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它總是催人老,世間情愛總使人煩惱。
掐指一算,我和肖展庭交往已有八年。這是第二次和他鬧翻。第一次是大學三年級下期的暑假,時隔多年,記憶有些模糊。第一次因爲方綺麗,這一次仍然因爲方綺麗。
第二天上午,毓辰去上班,我向領導請了半天假。在鏡子面前一站,眼皮腫腫的,臉色實在憔悴,見不得人。吃過午飯之後纔將手機開機,有來自肖的短信:明天下午回城,子璇不要亂想,且聽我慢慢和你細說。這口吻應是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也很清楚我爲何生氣。顯示信息接收時間爲凌晨一點半。我沒有回覆,化了淡妝穿上規規矩矩的OL衣服和高跟鞋去上班。比起昨夜,我的情緒總算平復下來。
奇怪的是,這一回不似以前和肖展庭鬧別捏一般,以前,總想快快見到他,當面問他,聽他的解釋。這一回,我卻沒有一點急切想要見肖的心情,相反的,當我看到他的信息說今天下午回城,腦海中倒閃過一個想法——有點害怕見他,害怕他用那些溫情脈脈的言語,用他的溫暖懷抱,深情眼神又一次的打動我,使我將心中的委屈,苦澀,甚至對他的恨意,一下子丟棄掉,彷彿方綺麗沒有來過,或者方綺麗真的只是一段歷史,與我們的現在真的就毫無關了。我中了肖的毒太深太深,太久太久,連我自己都懷疑,如若有一天,離開他,我還能痊癒麼?若不能,我到哪裡去找更好的藥來醫治自己?我像一隻風箏,線在他手中。而這一回,風箏能否掙脫線的束縛向更廣闊的天空飛翔呢?
下班前接到肖的電話,“子璇,我剛回城裡,一會接你下班。”
我沒說話。他從不向我報告行蹤,一定是自己已覺得有負於我。
“子璇?”
“我沒有空,今天下班得回家。”我冷冷的說。
“子璇——好些天沒有見到你,我們好好說說話。”他的腔調十分柔軟,深情而且溫柔。那向來是種毒藥。
“改天吧,今天真的要回家去。”我心中忐忑,真害怕一不小心就心軟了,乖乖被他控制。沒等他說話,我已收線。
離下班時間還差兩分鐘,我迫不及待的提起包包往外衝,只想早些回家,要是他再打電話來,真不知如何是好。領導見我着急的樣子也說,“子璇慢點!當心腳下。”
心中感到隱隱的不安,剛走出大門,那部熟悉的黑色車子映入眼簾,就停在不遠處的路邊上。啊!是他!被他逮住了。那一瞬間,心中居然閃過一絲驚喜,本來不想見他,可是他來了,究竟還是覺得舒服。和肖交往的這些年,我總感覺是我在逮他,大學時候我,等他來北京,畢業兩年後,我回重慶,不也是因爲我想將他抓得更緊麼?今日,感覺正好相反,原來,被一個人逮的感覺真的那麼刺激,使人興奮,當然,僅限於有情人之間。
我仍然自顧自的走,假裝沒有看見他的車子,心裡仍然非常生氣呢,對我來講,他和方綺麗不是個可以原諒的錯誤。肖開門下車,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叫我,“子璇,子璇!”
