵懶的口氣:“梅風院裡能睡到現在不起身?還不用去鳳棲宮點卯問安?”
“這不是你的風格,你一向犀利,怎麼突然這麼頹廢起來?”孔令慈癟嘴道。
冷靜坐起來,倚着錦被打呵欠:“就是去送死,也得給個機會喘口氣不是,我現在就是在喘氣。”
“你這招夠狠的,讓皇后娘娘當衆捱了打,不過這氣是出了,可仇也結下了,她終是皇后,想對付你,你早晚還是個死。”孔令慈有些擔憂的說道。
“吳三季這小蹄子,也不來看看我這個大恩人,不會一朝得寵,就翻臉不認人了罷?”冷靜問不對題的說道。
“那種人就是卑鄙小人,你還指望她有良心不成?若當真有良心,皇上上牀之前,就該吱聲。”孔令慈冷笑。
“果真,連你也騙了,不錯不錯,這說明我的計謀越來越高明,越來越讓人猜不透。”冷靜臉上露出笑容。
孔令慈愕然。
“我賭吳三季會成爲我的心腹,你跟不跟我打賭?”冷靜問她。
孔令慈朝地上啐一口:“別死撐裝作沒事人一樣,若當真沒事,你倒是搬到這陰森森的地方幹什麼?還不是賭氣。”
“孔令慈,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再去想念一個人?”冷靜面色冷下來,溶進一絲悲傷,問道。
孔令慈同情的瞧她一眼:“你還想着他?莫非是因爲這個纔不願意伺候皇上,故意而爲之?”
“我放緩復仇的腳步,就是因爲可以用很長的時間去慢慢想着他,我實在不知道,完成了復仇之後,我還能做什麼,還有什麼支撐着我活下去。
我這個人,不信鬼神,只在嘴上說說拿鬼神來騙騙自己。就算我死了,也再見不到他,你說我這一生,再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冷靜絕望的說道。
孔令慈一臉不相信的搖頭:“我纔不信你是個能爲了感情要死要活的女人,再等等,再過兩個月,就慢慢就會發現,其實他也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麼愛你就是了。”
孔令慈話音未落,只見南由撅着嘴走進來,不悅的回道:“娘娘,吳三季那小賤人來了,說要見你,我說你睡着呢,誰也不見,她杵在門口不肯走,怎麼辦?是不是把她打走。”
“打走她幹什麼呀,你以後說話小心點兒,人家可是馬上要做妃嬪的人,當心惱了,大板子打死你。快把她叫進來。”冷靜道。
南由翻個白眼,自出去叫人。
“說曹操曹操就到,看來這一切又在你的計劃之中了?”孔令慈笑道。
冷靜咧咧嘴:“現在沒有計劃,只有一顆復仇的心和一腔復仇的熱血,能走到哪一步就走到哪一步,能殺幾個就殺幾個,都是賺的,總強過我一個人殉情。”
孔令慈啐她一口,坐着不動,倒底要看看這吳三季能有什麼說辭,反正她知道,冷靜也不會避諱她。
吳三季走進屋裡來,垂着頭,未語,淚先流。
“你先哭,哭完了再說。”冷靜無奈的嘆口氣,指着她說道。
吳三季拭拭眼淚,搖頭:“主子,奴婢不哭。”
“皇上欺負你了?”冷靜問她。
吳三季搖頭。
“他這幾天都沒有去過梅風院?”冷靜又問。
“主子,你說奴婢一定會被封妃的,可封妃儀式都已經過了,新選的幾個妃子都分了院子,咱們這邊也沒什麼動靜,皇上一次也沒有再來,這一回你錯了。”吳三季委屈的說道。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做了不光彩的事兒,怎麼可能正大光明的把你封爲妃子,豈不惹人笑話?放心罷,該有你的總會有你的,不用急,這才過了能幾天,放大招也太早了些。”冷靜無所謂的聲音。
吳三季不自覺的摸了摸小腹。
“熊孩子,回去安心等着,我總是有辦法的。”冷靜安慰她。
吳三季舒口氣,瞧了孔令慈一眼,欲言又止。
“我有事先走了。”孔令慈起身告辭。
“坐下罷,我現在特相信你,說什麼都不怕你。”冷靜有些無賴的拽住她的胳膊,硬摁她坐下。
孔令慈咽口口水,板起臉:“冷靜,你不應該信我,我能背叛舊主子,就能背叛新主子,有一次背叛,就會有第二次,若有一天我出賣了你,你可是活該。”
“出賣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不信你好好想想,再不信,你去大牢裡瞧瞧,那裡有個現成的例子,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你千萬別高估了我的良心,我現在沒良心。”冷靜似笑非笑的說道。
孔令慈沒怎麼的,倒是站在地中央的吳三季猛的打個寒噤,一臉的驚懼。
“有什麼事,只管說罷。”冷靜對吳三季道。
吳三季捏着衣襟子,低低的開口:“大將軍回來了,託人帶了口信給我,說務必要成事,若不成事,就去死,若我不死,死的就是我全家。”
說着,從袖裡摸出一包藥來,雙手遞過來。
孔令慈伸手接了,啞然而笑:“毒藥?孔雀膽?你又是哪家派來的奸細?大將軍?內侍監統領管大將軍派來的?”
