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我離預產期還有三個多月呢,在家裡有爹和娘呵護,弟妹們照顧,好得很。倒是雨桐,在朝鮮那戰爭之地,缺吃少穿,你天天忙着部隊上的事,照顧不上她,真是苦了她。”張燕不無擔心地說道。
“大嫂,雨桐也懷孕了,已從朝鮮調回國內,現在華東軍區文工團上班,平時由我岳母照顧,咱柳家大院不必爲她操心。”
“雨桐也懷上了孩子?太好了!這是喜上加喜哩,恭喜你,二弟,你年紀輕輕就當爹了。”張豔驚喜地說道。
“爹,也恭喜你喲,添人進口,一下子有了兩個大孫子,柳家大院家大業大人丁興旺啊!”張豔嫵媚地看着柳老爹,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柳老爹笑着指指空酒杯,張豔趕緊斟上酒,手裡拿着酒壺,看着自己的茶杯,略一愣神。
柳老爹笑着說,“小豔,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你高興成這個樣子,給自己也斟一杯酒吧,咱仨共祝柳家大院弄璋之喜!”
“爹,你老真開明,我主要是見到二弟,難抑心中喜悅,不喝杯酒總覺着對不起這幸福時刻!喝了這杯酒,我和二弟好好商談柳家大院下一步的打算。”說着,給自己倒了滿滿一茶碗酒。
三人舉杯共飲,同賀大喜。
一碗酒下肚,張豔面如桃花,雙眼迷離,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人更爲興奮。
“大嫂,好酒量!”柳義章脫口而出,他曾經跟數位女人喝過酒,論酒品,淑貞最好;論雅趣,衛稷最妙;論酒量,慕煙最大;論豪爽,非大嫂莫屬。
“小豔,你有孕在身,適可而止。你的酒量再練十年,也不及義章的零頭,我的酒量在雙柳村已經無敵,但在義章面前,也是小巫見大巫。”柳老爹深知義章酷愛飲酒,張豔也是巾幗不讓鬚眉,喝起酒來不遑多讓。他倆若對酌,必將激情四射,一醉方休。
“爹,坊間都傳二弟最像你,義薄雲天,豪氣干雲,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柳義章起身給柳老爹和自己倒滿酒,然後拿過一個新茶碗,續上茶水,雙手捧給張豔,張豔欲起身答謝,被柳義章按在椅子上。
柳義章舉起酒杯,情真意切地說道,“大嫂,我聽衛稷說過,你剛進柳家大院,就幫爹孃撐起了柳家大院的這片天,其中艱辛,自不必說,義章銘記於心!柳家大院,百年基業,家學更是根深蒂固,源遠流長,作爲柳家大院的女主人,大嫂肩擔興家重任,而當下運蹇時乖,前路漫漫,望大嫂砥礪前行,乘風破浪,不負你青春韶華!這杯酒,兄弟敬你!”一仰脖,杯中酒一飲而盡。
張豔激動的熱淚盈眶,她知道此刻自己已獲得了柳義章的認可,無論是作爲他的大嫂,還是柳家大院的女主人,這就意味着眼前這個前程遠大的男人從此跟自己一條心,共同擔負起重振柳家大院的重任!
張豔心潮澎湃,柔情地看着柳義章,柔聲地說道,“二弟,我以茶代酒,敬你,一切盡在杯中!”說完,抿了一小口茶。
張豔起身要給柳義章倒酒,被柳義章攔住。
“大嫂,你是柳家大院的主人,理應我伺候你,你安心喝茶就是!”
張豔莞爾一笑,看向柳老爹,柳老爹點點頭,欣慰地說道,“小豔,義章做得對。你是他長嫂,又是柳家大院的女主人,無論義章在外面如何了得,在家裡,他就得聽你吩咐,孝敬你!”