他叫我的名字,我就心慌,一直以來就數他叫的最動聽。我只好裝作沒聽見,也不轉頭看他,只顧朝前走,越來越快。一邊走一邊用餘光掃視旁邊的動靜,下班時間已到,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出來,他已經上車,發動了車子沿着路邊緩緩的開,不遠不近的跟着我,窗玻璃貼的最深色的膜,根本看不清裡面。不知道爲什麼,我的心一慌,竟然小跑起來,高跟鞋在人行道上砸的啪啪響。跑出好遠好遠,我回頭張望,沒見肖的車子,忍不住停下來喘口氣,剛扭回頭來,迎面走來一個牽着金毛犬的老太太,趕緊繞開,那金毛也怪,在我腳邊一躥,我躲閃不及,腳下一崴,一屁股跌坐在人行道上,那老太太看我穿着雙八九釐米高的細跟鞋子,也嚇了跳,連忙一邊幫我拾起掉在地上的手袋,一邊說,“姑娘摔到哪裡沒?真不好意思。”我拍拍屁股站起來,訕訕地說,“沒事沒事,”接過自己的包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才發現,腳脖子好痛,估計是崴到了,哎!只好一瘸一拐的去打車回家吧。正想着,今天真夠倒黴,突然感覺有人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那力道,不大不小,不緊不鬆,我就知道是他,扭頭看,肖展庭正蹙着眉頭看我,“子璇,跟我上車。”我被他扶着,一瘸一拐的上了車。
“帶我去哪裡?”我一邊問一邊脫鞋子,剛纔那下真的遭到了,腳踝處腫起一塊。
“去我家,”他很認真的把着方向盤,平靜地說。
“你家?算了吧,你要說什麼就在車裡說,我着急回家。”
他也沒回頭看我,只緩緩地說,“去我常住的那個家。你崴了腳需要先塗點藥。鞋跟這麼高還跑,當我是老虎呢?”那語氣,聽起來倒像是我理虧了。恨得我牙癢癢。
肖展庭在地庫泊好車,又過來幫我開車門,我拎起鞋子放在地上,正要伸腳進去,被他攔住,“還穿!鞋跟又細又高,怎麼走路。女人就喜歡給自己找罪受。”
我咬牙切齒的,不理他。他把鞋子接過去,扔到後備箱,我怔怔的看着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沒說話,轉過身去,半蹲下來,輕聲地說,“子璇上來。”
我惻然,乖乖的趴上去。他打電話叫工人開了另一部備用電梯,我們從那裡直接上去。一路上,我的雙手垂在他的頸脖旁邊,也不去摟他的脖子,靜靜的伏在他背上不動,聞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香水味兒。有那麼短短几分鐘,恍惚間只覺得溫暖、寧靜,彷彿一切的煩擾都不在了,只剩下電梯間的我和肖,只有我們兩個人。那種溫暖,使我想起小時候生病發燒,父親揹着我,爬一路的坡,帶我去兒童醫院看病,每次都是,出門時燒到四十度,一到醫院門口就降下來,醫生一測,只得三十七度多一點,奇怪,奇怪。
回到家中,他將我放在沙發上,微微的喘着氣,額頭上有密密的汗珠。那樣子,煞是好看,就像初見他的那一回,我便驚覺——怎麼會有如此好看的男人。進門以來,我們沒說一句話,他進房取出雲南白藥噴在我的腳踝處,輕輕的抹開。
“你有話和我說?”我問他。
“嗯,子璇,我們先吃點東西再說可好?”他總是輕而易舉控制我們之間的一切,節奏,局勢…….
“不。有什麼話請先講吧,一會我回家吃飯。”我很堅決地說,這一次,我得當心,一不小心又中了他的溫柔計。
“好,”他一邊說一邊坐下,就在我身旁。“昨天有個叫方綺麗的來找過你。”
“是,方綺麗找過我,”他總有辦法叫我先開口說。我繼續道,“你們是情人?她曾是你住所的女主人。”
我們四目相對。他看着我,也不躲閃,“方綺麗已是過去,我們早已分手。”
“你們是什麼時候的事?”
“很早以前,那時我和淑芬感情不和。”他平靜地說,也不避諱。
“你那時候竟然有情人?你還沒同張淑芬離婚呢。怎麼可以?”我問他。
“子璇,請相信我。有了你之後,便不會再有別人。”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他起身去飯廳倒水,屋裡十分安靜,只剩下接水的時候飲水機裡發出的“咕咚咕咚”聲音,“我和張淑芬早已經沒有感情,我們經營不善,各持己見,越走越遠。”
“不,你出軌,危及婚姻。”我憤憤然。
他將水杯放在茶几上,緩緩的說,“那段婚姻寡淡無味,越來越覺苦悶。我和淑芬,困於城中,不得脫身,都覺得煎熬。而方綺麗和我,是彼此生活的一劑調味品,她正好是那個時候出現的新鮮元素,加速了我和淑芬的分手,我和她七年前已沒有來往。子璇,你不同,你是一股清流,充滿青春活力,又讓人覺得舒心。”他拉起我的手,輕輕的撫摸。
“你爲自己狡辯。”我猛地掙脫他的手,停頓片刻之後說出這麼句話。
“我承認,那時年輕糊塗,我和方綺麗是個錯誤。可是子璇,你不明白?我和張淑芬一定會離婚的,碰到方綺麗,離得更快而已。她還向你說了什麼?無非就是她的青春都耽誤在我這裡,新人換舊人,肖展庭是個見異思遷的男人,之類的?”呀,他猜得八九不離十。
“你怎麼知道這些?”我驚訝的望着他。
“哼!慣用伎倆,我怎會不知道她?當年,她竟然主動找到張淑芬哪裡去,要我們離婚,太貪心。”
“那你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娶她?”
