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八個字,讓唐紹大聲痛哭起來,彷彿在訴說這一年以來她的委屈,她的怨恨,還有她所受的一切痛苦,如今全都隨着眼淚發泄出來。
光義輕吻唐紹額頭,爲她擦乾眼淚,道:“別哭了,我沒事。”
光義緊緊握着唐紹的手,轉過身,齊王這纔看清是皇后娘娘,忙跳下馬行禮:“臣弟參見陛下,參見皇后娘娘。”
身後將士也隨之跪下,齊聲高呼,聲音響徹天際。
光義面色灰暗,淡淡叫了起。唐紹見光義臉色十分難看,知道他是無顏面對衆將士,心中愧疚,卻擱不下皇帝的架子,於是淺淺笑道:“讓我來?”
光義聞言笑着點點頭:“也好。”
唐紹向前走了兩步,對衆將士說:“各位將士,平定北漢,你們功不可沒,待宮中諸事安定,陛下定會論功行賞。”
唐紹頓了頓,道:“然出兵伐遼一事,過錯在於陛下,亦是本宮無能,無法勸阻陛下,以致疲師伐遼,兵敗高粱,我大宋數萬將士戰死沙場,陛下已然後悔當初之決定。但陛下身爲天下之主,萬民之君,地位尊貴,帝王威儀不可侵,就由本宮在這裡代陛下,對所有活着的死去的將士說聲對不起!”
說完,唐紹深深鞠了一躬,將士們都被唐紹一席話說的感動萬分,紛紛流下了眼淚。
光義上前扶起唐紹,擦乾她剛剛流下的淚水,欣慰的笑了,他的紹兒,總能如此心細的體察他的心意。他轉過身,高聲道:“今日高粱戰敗之恥,朕與諸將皆銘記於心。有朝一日,我大宋定要重振旗鼓,收復幽雲!”
光義下了朝來到儀寧宮,清揚正在院子裡玩的開心,一見光義來了,掂着小腳張開雙臂跑向光義,一路喊着:“父皇,父皇……”讓光義好不高興。
光義抱起清揚,盡顯出一個父親的慈愛,道:“怎麼就你自己,你母后和哥哥呢?”
“娘又在教哥哥識字。”
“你又嫌煩了,嗯?”
清揚點點頭:“父皇……陪我玩。”
“好,父皇陪你玩,清揚想玩什麼?”
清揚小手指向旁邊一塊草地,光義順着方向看過去,見一隻兔子正伏在草地上,支楞着兩隻耳朵。
“清揚想要那隻兔子?”
“嗯。”
光義放下清揚,道:“等着,父皇去給你抓來。”
一旁伺候的幾個宮女見陛下果真去抓那兔子,全都看傻了,這陛下哪裡還有一點皇帝的樣子,看這架勢,陛下是要把長安公主寵上天了。
正好此時唐紹領着元侃出來,見光義正蹲在草叢裡捉兔子,兔子蹦,他也蹦,兔子跑,他也跑,袍子擺上也沾了許多泥點,元侃也跑過去,跟着清揚一起喊道:“父皇!父皇!”
唐紹忍不住笑了,走下去問一旁的宮女:“陛下這是幹什麼呢?”
“公主想要那隻兔子,非要陛下給她捉來。”
“清揚實在頑皮,陛下倒也寵着她。”
光義好不容易捉住兔子給了清揚,一回頭,只見唐紹正笑着看着他們,兩個孩子自顧抱着小兔子玩去了,光義不再理他們,拍了拍身上的土,走向唐紹:“怎麼了?笑什麼?”
“笑你沒有皇帝的樣子,哪有堂堂皇帝蹲在草叢裡捉兔子的?清揚頑皮,偏偏你又寵着她,早晚把她寵壞了。”
“這有什麼,女兒生來就是要寵的。”
“倒是元侃喜靜,整日纏着我教他讀書認字。”
“等元侃再大些就立他爲太子,如何?”
“不如何,孩子還小,就算再大些也看不出什麼,如今你正值壯年,這麼急着立太子做什麼。元侃還小,我不想他早早的就肩負那麼重大的責任。”
光義笑道:“好,好,好,都聽你的。”
兩人走進內室,唐紹命人上了些茶點,道:“我不習慣早膳太過油膩,每日只是吃些茶點,你若餓了就傳膳。”
“傳膳?”光義想到今日朝中之事,心中極爲不快,道:“氣都氣飽了,還傳什麼膳!”
“怎麼了?”
“近日有人密報,高粱河之戰後,有人密謀擁立德昭。”
唐紹大驚,密謀造反,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德昭性子剛烈,爲人直爽,應該不會如此做。可德昭是太祖之子,密謀奪取皇位於情於理都說得通,只怕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最近一直忙於征戰,想不到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會有這種事發生,我怎麼能安心!”
“看平日德昭並不像有如此心機之人,可就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親叔侄之間也難免會有嫌隙,你還是防着他些。”
“德昭也不小了,算起來他還比你大上幾歲,平日裡看上去素無心機,可誰又知道他心中所想,萬一他打着太祖的旗號,將置朕與何種境地?”
