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吾兒……咳、咳咳……」面色慘白如宣,卻依然無法掩蓋其清秀絕麗的容貌,少婦扶著間柱倚跪在地上忍著涌出杏眸的淚,一次又一次地撫摸著眼前的幼童精緻的小臉,「對不起、吾兒……都是、一切都是孃的錯……對、對不起……咳、唔……」
斷斷續續呢喃著叮囑,淚水順著臉頰滑落在幼兒攤開的雙手上,忍著腹中猶如烈火焚燒般的灼痛,用絲娟掩去自喉間溢出的腥苦鮮紅。
萬萬沒有想到,那人會如此狠心……
不,此刻她不該再去思索這些,眼前還有一個令她無法瞑目的存在,那便是他與她的兒。
「……孃親!」約莫五六歲的幼童,踮著腳貼心地爲孃親輕撫背心,只因爲孃親似乎很痛苦的模樣。
他雖然不懂孃親爲何會突然如此,可是自從那些人來了之後,管家爺爺走了、奶孃也被攆走了、娘一直默默在落淚,他不喜歡這樣。
「咳、咳……炎兒、乖!吾的兒……」壓下內腹排山倒海般的絞痛,婦人緊緊地將小小的身軀攬入懷中,「炎兒、娘、此刻說的話……咳咳……你一定要、好好……咳、咳咳……記在心裡!切忌輕易、輕易就……相信……除了自己……萬不可、不可輕信……任何人!咳、咳咳咳……」
「娘……炎兒不明……」他不懂,孃親爲何盡說一些他聽不明的話,也不明白爲何孃親將他如此用力抱在懷裡。
「咳、唔咳咳……對不起、我的炎兒,娘、咳咳,娘知道……你不懂……不明娘爲何如此……咳咳、咳咳……可是、娘也、真的……不得已……你一定要記清楚、娘說的……咳咳、咳咳唔……」老天爺,是她的錯嗎?霜寡之人不守婦道的懲罰?
假如可以給多一點時間,她多想能夠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不需要榮華富貴,只要平平安安、平平凡凡當個幸福快樂人!
「是、娘、炎兒一定乖,娘不要著急!」伸著小小的手,不停的替孃親撫背,點著小腦袋讓娘安心。
「炎兒、炎兒……娘、咳咳……娘是多麼希望你能……往後、炎兒一定要堅強……路一定不會平坦……咳、咳咳……切記、娘只要你好好活著……莫輕易動情……亦、咳咳……不可輕信他人!不可……咳咳……好好保護自己、好好的活著……如果、如果有一天……咳咳……」
想說的話、心中的話、太多太多,難以道盡,不捨也要放手,只願上天垂憐她可憐的孩子,讓他能夠遇事逢凶化吉,遠離苦難與陰謀。
劇毒之物穿腸破肚,深入五腑沁入心扉,又一陣劇烈絞痛伴著的咳嗽,放開一些懷中戀戀不捨地幼小身軀,一股灼熱的腥甜苦澀熱液自喉間涌出脣口,紫黑色的液體如同她破碎的心,這是“那個人”給予她最後的恩賜。
「……娘!娘!」即使不懂爲何娘口中嘔出黑色之物,卻明白娘抽搐痛苦的神情,想要伸手去接下娘口中之物,小手被孃親先一步盈握在掌心,無助地擡起閃爍著淚光的稚眸,「娘、娘……炎兒會乖,娘……」
「炎兒……」愛兒的目光有如利刃,酸酸瑟瑟、盈盈苦苦刺痛著她的心。
她從未想過飛上枝頭變鳳凰,只因爲癡情錯付,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吧!