“她一開始已清楚這點,可她不守約。我已盡力補償,她仍不甘心。同這樣的女人結婚多麼可怕。”肖展庭露出那種複雜的表情,說不好是什麼,有些憤憤,也有鄙夷,還一點往事不堪回首,追悔莫及的感覺。
“那我呢?又一個方綺麗?”我質問他。
他輕輕抱住我,聲音低下來,溫柔的,“子璇,這怎麼一樣?我和你在一起,如沐春風,彷彿自己又活過來一般。”
“這些事,你從未提起過。原來我是這樣不瞭解你。”這一次,我沒有掙脫他的懷抱,繼續將頭搭在他的肩上。
他見我這樣,繼續說,“方綺麗只是一段錯誤的過去,你纔是我的現在和未來,不要被她的話矇蔽眼睛,這女人最擅長離間別人感情。”
我木木的不答話,聽他往下說,“我的前半生,都給了事業與功名,渾渾噩噩的走過來,並未真正幸福。直到那年,你考上北大,我受你父親之邀赴那場酒席,再次看見到你,心中不禁暗自感嘆,‘怎會有如此清麗脫俗的女孩子!’”
呀,他說的,正如我十二歲那年初見他時的感覺。
“子璇,你就像一條潺潺小溪,哪怕路途遙遠,長途跋涉,我仍甘之如飴。”他將我的身體扶正,深情的凝視我。
我推開他,臉別轉一邊,“請你不要繼續說下去……你不負責任,或許,從沒有想過要對別人負責任。”
“子璇,在這一點上,你的確不瞭解我。我只對值得負責任的人負責。你認爲我不願和你結婚?請不要那樣想。我一直想娶汪子璇爲妻,並且心情越來越急迫。韶華易逝,紅顏易老的道理我當然明白,況且,我的時間顯然不比你多。只是,請給我時間。”
不知什麼時候,肖展庭已經拉出一把椅子,坐在我的面前,微微彎着腰,拉起我的雙手,不住的撫弄,輕輕的,溫柔的。
天知道男人說的鬼話能否當真,一覺醒來拋到九霄雲外。再說,張淑芬何嘗沒有清麗過?方綺麗何嘗沒有妖嬈動人過?我擡眼看他,眸子依然深邃,鼻樑高高的挺立,當年,我正是這樣中了他的毒。沉默良久,他問我,“子璇,可否原諒我一回?”聲音低低的。神色有些微的悽惶。定睛一看,鬢角有幾根白髮。
交往這些年來,從未見他如此。我惻然,答,“我需要時間冷靜冷靜。”
……
他做了再普通不過的麪條,一人一碗解決晚餐,味道還不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見他親自下廚,換作他時,定是一場浪漫晚餐。
肖送我回家,我穿了他家拖鞋出來,倚靠在寬大的後座上,一路上都是沉默。車上放起一首歌,老歌,“曾經真的以爲人生就這樣了 平靜的心拒絕再有浪潮…….”
到了我家樓下,他一手幫我拎鞋一手牽着我進去。我沒有留他。臨走時,他對我說,子璇,想好以後來找我,我等着。我輕點一下頭。
肖離開後,我突然有種衝動,想回原先那個家住一段,父母親在的地方,總有溫暖。無奈今天崴到腳,腫起來好大一片,又不好回去叫他們擔心。
接到毓辰的電話,關心的話。我簡單告訴她肖展庭找過我,“子璇你要和他繼續?”毓辰問。
“我需要時間想明白。”如果他的身後還藏着什麼事情是我所在乎而又不知道的該怎麼辦?我們的感情,岌岌可危。到此爲止,是否應該畫上句號,或者只是又一個逗號而已?To be,or not to be.It’s a question.
連夜做夢,自己不知不覺走到懸崖邊上,一隻腳伸出一半踩着空氣,眼看着要栽下去,又收不回來腳,生生的粘在山巔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大汗淋漓…….
第二天打車上班,連蹦帶跳的,領導見了我忍不住過來關心,“哎喲,嚴重不嚴重呀,昨天跑那麼快,我就說……”
“年輕人,容易激動…….”辦公室的大姐又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