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陽府佔地甚大,但如今天下大亂,如今的控制方式,倒像是倒退回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治者但據主城而已。以大西軍三萬人不到的兵力,要控制漢陽全境談何容易?所以,雖說長江以北還有一個漢陽重鎮尚在己手,但在己手的,也只是一座漢陽城而已。
這天午後剛要打算撤軍,就等徐以顯等人回來後,議定善後方略,派留人員的時候,堂外忽然有紛鬧,說有人要來投八大王的親。傳訊的親兵支支吾吾的,似乎很難措辭的樣子,葉風便跟着他到了漢陽府衙之外,只見鳴冤鼓前,卻站的是仍有些印象的何老兒,自己初到這世界時見到的那個女子的老爹何鄉紳。
原來是他,呵,說投親那也算得上是投吧。想來認識他的將領們要不都在衙內議事,要不就是跟着徐以顯出門去了。負責警戒的這一路親兵又是王應龍的麾下,所以認不出他來。只見他一身風塵,臉上啪嗒的滴着汗,想來也是辛苦的很,趕緊領了進來,先不忙問有什麼事,叫人去安排了茶飯來給他歇着。
“賢……大王……不忙……”何鄉紳進了門還沒來得及坐下,喘着粗氣道:“小老兒昨夜到了武昌就想找大王,好不容易近了劉都督問了才知大王到了漢陽。這大晚上又找不着船過江,天大的事又不敢輕易跟劉都督說,只好捱到今日早間才尋了船過江來……大王您也是的,怎的到漢陽來也不攏小老兒莊子上?唉,幸好天可憐見今日我這找着了,不然這天大的事,可要把我給急出病來!”
聽他說天大的事說了兩次,葉風雖然心中有所好奇,但還是體諒這老兒的辛勞,從他口裡完全能想象得出他這一夜多是怎麼奔波勞苦過來的。趕緊寬慰道:“天大的事也得您且用了酒飯再說,坐,坐吧……莫不是……”想了一陣,纔想起來那女子叫何金嬌,便接口道:“莫不是金嬌出了什麼岔子吧?”
何老兒挨着凳子坐了下來,看上去有些定當了,這才抹了一把汗,朝端酒飯過來的親兵道了聲謝,扒拉了兩口搖頭道:“金嬌……倒是沒事,就是有些心念着要去武昌……”說着臉上就又焦急起來,站起身連連搖手道:“大王,我說的可不是這個。是……是小的婆娘前日過生辰,家裡有人打北面過來,說是……”
說的是李自成那蓄水的事情?葉風心下有些瞭解了,看着這何老兒焦急的樣子,心裡頗有些感動,點頭道:“您老人家辛苦,是不是說上游魚口那闖賊蓄水要灌漢陽城?”心裡盤算了一下,這何家雖說不在漢江邊上,只是在漢陽地面上,終究還是要受影響的,照理來說自己跟這何家有一層關係在,屬下那些安排疏散的總要照顧一下的啊?怎麼這何鄉紳還把這事兒當件大事來跟自己說呢?
“不是……”何鄉紳又搖頭道:“金嬌他有個舅舅,原本是在江南沔陽州做營生的,闖賊破了承天府要逃難回安陸……大王曉得,金嬌他娘娘家是在安陸州興安鎮,算起來還在魚口北邊些,這回來漢陽,路上可是使了不少錢,闖賊的兵守的死死的,不使錢過不來……他舅回安陸州的路上,到得漢陽城西的時候,原本說是要到我家來住一陣子的,卻不曾想在小別山腳下,叫人給拿了。”
小別山在漢陽城西大概八十多裡的地方,己方的部隊主要目的是攻取武昌,漢陽只不過是個過境而已,是以並沒有控制漢陽全境,加上兵力又少,所以小別山雖然是自承天府入漢陽的必經之地,但始終都沒有駐兵,這爲人所抓,是誰抓的?朝廷的潰兵?還是李自成的先鋒?