皇上……
「呵呵呵……夫人,您瞧這時辰也差不多了,老奴可還得帶著殿下回宮覆命呢!」冷冷地笑,言語雖不低蔑卻透著威嚇之意,俯視著始終吊著一息不願嚥氣的少婦,「夫人,您也懂得規矩,老奴倘若無法按時回去覆命,可是會有許多人受到牽連的呢……」
言下之意,就是讓眼前人趕緊識相歸西,拖拖拉拉對誰都沒好處,尤其對那裡尚且不懂事的幼童。
「咳、咳咳……公公……」臨死之人靈臺清明,她既以無力計較,此刻更想地是爲愛兒留一些什麼。
「呵呵呵,不知道夫人還有何事不放心呢?」捂著鼻子嫌惡地俯身,甩一甩拂塵,「哎呦,其實吶,我說都這時候了,您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呀……」尖細的嗓音,透著不耐。
「咳、咳唔……奴家、不敢多勞公公……奴家沒什麼……值錢飾物了,此一翡翠鐲子……還望您不嫌棄……咳咳、請收下……」見到對方驟然老眸一亮,少婦更舉高些鐲子,另一手拉過愛兒,「咳咳……公公、奴家別無他求,只求您……多多……只望今後……炎兒還小,勞您能多多照顧……咳咳……」
深宮內院如何恐怖,她雖未能親身經歷卻也駭人聽聞,但願拼盡最後一口氣,哪怕只是爲了炎兒鋪定一粒細子或是清除一個小石子。
「哎喲喲,夫人您這是說的什麼話呀,真是、真是折煞雜家了呀!」晶瑩剔透的翡翠玉鐲,只需一眼便知道屬於珍品,貪婪地伸手接過揣入懷中,立刻換上迎奉之色,「哎呀……您瞧瞧,這九皇子呀……長的可真是那個俊呀,皇上見了一定會很喜歡的!多可心人兒吶!夫人您大可放心,雜家一定會好好照顧九皇子殿下的!」
「娘……」本能地閃避著醜陋的手掌撫摸自己的頭,孩童拉扯著孃親的裙角。
「炎兒……娘、娘說的話……千萬、咳咳……千萬記在心裡……」她當然知道兒子在懼怕什麼,只是她再也無力爲愛兒遮風擋雨,更不想讓愛兒牽涉仇恨之中,不想炎兒有一日憎恨自己的父親,「吾兒、我最愛的炎兒……咳咳……男子漢不可輕易落淚……娘永遠……永遠疼你!」
拿出藏於袖中的匕首,用力往腹間刺入,「唔──!」
耳邊的呼喊變得朦朧空洞,人生對她而言短短二十五載,愛過、哭過、痛過、悲傷過、也幸福過。
“霜兒,不論朕身在何處,朕的心永遠與你們母子在一起!”曾經的甜言蜜語,到頭來只剩下殘忍。
舉著染滿暗紅色液體的纖纖玉手,對著輕雲蒼天,老天爺,請保佑她的愛兒吧,是緣也好,是孽也罷,願一切都隨風而逝,都跟著她去吧。
年僅五歲的宇文炎,記憶中唯一的鮮明只剩下鮮紅殘忍的色彩,不停、一直流淌不停止,直到孃親痛苦糾葛的面容變得安穩。
娘說的話,他一句都不懂卻銘刻在心中,那是孃親千叮萬囑最後的囑咐,抓著孃親無力墜落的手,淚水比傷心更快涌出雙眼,一滴、一滴、視線都變得迷離昏暗。
記不清跟著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麼,只有雙手中殘留的溫度,屬於孃親的溫度,他永遠也無法忘懷。
時光停留在孃親失去呼吸的那一刻,與世隔絕,不言不語,一切都再也與他無關。
「殿下,您先在這裡稍候片刻,雜家這就去稟報皇上!」對著身邊的侍衛與小太監使著眼色,儘管這小娃一路上給吃就吃木訥地像是嚇傻了,但一進到宮裡,就算是個傻子亦也是個皇子,「你們都小心看著九皇子殿下,要是殿下有什麼閃失,可是砍頭的大罪,知道麼?」
威逼恐嚇外加抹脖子的動作,嚇得一干人連連點頭,滿意地點頭轉身,誰知閃念之間──
“咻!”一支冷箭迎面而來,嚇得老太監臉上一陣青白相接,當下差點尿褲子。
「是、是……是那個王八羔子居然敢對雜家放冷箭!」驚恐之後,單腳跺地翹著蘭花指捂著起伏不定的胸口,仰頭厲目四處張望,「究竟是那個王八羔子……還不快給雜家滾出來!」
「──駱魏海,王八羔子,你是在說本王嗎?箭是本王所放,呵呵呵……本王是不是也要向你道歉?」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略帶童稚的嗓音卻帶著令人顫畏的冷冽威嚴,但見方纔還一副吃人模樣的駱魏海駱公公,聞聲當下吞了吞唾液,即刻換上討好的表情迎上不遠處緩緩步入衆人視線的少年,少年手中持著一把纏繞著明黃色金絲銀線的弓。
「哎喲,我道是是誰呢,原來是四殿下您呀!老奴怎麼、怎麼會……那個王八什麼的,是老奴、老奴自己!」恭敬畏縮地行了個大禮,甩著自己耳光駱魏海跪地,「四殿下您可千萬全當老奴說笑了……老奴的小命,還不就是殿下您的一句話麼!老奴怎麼敢……就算再給老奴一副豹子膽、老奴也不敢吶……殿下,老奴失言了,您可千萬別生氣呀!」
「哼,本王還以爲人老了就會忘了什麼纔是本分,活的太安逸……讓你這個六品太監總管,當煩了、當膩了、當得不想再當了!」冷眼看著一切,奉承也好,拍馬也好,一切在他眼中鬥不過猶如每日必須的功課,微微眯起年幼卻依然銳利的鳳眸,瞧著當下立刻跪地求饒的駱魏海,幽冷的眼眸中未有一絲波動。
「哎呀,四殿下,老奴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您高擡貴手,饒了老奴的小命吧……」若是他人說得這番話,他全當笑言,可是眼前人……倘若要他死,他可絕跡活不過今日啊!
