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慶帝只有兩位皇弟, 都是五十幾許的年紀, 倒是這位隆慶帝的小皇叔是先帝宣帝最小的弟弟, 是一個庶妃生的遺腹子,比隆慶帝年紀還要小。
隆慶帝跟兩位皇弟感情很是淡漠, 倒是跟這個小皇叔感情極好,這些年來一直由他掌管宗人府,皇家的事很多也交給他去辦。
如今隆慶帝重病不愈,新年祭天的差事也是交由他來主祭的。
一個是他輩分夠足,也因他從不摻和朝廷的事,隆慶帝對他很是放心。
端王是個灑脫性子,跟隆慶帝是叔侄的輩分,因爲母家多少有些血緣, 倒是長相有些相仿。
只他不怎麼搭理朝廷事,閒雲野鶴慣了, 身上少了隆慶帝那般經年不去的威儀。
在上位久了,自然同旁人不同。
榮錦棠今日跟他敬了一輪酒,對這不同深有感觸。
他這般想着, 那邊又同母親道:“端叔爺倒是很健朗,比小皇叔看起來還康健。”
榮錦棠的小皇叔是隆慶帝最小的弟弟,年紀比端王小几歲, 就是身體一直不算太好,總是病歪歪的。
淑妃點了點他,沒再說這事,只問:“今日誰跟你來的?”
“寧城和張德寶都來了。”
榮錦棠被封爲郡王以後司禮監那邊給他指派了一位大伴兩位小黃門, 因爲還沒出宮開府,身邊還未有貼身的宮女和姑姑伺候。
指來的大伴就是寧城,聽名字跟寧之鶴像是有些關係的樣子。
一開始榮錦棠不太敢用他,後來淑妃過來指點一番才徹底放了心。
這個大伴是隆慶帝特地給他選的,總不會有差錯。
淑妃一聽是他們兩個,就放下心來:“待會兒你回前頭少吃點酒,別喝多醉了,實在不太好看。”
榮錦棠點頭道:“孩兒省得。”
母子兩個正說着話,不料旁邊一把嗓音橫插進來:“八弟同淑妃娘娘母子情深,真真讓人感動。”
這一把嗓子又尖又亮,百嬉樓裡一下子便靜了下來。
淑妃扭頭去看,只見安賢公主正一臉冷淡地看着他們,彷彿剛纔那話不是她說的一般。
“公主這話有些過了,”淑妃聲音不高,也十分的和風細雨,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聽了去,“皇后娘娘宮事繁忙,妾替嫡母教養皇嗣,本是爲皇后娘娘分憂的差事,自然要盡心盡力,值不當公主感動則個。”
淑妃這一段四兩撥千斤,一下子把安賢公主的臉打的啪啪作響。
安賢公主暗下臉來,正待要說些什麼,卻不料上首主位的王皇后淡然開口:“好了,大過年的不要做些口舌是非,兒子們過來陪母后再吃一杯,就趕緊前頭忙去吧。”
王皇后在宮裡屹立不倒幾十年,誰人敢下她面子?安賢公主再大的膽子也不敢當面給皇后娘娘不痛快,只暗狠狠瞪了一臉莫名其妙的七皇子一眼,悶頭喝了一口酒。
淑妃聽了皇后的話心裡更定,她幫兒子理了理衣裳,只說:“快去給你母后敬酒,省得你母后惦記。”
榮錦棠笑着到了皇后跟前,規規矩矩敬了一杯酒:“母后今年辛苦,來年兒臣和兄弟們定多去看望母后。”
剛纔一番口角因他而起,他現說這句話其實是很合適的。只不過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是年長的兄弟,被他這般代表一二自然不太痛快。四皇子不通俗物還好些,六皇子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他生來口吃,平日裡輕易不開口。如今老二不在了,老三去了朗洲,老四那根本說不出好聽的場面話,哪怕他也算年長的皇子,也依舊沒他說話的份。