吳三季沒有回答她,只是緊張的盯着牀上的冷靜。
冷靜吮吮鼻子:“真夠狠的,果然無毒不丈夫,連自己的骨肉也可以不顧,你怎麼給他回的?”
“奴婢依你所言,承認了錯誤,又說幸得主子救護,逃出一命,如今也想通了,必會好好完成任務,現已經找到了機會,得到皇上寵幸,想是不日之後便可成事。”吳三季低聲道。
“做的不錯,這就對了,回去等消息罷。”冷靜道。
吳三季不肯走,面色悲傷,輕輕開口:“主子,奴婢奪了主子的恩寵,成全自己,心中一直不安,不知如何報答主子的恩典。”
“別想着這些沒用的,回去按時服藥,你若想報答我,自然有時機,也不急於一時。”冷靜道。
吳三季在這兒磨蹭着不肯走,卻見寺外又走進來一人。
不是別人,卻是御醫院掌院姜楓。
“今兒我這熱鬧,人排着隊來。”冷靜笑道,起身更衣,讓南由將他帶了進來。
姜楓因孔令慈在座,倒是一付一本正經的模樣,施禮回道:“卑職奉皇上之命,來給娘娘請脈。”
“我沒病,請的什麼脈,你回去告訴皇上,我只是心裡氣不順,在這妙音寺多住些日子,就好了,並不用勞煩掌院大人日日來請脈。”冷靜冷淡的說道。
姜楓杵在那兒,不肯走。
孔令慈見氣憤尷尬,忙打圓場:“娘娘剛纔不是說,昨晚天涼可能凍了肚子,有些肚子疼麼,既然有病,就快讓姜大人瞧瞧,姜大人現在日日給太后瞧病,忙的很,真走了,可不好再請回來。”
說着,伸手暗暗拽了冷靜幾下。
冷靜伸手出來。
姜楓走上前,屈膝半跪,與她診脈。
孔令慈坐着無聊,便起身告辭,這一回,冷靜倒沒攔她,讓南由將她送了出去。
姜楓診了一會兒,鬆了手,收拾診具,卻突然又開口:“娘娘,卑職心中一直藏着件奇事,幾次欲開口問問娘娘,可又不知如何開口。”
冷靜情知他是想問那日他被拖進醫療系統的事,便直接堵住了他的嘴:“姜大人既然不知如何開口,還是不要問纔好。
這世間本就有很多我們不能夠理解不能夠完全解釋的怪事,比如神佛鬼神,個個都說有,可真正見過的又有幾個?不過是傳說而已。”
姜楓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冷靜因又笑道:“姜大人不要怪冷靜剛纔話語無理,冷靜不想讓別人知道咱們之間其實很熟,望大人見諒。“
姜楓呵呵一笑:“娘娘多慮了,老夫從未怪過娘娘,娘娘作事,自有主張,就算老夫愚鈍不解其意,也決不會多事。”
“太后的病還不見好?”冷靜似無意的提起這件閒聊。
姜楓一臉憂鬱的點頭:“沒有多少起色,胸悶咳嗽總也不見好,老夫下了虎狼之藥,可效力終究有限。
太后這毛病是舊疾,因長年失於調養醫治,故養成重患,如今她貴爲國母,重登寶座,精神也便懈怠下來,人這精氣神兒一旦懈怠下來,病情便更覺加重。”
“我這兒有個治咳疾的藥方子,專治陳年舊疾,只不知好不好使,你拿回去着御醫院的大人們研究研究,若可用,就試試罷。”
冷靜從袖裡摸出張紙色陳舊的方子來。
姜楓接過來,瞧兩眼,讚歎:“果然好方,高明,實是在高明!”
“別介,也並不是我的東西就是好東西,總要適合的纔好,還是回去跟衆大人研究下,若是合適,再誇高明。”冷靜沉聲道。
姜楓袖起藥方,朝她作個輯,面色卻盡是悲哀。
冷靜垂下眼,聲音嘶啞:“大人,人這一生,走到哪一步就要說哪一步的話,如今我們在他們母子手底下活命,自然要討人家的歡喜,才能夠活的輕鬆不是。”
“老夫明白,老夫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姜楓悲傷的回道。
“大人,不管你想做什麼,只是千萬莫在藥方子上做文章,雖然你失去了兩個兒子,可你還有一家老小,你有八十高齡的老母親,還有兩個女兒,一個賢慧的夫人日日在家懸望,等你平安歸去。
所以,在做任何決定之前,先想想她們,一定要先想想她們。”冷靜有些悸動的對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