張豔聽了,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爹,我不過比二弟虛長一歲而已,說啥孝敬,聽了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似的。”
張豔見柳義章仍危襟正坐,不苟言笑,也正色道,“二弟,話歸正傳。目前家裡主要有三件大事要做,第一件事就是房子的事,你也看到了,智章、惜谷、信章他們慢慢長大成人,我又面臨着生產,你和雨桐雖然回柳家大院常住的可能性不大,但這兒畢竟是你們的家,將來總要落葉歸根的,怎麼也得給你留有房產,我和爹商議,準備在大院前面的空地,東西各建一套宅子,柳家大院就由現在的三進院變成了四進院,建房子的材料都已經備齊,準備秋後動工。第二件事就是愛稻和商章的婚事,倆人定親已有大半年了,原先計劃在國慶節舉辦婚禮,現在你和雨桐正好在家,我琢磨着是不是這幾天挑個好日子就把婚禮給辦了,另外你和雨桐的婚禮要不要補辦?我的意見是你倆的婚禮就不要補辦了,尤其是現在,你的事業正處在上升期,朝鮮戰爭還沒結束,這時候還是要低調一些,就像你這次回鄉探親,越低調越好,儘管如此,我估計黃縣的那幫官員聞訊後,將會陸續來柳家大院看望你,你也要做好接待準備。第三件事就是我擔任村長之事,爹從清明節後就多次想讓我接替他擔任雙柳村村長一職,我都沒同意,爹當村長都二十多年了,德高望重,村民都習慣了他的領導。爹現在正值壯年,他卻選擇急流勇退,非要接替叔公去辦鄉村教育。二弟,在咱柳家大院,你一直是靈魂人物,很多事都需要你一錘定音。”
柳義章靜靜地聽完張豔的話,從內心裡對她肅然起敬,當然也足以看出爹對她的寵愛與信任,他清楚爹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現在以及將來都將遠離柳家大院,爹和大嫂徵詢自己的意見主要是出於對自己的尊重。想到這兒,柳義章真誠地對張豔說道,“大嫂,我對家裡的事不甚瞭解,你現在是柳家大院的女主人,是一家之主,這些事全憑你來定奪,我都全力支持。我現在只想談談信章,他現在快六歲了,最遲明年就該入學堂讀書了,朝鮮戰爭歷經五次大的戰役,中美雙方都傷亡慘重,現在僵持在三八線,雙方都有談判停戰的意願,這次我回國除了探親外,還到華東軍區辦理了一些公務,軍區首長跟我一見如故,並進行了徹夜長談,隨着朝鮮戰爭轉入戰略僵持,我最近極有可能被調回國內,進南京進軍事學院深造,這樣的話我和雨桐就能在南京安家了,屆時我會把信章接到我身邊生活,這樣也能減輕大嫂的負擔。”
柳義章接着又對柳老爹說道,“爹,我這次回鄉探親及跟雨桐成親的事,之所以沒有事先給家裡發電報或寫信,主要是事發突然,並且出於政治原因也不便寫信或發電報,包括將來的很多事情,若不是萬不得已還是像現在這樣面談最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竭力避免在私情或家事上授人以柄,否則戰功再大也枉然,雨桐看起來跟個孩子似的,她其實比我還成熟,說話辦事極有分寸,說句實話她懷孕都好幾個月了,我也是幾天前才知道,她爲了讓我在前線安心指揮戰鬥,毅然決然地從我身邊悄然離開......”
柳義章把這半年來在朝鮮戰場上的一些經歷,有選擇地給柳老爹和張豔敘述了一遍,柳老爹聽到柳義章談起柳昚,就打斷了他的談話,急切地問道,“義章,你這個莫逆之交柳昚是那兩個字?”
柳義章就在紙上寫下柳昚兩字,柳老爹一看心裡就明白了七八分,他對張豔吩咐道,“小豔,你把我交給你收藏的那張照片拿出來給義章看一下,我估摸着,柳昚和柳永昚應該是同一個人。”
柳老爹在去年年底從天津回來後,把父親柳衍祖還活着的秘密詳細地告訴了張豔,並把同父異母的兄弟柳永昚的照片交由她保管,張豔也是柳家大院除柳老爹外唯一的知情者。張豔趕緊從書桌的抽屜底下取出照片交給柳義章,柳義章定睛一看,驚詫地問道,“爹,你怎麼會有柳昚的照片?”
“義章,柳昚是他的筆名,他的真名叫柳永昚,柳永昚也只是乳名,他的學名叫柳文根,平津戰役的時候參的軍,是一位戰地記者。”柳老爹平靜地說道。
“爹,我還真不知道柳昚的真名,但凡認識他的人都喊他柳昚,他是天津人,他只告訴過我他老父親是一位知名律師,柳昚現在是我團的政治處主任,爹,他到底是誰?跟柳家大院又有什麼關係?”