今年前頭的宮宴開頭是由端王致辭,後來敬酒卻只領了老七和老八,讓他跟老四自己去敬。
他在外人面前一貫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場面自然是冷淡至極。
經年累月的到了如今這般場面,六皇子心裡那些不痛快滾成雪球,已經快要壓制不住。
任他脾氣再好,也總是會憋屈。
爲什麼父皇這麼多皇子,只有他生來便是個殘廢。
幾位皇子敬了酒便走了,百嬉樓清冷了一瞬,很快就又熱鬧起來。
後半程淑妃再也沒搭理安賢公主,只一味陪王皇后說話。
就端看王皇后客客氣氣笑意盈盈的態度,是個人都不樂意陪安賢公主。
一番觥籌交錯就到了華燈初上,百嬉樓裡燃起成排的雕花宮燈,映得滿室繁華。
等到最後一道小點上了來,王皇后便開口了:“今日裡有些晚了,大年節下的,便祝妹妹們新年大吉,萬事如意。且自回宮休息吧,以後有工夫再請你們去坤和宮再吃酒。”
下面妃嬪們一起給王皇后行了禮,小主和位低的嬪妾們便陸陸續續離開了。
淑妃倒是不着急走,付巧言見她還未放下筷子,便幫她又布了一塊棗糕。
小點心不怕冷,這個吃起來也甜滋滋的,淑妃這一晚上都沒吃好飯,這一口卻是沒停。
安賢公主見她死賴着不走,冷哼一聲也起了身,同王皇后告罪便離開了。
以往宮宴都是帝后先走,今日裡王皇后倒是沒動,坐在那裡也不知等誰。
莊妃跟敬妃對視一眼,便一起起了身:“娘娘同淑姐姐先坐,我們兩個吃多了酒,這便回去休息了。”
王皇后點點頭,笑說:“你們一貫愛吃酒,今日裡早些休息,明日中午還要祭天。”
等到百嬉樓里人都走了,王皇后才緩緩站起,下了主位。
這一晚上她一個人端坐在冰冷的鳳椅上,身旁沒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切都彷彿艱難起來。
三十幾年了,她一直陪在他身邊,他也從來都是她的帝王。
淑妃見她下了桌,忙起身要迎,王皇后衝她擺擺手,竟走到她身邊同她坐到一起。
“娘娘……您?”淑妃遲疑地問。
王皇后微微嘆了口氣:“陪我吃杯酒吧。”
淑妃這才坐了下來,招手讓寒煙上來伺候。
寒煙給王皇后和淑妃都滿上酒,便拉着付巧言跟着馮秀蓮等王皇后身邊的宮人退了出去。
這一日是除夕了,付巧言跟在寒煙身後,偷偷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月。
天上月朗星稀,晴空萬里,昭示了來年好天氣。
付巧言悄悄搓了搓涼透的雙手,暗暗在心裡許願。
一願姐弟康健,二願姐弟平安喜樂,三願……淑妃娘娘長命百歲。
皇后娘娘跟淑妃在裡面沒留多久,不一會兒就叫了人。
只馮秀蓮打頭先進了去,好半天才招人繼續進去伺候。
等到寒煙和付巧言進樓裡時皇后娘娘跟身邊的宮人們都已經走了,只淑妃留在位子上,低頭看着酒杯。
寒煙忙快步上前,低聲道:“娘娘,該回了。”
淑妃彷彿是醉了,又似是困頓,好半天才擡起頭,慢慢睜開眼睛。
付巧言陪在一旁,見她眼睛通紅,想來是有些鬱結的。
淑妃好半天才道:“行,寒煙扶我起來,巧言,你先自回宮裡。”
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爲何淑妃不急着回宮。付巧言不敢問,只向她福了福身,匆匆退了出去。
外面天已全黑,倒是宮道上燃起了一半宮燈,路倒是勉強能看清。
這個時候已經宮禁,倒是不管小宮人從哪裡行走,後巷沒有宮燈,付巧言是斷然也不敢孤身行走的。
她往領子裡縮了縮脖子,跺了跺腳就衝進風裡。