唐紹想了想,道:“德昭性子剛烈,不妨激他一激,看他如何做法。”
“我正有此意,明日就用個激將法。”
光義被擁立德昭一事弄得方寸紊亂,氣惱之下竟忘了封賞各位將士攻取北漢的功勞,將士們的意見和不滿越來越大,大臣們也覺得不妥。
第二日,德昭尋了個機會入宮,當時光義正批閱奏摺,頭也未擡,只聽德昭道:“陛下,當初回師之時便說要對攻取北漢立功的將士們進行封賞,只因朝中多事耽擱下了,如今將士們怨氣漸重,臣請求陛下例行封賞之事,安撫衆將士和士兵。”
光義正爲德昭的事生氣上火,今日他還敢來要求賞賜,簡直是火上澆油,光義啪的一拍龍案,厲聲喝道:“你着什麼急,想要賞賜是不是?等你自己做了皇帝再賞也不遲!”
德昭不明所以,不知光義因何事怒斥他,德昭性子剛烈,突然遭受莫名羞辱,心中氣憤難當,他啞口無言,驚愕在當場。驀地,他猛然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意識到了事態嚴重,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回到府中,他就把自己關在茶水閣裡了。等府中有人驚覺,撞開門一看,德昭早已拔刀自盡,倒在血泊中,氣息全無。府中立刻哭聲震天,早有人急奔宮中,奏報皇帝知道。
光義與唐紹正用午膳,忽見茗衣進來:“陛下,娘娘,武功郡王府中來人,說有急事求見。”
光義與唐紹警覺的對視一眼,道:“宣他進來。”
來人進到殿內,也不管皇后也在,跪下磕頭就哭:“陛下,王爺他——拔刀自盡了,求陛下做主啊。”
光義先是一驚,隨後想到了今日在萬歲殿的情景,沒想到自己的一句氣話竟然讓德昭自盡了,心中後悔不已,道:“帶朕去府中看看。”
唐紹追上前:“我也去。”
等光義與唐紹趕到德昭府中,府上各處早已沉浸在一片白色中。德昭的屍體已經被安置好,光義剛進屋,就流下眼淚來,唐紹怕光義傷心過度扶着他緩步前行。光義上前,抱着德昭的屍體放聲痛哭:“傻孩子,皇叔只是氣頭上的話,你怎麼也當真,幹什麼還要自尋短見呢?”
唐紹在一旁站着,也不知是難受還是彆扭,過了一會,光義漸漸止住了哭聲,唐紹忙上前勸道:“陛下還請節哀,保重龍體要緊啊。”
“是朕害了他,若不是朕話說的過激,德昭也不會死啊。”
“陛下,武功郡王說起來還是爲將士們請命而死,陛下倒不如回宮後給平定北漢有功的將士們論功行賞,也算了了武功郡王一樁心願。”
“對,你說得對,待德昭喪期過後就論功行賞。”
自太平興國四年九月到六年三月之間,遼國幾次南下攻宋,都被宋軍打敗,兩國邊界終於消停了些。
同在三月份,太祖之子——元興府尹趙德芳突然死去,年僅二十三歲。光義並未有太大反應,只哭了幾聲,然後詔贈爲中書令,追封岐王,諡康惠。
而此時,心中最忐忑不安的就是已經晉爲秦王的趙廷美了。當初杜太后遺命太祖,傳位趙光義,光義傳位於趙廷美,趙廷美傳位於德昭。光義即位後,便任命趙廷美爲開封府尹,封爲齊王,與光義即位前的身份地位一樣,親王任京尹,就表示要繼承皇位。如今德昭德芳都已死去,趙廷美隱隱感到自己的處境十分不妙了,開始坐立不安起來。
不管趙廷美如何小心,終究是防不勝防。九月,原晉王府幕僚柴禹錫等人突然密告光義,說秦王驕恣放縱,暗中圖謀大事。光義一直猜忌趙廷美,太祖二子如今皆已死去,柴禹錫等人此時告發趙廷美正中了光義下懷。
光義最近滿腦子都是這些不覺中已有好幾日未去過儀寧宮了,一想起紹兒和那一雙活寶,光義的眼裡、臉上就全是笑容。
“父皇,父皇,你怎麼纔來呀,我和三哥都想你了呢。”
“清揚乖,以後父皇常來就是了。告訴父皇,你母后最近怎麼樣了?”
“孃親身體不好,總是咳嗽,三哥說了,我們倆誰都不能打擾孃親休息。可孃親經常在書房教哥哥識字,都不陪我玩。”
光義慈愛的摸摸清揚的頭,將她抱在懷裡,道:“你母后素來體弱,自然不能常陪你們玩,以後父皇常來,好不好?”
“嗯。”清揚用力點點頭,軟聲軟語道:“孃親在裡面歇着呢,父皇,你放我下去,我要去找三哥玩了。”
“那清揚得先回答父皇一個問題。”
“嗯,什麼呀,父皇?”
“你怎麼跟你母后叫娘呢?”
“是娘讓我們這麼叫的,娘說這樣顯得親。”
“那清揚和元侃以後也叫父皇爹爹,如何?”
“嗯,好。爹爹,我去找三哥拉。”清揚掙脫了光義的懷抱,跑向書房。
光義走進內室,見唐紹正側臥在牀上看書,臉上笑意更濃,坐到牀邊道:“我剛囑咐了清揚,讓她們倆以後就直接叫我爹爹。”
唐紹笑罵道:“小氣,都多大的人了,還吃孩子們的醋。”
光義狀似無辜,道:“她們叫你娘卻不叫我爹,我心裡當然不平衡。”
唐紹忍不住笑了,將身子往上挪了挪,道:“你這幾日都沒過來,可是秦王的事讓你犯難了?”
“柴禹錫他們告發廷美甚合我意,只是我需要一個幫手,一個舉足輕重的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