柳老爹跟柳義章喝了一杯酒,就把自己去天津尋父的經過給他詳細講了一遍。
柳義章恍然大悟,自己多年的疑惑終於解開了,怪不得家廟裡一直沒供奉爺爺的牌位,原來他還真的活在世間,更令柳義章驚愕的是,在朝鮮戰場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柳昚竟然是自己的親叔叔,心想自己返回朝鮮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阻止柳昚追求衛稷,但自己暫時還不能與柳昚相認。
“爹,怪不得柳昚跟我惺惺相惜,捨命也要保護對方,原來是有血緣關係。你說的沒錯,我爺爺還活着這件事是天大的秘密,除了咱仨,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柳昚這個叔叔,我暫時還不能認,一旦有政治運動,他很有可能受到我爺爺的牽連,到那時我也好暗中保護他,就像你現在保護柳文華伯父那樣。”柳義章經過這大半年的軍旅淬鍊,對政治運動的嗅覺越來越敏銳,他有種預感暴風雨遲早要來臨,未雨綢繆纔是上策。柳老爹對柳義章的表現非常滿意,他的成熟與穩重遠超常人,已成長爲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三人推杯換盞,從柳家大院的家事談到柳魁章的通敵變節,從雙柳村土改後的農業生產談到國內經濟的私有制改造,從柳家大院的家學談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承......
不覺間天色放亮,柳老爹心疼地說,“小豔,你趕快回去睡覺吧,你現在不比平時,熬了一夜身體會吃不消的。”
張豔意猶未盡,雖說跟柳義章從小就認識,卻從未深交,今夜都敞開了心扉,推心置腹地暢談,她發現柳義章就是年輕版的柳老爹,跟他在一起如沐春風,心情無比愉悅,正如爺爺張祿所說,柳義章就是柳家大院的未來,剛毅果敢,凜然正氣,未來可期!
柳義章笑着說道,“大嫂,爹說的是,你還是去休息吧。你和雨桐還有林綺,現在可都是咱老柳家大院的重點保護對象,大意不得。”
張豔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不捨地說道,“爹,二弟,我其實一點都不困,興奮着呢,我就是回去也睡不着,不過看在你們兩個大男人這麼關心我的份上,我還是回去歇息了。”
看着張豔走出書房,柳老爹注視着柳義章,意味深長地問道,“義章,你覺着柳張豔這個人怎麼樣?”
柳義章略加思索,鄭重地說道,“爹,我大嫂這個人可遇不可求,是個難得的人才。我從兩方面就可以看出她非同一般,一個是信章對她的無限依賴,這說明她對信章是真心的好,僅憑這一點,就讓我對她肅然起敬。再一個就是你對她的態度,爹一生閱人無數,大嫂能獲得你的寵信,這說明她心志可靠並且能力出衆,柳家大院由大嫂當家實至名歸。”
柳老爹讚許地點點頭,感慨地說道,“義章,軍隊真是一個大火爐,百鍊成金。爹看到你如此成熟穩重,張弛有度,甚是欣慰,爹今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當過兵,這一晃就步入了人生的暮年,有時想想,人生天地之間,真如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爹現在非常知足,你和柳張豔就是我柳家大院的左膀右臂,尤其是看到你倆如此相敬如賓,爹更放心了。”
柳義章喝了一杯酒,滿懷敬意地說道,“爹,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除去你半年來一直與柳魁章鬥智鬥勇且不說,我特別支持你讓我大嫂接任村長一職,那樣你就能夠全身心地投入到鄉梓的文化教育,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新中國百廢待興,最缺的就是人才,中華民族有幾千年的文明史,華夏文化更是博大精深,這是中華民族雖歷經若干苦難卻能屢屢重新崛起的根本!爹,在朝鮮戰場,我最大的感悟就是要自強,我們是狠狠地教訓了不可一世的美帝,把他們從鴨綠江畔趕到了三八線以南,取得了一次次戰役的偉大勝利,但毋庸置疑,我們也付出慘烈的代價,假如我們也有他們那樣的先進武器,戰況就不可同日而語......”
“義章,快讓姨娘看看你!”