刺骨的寒意迎面而來,吹得付巧言手腳冰涼,她飛快在宮道上走着,夜色下的長信宮彷彿盤旋着怪獸,那些黑漆漆的屋檐房頂正張牙舞爪,似想要試圖抓走亂跑的小宮人。
付巧言有些害怕,長長的巷子裡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啪嗒、啪嗒,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心上。
她一路走過乾坤花園,轉身進了坤和宮與乾元宮之間的長巷,微弱的宮燈點亮了歸去的路,卻也依舊不甚明亮。
付巧言低着頭快步走着,她不敢在宮裡跑,只能咬牙頂風前行。
這一路無比漫長。
似乎過了幾個時辰,付巧言才遠遠瞧見景玉宮精緻的屋檐。
她微微放鬆下來,腳下又快了幾分,憋着最後一口氣一路快走到了景玉宮宮門外。
因淑妃未歸,景玉宮還沒暗燈,寒絮正裹着厚重的大襖在宮門口的門屋裡等。
“叩叩叩”三聲敲門聲響起,寒絮立即上前開門,卻只見付巧言白着一張臉等在外面。
寒絮臉色一下就變了:“娘娘呢?”
付巧言凍的哆哆嗦嗦,老老實實回答:“回姐姐話,娘娘有寒煙姐姐陪着,我不知去了何處。”
寒絮皺起眉頭,她側身讓付巧言進來,目光掃在她的簪子上。
“小瞧你了,倒是有些手段。”寒絮冰冷的聲音傳來,聲聲刺入付巧言心上。
付巧言抿了抿嘴脣,沒敢應聲。
今日是淑妃命她陪同的,並不是她自己求來,主子吩咐的事她們做奴婢的哪能反駁?
寒絮知她在淑妃跟前有些臉面,也不好做的過火讓人拿住話柄,只冷冷威脅:“以後老實一些,有些場面不是你這種小丫頭能去的。”
付巧言身上寒意更濃,她卻只能回:“諾,多謝姐姐指點。”
“你且回去,把身上物件換換,這富麗堂皇的還把自己當主子了。”
付巧言向她行了禮,低着頭回了後頭。
且不提景玉宮裡的這場官司,那邊淑妃由寒煙陪着,一路卻是去了乾元宮的側門。
乾元宮已經落了鎖,只一個小黃門在門口等。
走進了瞧他不過十七八的年紀,人倒是老道極了:“淑妃娘娘稍等片刻,小的這就開門,古爺爺已等了好一會兒的。”
這一句巴結恰到好處,寒煙忙謝了一句,掂量了個大些的荷包塞他手裡:“多謝小哥哥等門,新年大吉。”
小黃門忙紅着臉推手不要,牽扯兩下才收進袖子裡,低頭小聲說:“今日裡招了三回太醫。”
淑妃心裡一緊,抓着寒煙的手更是用力。
等到小黃門打開宮門,裡面門房裡赫然是谷大伴親自等在那裡。
他見淑妃姍姍來遲也沒說別的,第一次沒同淑妃客氣寒暄,只匆匆道:“陛下這會兒多少都能精神些,娘娘有什麼話儘管說。”
這一句實在是有些扎心了,淑妃的眼睛一下子便紅了起來。
到了如今這樣地步,只能是有一句少一句。
她沒應聲,默默跟着谷瑞進了正殿,轉身繞過繁複的雕花迴廊,最後進了垂着重重帳幔的寢宮。
寧大伴這會兒正守在寢宮外面,見淑妃來了忙行了禮:“娘娘,陛下剛醒,您趕緊着進去吧。”
兩位大伴打開帳幔,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
淑妃屏住呼吸,只覺得那難聞的苦澀味道里滿滿都是死氣。
一把有氣無力的嗓音飄出來:“雅容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離,青龍的地雷,江林無湖的地雷*2~
看到有親愛滴問男主會不會有別的孩子,這個沒有噠~只會有女主生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