「……夠了,你羅羅嗦嗦煩夠本王沒有?」耳邊如同惱人的蚊蠅鬧騰,少年傲慢地拂袖甩開跪地求饒的駱魏海,身邊人又是向以往一般跪了一地,看著就惱火,「還不快起來,當真要本王摘了你的腦袋不成?」
「呃、啊,是是是,老奴遵命!」
一羣人跌跌撞撞地起身,唯有一道較之自己更爲嬌小的身影始終一動不動,引起了他的注意。
「駱魏海,本王問你……」上前幾步,步履停止於神情呆滯的人跟前,「他、是何人?是你帶來的嗎?」
「是、是是,回殿下的話,是老奴剛剛自民間帶回來的九皇子!」
駱魏海的話讓少年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勾勒出一抹似讚賞也似嘲諷的邪魅輕笑,「哼,父皇還真是處處播種,不亦樂乎……後宮佳麗三千人也不足以滿足,居然還染指到了民間!」
想想那些愚蠢的女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擠破頭要入宮,入了宮又有多少個能有好下場,就像他的母妃……
「哎呦,我的殿下爺呀,這話可說不得……要是傳到皇上耳朵裡,可就糟了呀!」
「哼!」不屑得冷哼代替回答,說明他毫不畏懼所謂龍威難犯。
確實,在這宮裡,恐怕除了他宇文龍就再也無人膽敢如此大膽妄言,不理會駱魏海似真非真地關心,他僅是眯著鳳眸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第一次相見,從此也會與他一般,糾結在兄弟仇殺陰謀之中,身陷此地就此一生的弟弟!
自夏商覆滅之後,有周東西之分而一統天下,東周經數朝名存實亡,有一強族代軒轅聳立,複姓宇文,建都頜陽,天轅皇朝由此開始。
公元前二六三年,歷時八帝的天轅皇朝,傳位於第九位皇帝──宇文軻鴻,改年號沐、是爲天沐年,勵精圖治二十三年,鴻帝膝下皇子有七,公主有九。
天沐六年,明則皇後誕下一子,取名毅、未滿一歲便封爲太子,坐擁東宮,一時間東宮氣焰勢順力壓六宮。可嘆只嘆,太子天資有限,文不得鴻帝心,武更無法威懾衆臣,直到深得鴻帝寵愛的嫺妃再添一子,四皇子宇文龍、此子不僅三歲能文,四歲能武,到了五歲小小年紀竟然大殿之上舌戰羣臣,令羣臣拜服其呼千歲。
如此一名天子驕子,盡得萬千寵愛卻也鋒芒太露,非凡之才能無以掩蓋,非但招人妒恨更可惹來殺身之禍。
天沐十三年,天霞宮一場神秘的大火,令鴻帝痛失溫婉秀麗地嫺妃與上天恩賜的愛兒,傷心過度甚至大病一場,羣臣皆黯然悲痛,失去可以預見的明主,是何等痛心疾首。可是,就在衆人自哀痛中緩緩起身之時,當日曾經以才智傲視衆臣的天之驕子帶著一身未褪分毫的傲氣、一身更爲冷凝內斂的帝王之氣重現眼前。
被嫺妃以性命相護的太後抱著失而復得的愛孫痛哭流涕,鴻帝亦也欣慰慟哭,總算上天見憐,還他天轅皇朝一線希望,愛兒抱在懷中不由地思念已故愛妃。
自從四皇子宇文龍反朝,由明則皇後與太子掌控的半壁朝政顯而易見被瓜分,而另一半則掌控於麗妃、莊妃所生的五皇子宇文靜、七皇子宇文策手中,由於二位皇妃的孃家皆爲武官,所以比起重文輕武的太子黨,這兩位連成一線的皇子更具有威脅。
宇文龍的母妃,嫺妃本是晉國公主,晉國亡國之後其後裔被納入天轅皇朝,其兄姚欻後被封爲鎮西將軍同樣手握重兵,姚欻一知侄兒未亡,硬朗如他這般常年沙場的鐵漢子亦感動欣喜地落淚,並誓言全力支持侄兒絕不讓那可憐的獨苗再被欺辱。
然則話分兩頭,得到舅舅的支持實乃宇文龍預料中之事,年僅十歲卻心思慎密的宇文龍得鴻帝應允在天鶴樓設下夜宴,宴請百官,短短數個時辰,舉杯談笑之間,忠殲早已心中有數。
直至盡歡席散,曾任太傅此刻官拜丞相的柳裕再次求見,激動地跪地痛哭,宇文龍上前安慰,他知道此人對他的母妃有著一份超越君臣之情,奈何母妃情繫父皇。
「柳大人,你可願助龍兒足凳天下?」
清淡平和的一句,聽來不像請求更不似威逼,平凡談吐,君王之色卻傲然自斂,柳裕擡著掛滿淚水的蒼老面容,微微一愣之後真心誠意叩拜真主。
「老臣有生之年,定當竭盡所能輔助幼主,絕無二心,性命可棄!」
君臣之契,勾動明爭暗鬥,冷眯著一對承襲母親的美麗鳳眸,宇文龍在短短十一個月之內盡收三方勢力,自此之後天轅皇朝明爲鴻帝執政,實則早已分爲三股勢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