隨着蕙蘭略帶哽咽的喊聲,打斷了柳義章與柳老爹的談話。蕙蘭推開書房的門就闖了進來,張世寶緊跟其後,柳義章趕緊站起來向倆位問好,蕙蘭雙手捧着柳義章的臉仔細地端詳,突然大聲哭了起來,喊道,“遭天殺的,是誰讓我義兒變得如此蒼老?”
張世寶站在一旁跟柳老爹解釋道,“二叔,蕙蘭昨天上午才進的縣城,晚上招待所的所長老李瞭解到義章回鄉探親,他第一時間就向我打了報告,爲了讓蕙蘭在縣城住一晚上,直到今早晨起牀後,我才把這個喜訊告訴蕙蘭,她狠狠罵了我一頓,早飯也沒吃,就火急火燎地趕回雙柳村。”
柳老爹知道蕙蘭最疼義章,一直把他當兒子疼愛,笑着說道,“世寶,義章難得能在家住上幾天,蕙蘭這些日子就要住在柳家大院了,她對義章的疼愛,一點也不比她姐少。”
張世寶笑着應道,“二叔,我當然知道蕙蘭和義章的感情,她想在柳家大院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沒意見。對了,二叔,我剛纔跟柳魁章請假時,把義章回鄉探親的消息順便告訴了他,他聽後非常興奮,說讓我先打前站,臨近中午他會帶着縣委的其他領導前來慰問義章,聽他口氣是想在柳家大院吃午飯,主要還是爲了跟義章套近乎。”
柳老爹想了想,吩咐道,“世寶,這是好事,中午飯就安排在你家,讓義章、小豔、守午都過去陪客,我就不出面了。”
自從柳老爹決定秘密調查柳魁章變節一事,就有意改善了和張世寶的關係,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張世寶本來就對柳老爹敬畏有加,柳老爹突然向他拋出橄欖枝,自是受寵若驚,再加上柳老爹跟爺爺張祿冰釋前嫌和好如初,對堂妹張豔更是無比寵信,張世寶就徹底倒向了柳老爹一邊,對柳老爹是言聽計從,無話不談,在爺爺張祿的授意下,他把柳魁章這些年來做過的許多不爲人知的勾當都透露給了柳老爹。
就這樣,柳老爹和姜豐翼悄無聲息地完成了對柳魁章的全面調查,一層層剝開柳魁章僞裝者的外衣,原形也一天天呼之欲出,而柳魁章妄自尊大,一切都被矇在鼓裡,死到臨頭還自我感覺良好,自以爲多年前的叛國變節做的天衣無縫,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在這敏感時期恰逢柳義章回鄉探親,柳老爹決定利用義章在華東軍區的特殊關係,完成對柳魁章的雷霆一擊,畢竟當年膠東軍區渤海抗日大隊的指揮機關被日軍摧毀,一直是華東軍區的一樁歷史懸案。
柳義章一方面按照柳老爹的吩咐與柳魁章進行周旋,一方面通過密電把柳魁章通敵賣國的罪惡行徑向華東軍區的首長進行了詳細彙報,軍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拘押了柳魁章,姜豐翼暫時取代柳魁章成爲了黃縣的黨政一把手。
一個禮拜的團聚很快結束了,天色尚未放亮,柳義章帶着吳雨桐就要離開雙柳村了,小信章緊緊摟着柳義章的脖子萬般不捨,新婚燕爾的愛稻和柳商章也趕來送行,蕙蘭和張豔扶着哭腫了眼的柳老孃,王守午、柳仁章、柳智章、惜谷也是淚眼汪汪,柳老爹表面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內心卻是波濤洶涌,他知道義章不僅是柳家大院的好兒郎,更是新中國的忠誠衛士,邊疆一日不寧,盔甲一日不卸。但無論他走多遠飛多高,始終都要回歸柳家大院這方故土,因爲這兒是他的根!
汽車緩緩地駛離柳家大院,柳義章把頭伸出車窗不斷地揮手告別,就在通過古柳時,柳義章驚詫地看見,月色中,王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古柳下,手裡攥着幾年前柳義章送她的木簪,深情地目送柳義章遠去,柳義章的淚水奪眶而出,心中說道,別了,王卉!別了,古柳!(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