何鄉紳解開謎底道:“說來也巧,同行的伴當有人逃回了鄉里,前兩天打小河溪繞路經黃州到了家中,說是闖賊在那裡伏下了一支兵馬,他舅便是爲闖賊所擄了,如今生死未知……”
這個消息來的甚是及時,雖說如今已經決定放棄漢陽,但如何放棄時還要大大相商的,原本的計劃就是派兵打李自成一個措手不及,趁着他親自到了德安府,重心還沒有南移的時候,叫兩個悍勇的義子全騎兵出擊殺他蓄水區一個措手不及,然後再改用李自成麾下的裝束,開閘放水灌漢陽的,如今有了這個消息的話,可就要防備着這邊傾巢出動,出擊的出擊,該南撤的南撤的時候,漢陽城叫人給端了。到時候對方可就有話說了,人家已經佔了漢陽城,說什麼也不可能放水淹自己人的。屆時這惡名聲,可就要全都弄到自己頭上來了。
派兵將小別山抄了?一來壓根不曉得人家兵力多寡,準備如何。二來也是沒有什麼大意義,他那邊放一支兵馬原本就是準備着吃漢陽的,豈能無備?倒是這一支伏兵充分暴露出了胡興漢大局觀之弱,敵軍的主攻方向甚至只能說是壓力方向在北方,西面他居然一點防備都沒有。
如今正是爭人心的時候,這將計就計把水灌漢陽的惡名栽倒李自成頭上的伎倆本來是個好計,但問題是怎麼把事情辦的篤定。
派人喚來胡興漢,問了李定國同汪兆麟仍是沒有迴音後,心下又將整個江北的局面盤算了一次之後,將一個大膽的計劃與胡興漢說了出來——與李定國他們取得聯繫之後,原定的襲破魚口的騎兵改爲奇襲襄陽,而後再由襄陽直接南下,甩掉從德安府方向會追的騎兵進承天府境,向南迎着孫可望進荊州,從荊州過江近嶽州府的灃州,而後再過洞庭之北的華容道,回嶽州城。這樣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後再回到武昌,危險可要比直接回漢陽再回武昌可要小的多了。
這番話一說出來,胡興漢也連聲叫好道:“好計!灃州縣城內前些日子還有人說見過老回回在,若是能碰上了那更加是好!”
說幹就幹,既然李自成到了德安府,整個襄京附近的軍事重心自然也是移到了德安府向南一線,這也符合李自成如今的戰略目的——先平湖廣的後患,再管其他。而襄京儘管兵力也不少,但主要精力卻是在防備內部的羅賀舊部叛亂,對於一支輕裝騎兵部隊突襲的防備自然不會有多嚴密。
當然,湖廣地區水網多,其實並不太適合騎兵運動,但沒辦法,這個計劃講究的就是個機動,騎兵是眼下機動力最強的部隊了。而且漢水水系的水網相對長江以南而言還要好些,在與胡興漢分析之時,徐以顯也回來參與了進來,三個人直商議到天擦黑,這才弄出了幾條備選線路出來,交給了劉文秀和艾能奇,又從麾下選拔了一千多名騎兵配足了乾糧連夜出發。爲免李部偵知,用的乃是動靜最小的方式,以水師船隊直運到溳水注入漢水的蔡店鎮西北這才上岸,輕騎沿着溳水向北,直到了雲夢縣再折而向西,直向西北方向的襄陽而去。
此去襄京五六百里路,當然不是當夜就能有所成功的,除了路途遠之外,沿途還要防備李部的察覺,種種危險,實在有一種風蕭蕭系易水寒的感覺,千餘許壯士上船的時候,都飲了出征酒,在這烏雲密佈黑沉沉的夏夜裡,格外有種悲壯的氣氛。劉文秀和艾能奇性子粗豪,只是拍着胸脯說一定成功,但葉風知道,這條路上必然會遇到很多危險。五六百里路,等到有消息傳到自己耳朵裡的時候,恐怕要六七天之後了,這時代沒有電話電報,一切只能靠事前的準備。
總之,這是次冒險的行動,但如果再不冒險,只怕李自成就準備着要一鍋端你了!
幸而算起來這次己方的準備還算成功,李自成到達德安府既帶來巨大的壓力,讓人感覺到李自成不拿武昌不罷休的決心。也給人看到了機會,那就是他李自成如今是顧頭顧不了腚,顧得了德安府顧得了漢陽,那你就準備着給人大鬧襄京吧!
送走了艾劉二人,衆人淺淺入睡,直到天麻麻亮的時候,水師船隊纔回到漢陽,又喚起衆人,搶時間的往武昌撤。一隊連夜選拔出來的二十多人的敢死隊在一個叫張子窮的本家子弟的率領下,穿上李自成大順軍的號服,帶上了炸藥,按照徐以顯繪給的地圖,往北進發,他們的目標是在得到南面的煙花訊號之後,點火炸壩。
站在船尾望着蒼茫的北方,葉風不由的想起了此刻應該在德安府府衙內正在酣睡的李自成,在顧君恩的文勸之後,闖王您將很快就要迎來一場武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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