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見他追問,長嘆一聲,似有無限憂憤在心頭:“方友!當日你在汴梁將這幫源銀礦的開採一事託付於我,小弟心知此事幹系重大不敢怠慢,夙興夜寐旦夕謀劃。方兄可知,朝廷自當今在位以來,明令天下坑冶金銀都輸內府收藏,私冶金銀者除非是世家大族、經年老礦方可,小弟要爲方兄辦這件大事,擔着血海般干係!”
方天定連連點頭,這些他倒也都知道,嘆息道:“高兄這般的古道熱腸,真是義氣幹雲!然則此事便如何?”
高強再咳嗽兩聲:“好容易宰輔易相,蔡相公恰好又賞識小弟,兩家結秦晉之好,小弟便趁機討了這東南應奉局提舉的差使,思想着若能親身在這東南掌權,則說起話來亦多些分量,再有姻親蔡相公在朝中主持,則要興這幫源銀政大有希望。”
方天定聽他說的頭頭是道,興奮的臉上放光,催問道:“高兄好計謀!如此行事果然不差,然則便如何?”
高強把方天定臉上望望,大大地嘆息一聲道:“小弟乘興而來,本想與方兄攜手爲兩浙百姓作一番事業,也不枉了大好男兒之軀,誰知……唉!—”又是一聲長嘆。
方天定見他沒說一會卻已兩嘆,心中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硬着頭皮問道:“高兄有何難處不妨直言,小弟若有甚可效勞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高強慨然道:“既是方兄這般說,小弟也不諱言了!小弟到這蘇州之後,草草辦完應奉局的公事後便着意於此,誰知令妹奉了令尊大人的話到來,竟說甚麼令姑母已到杭州去找那朱都監,也要商議這幫源銀礦之事!小弟聽了這話,心裡一時空落落地沒着沒落,因此上才促令石兄等速請方兄來此了。”
方天定聽的老臉一紅,方臘去與那朱勔接洽一事他本來就不贊成,以爲既然已經與高強有約,就算要改弦更張,也當先知會高強一聲纔是,只是方臘一意孤行,又怎聽的進去?父子倆越說越僵,方臘一怒之下竟把自家兒子給看了起來,若不是這位高衙內力促,只怕自己現在還關在幫源後洞中呢。
想到這裡他也打個唉聲:“此事說來慚愧,也是家父一時心急纔出此下策,無奈子不言父過,高兄便看小弟薄面上,包涵則個!”說罷站起來躬身一揖。
高強暗笑,心說先前那磁套的可夠意思,這事方天定居然也要承自己的情了,看來成算又多幾分了。趕緊擺手請方天定起來,說道:“方兄說的那裡話來!此事乃是爲了兩浙百姓,高某一點小小薄面算得了甚!若那朱勔當真能爲兩浙百姓着想辦成此事,那是大功德一件,小弟不但不能氣惱,相反要爲百姓福祇乾杯遙祝了!”
這話說的算是漂亮之極,方天定感動是不必說了,一旁石寶忽道:“高應奉能有如此胸襟氣度,真是兩浙百姓的福氣!然則既然如此,又何必一定要我家少教主來此跋涉一場?”這話問的犀利,你高強倘若真這大度,就該樂見其成,怎地又要苦苦請方天定來此蘇州?
高強卻不慌張,許貫忠與這兩人多日折衝,對倆人的心智脾性早已瞭然在胸,這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正色道:“誠如斯言!然而,兩位可知這杭州朱勔究竟是何許人也?”
方天定一愣,他生長睦州,蘇州朱家的名字只是略有耳聞罷了,哪裡答的上來?好在石寶卻是本地常駐的,深知朱家的名聲狼藉,強男霸女無惡不作,當地百姓盡知,他當日之所以在方臘面前爲方天定說話,力主與高強合作,也是基於這般考量,以爲朱勔殊不可信,高強的名聲雖然也好不到哪裡去,到底是私德不是官聲,比朱勔還多些指望。
只是他性子質樸,對方蠟又是五體投地的服帖,要當面說這些話卻有所不能,只道:“高應奉這便多慮了,想必我家教主自有打算,非我等所能揣測。況且少教主親身在此,也不見得就怠慢了應奉大人罷?”
高強暗自點頭,想這石寶應對得宜,也算草莽中的一個人才了,只是倘若就這兩下板斧,怎過得了關?遂道:“石兄說的是,本官原也不是這等雞腸鼠肚之輩,只是事態發展卻出乎預料,那朱家不知怎地豬油蒙了心,竟敢起意加害本官,不由得本 官
心了!”
石寶和方天定聽了這話,都是啊地一聲叫出來,方天定急道:“有這等事!高兄可有傷損!”
高強苦笑道:“傷損便沒什麼打緊,只是小弟受了些驚嚇,夜來又惹了些風寒,一病纏綿至今,是這般模樣,方兄也眼見了,實在慚愧的緊。”說着自然要“適時”再咳嗽幾聲。
方天定諾諾連聲,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覺得自己在高強面前幾乎要坐不住,對這麼好的人居然幾次三番讓他失望,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了。
石寶卻精細,忙問道:“那刺客據聞是當場抓獲了,可曾有什口供,究竟那朱勔因何事起意加害應奉大人?”這話雖短,可三句都不落空,句句是問在點子上了:第一,這人你是抓到的,若真是朱勔派來,當有些來歷;第二,口供如何,怎生認定是朱勔派來行刺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朱勔吃飽了沒事幹,派個人來行刺你作甚,用現代的話說,有個作案動機的問題吧?
好在今日高強是有備而來,向許貫忠點了點頭,許貫忠袖子裡取出一張供紙來,遞於石寶道:“石兄請看,這便是當日那刺客所寫的伏辯了。”
石寶說了聲得罪,接過來先給方天定,一來他是少教主之尊,自己是個陪侍,二來石寶讀書不多,生怕自己有幾個字不認識,看來看去不解其意,那不是白費功夫?方天定接過,只看了一遍便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朱勔狗子好大膽,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豈容此等鼠輩橫行!”
石寶見他如此激憤,想必那伏辯不假,自己便也拿過來看,只見字個個分明,十個中倒有八九個認識的,心下一寬,便順着讀下去,果見寫的分明,那刺客有名有姓喚作朱清,有根有底乃是應奉局故吏,上命差遣的是朱家老家主朱衝,伏案時手上兇刀一把斷爲兩節,想必拒捕時兇悍的很,末尾是指模畫押,簽着蘇州錄曹司的關防大印,處處若何符節,高強竟是無半句虛言。
石寶心下已信了七成,只是又想起一事:“這朱勔着實可恨!只是草民還有一事難明,要請教應奉大人:這朱勔究竟因何對應奉大人如此懷恨?”底下一句他可沒說出來:居然要聯合我們明教來對付你?
高強這時就不說話了,只冷笑一聲,許貫忠適時開口道:“石兄有所不知,我家衙內得了這東南應奉局的位子,此乃是上達天聽的要職,若是討了官家喜歡,飛黃騰達指日可待。那朱衝父子當日着意奉承蔡相公,使了多少銀錢、費了多少心思才得手了,兩年的功夫就易手,哪裡不懷恨!只是我家衙內家世顯赫,又得蔡相公的喜歡,他明着動不得,便要暗裡加害了。況且那紀……”
剛說了一個“紀”字,高強急咳幾聲,眼光望許貫忠那裡一掃,許貫忠詐作失言,便緘口不語。石寶頓時狐疑,忙問道:“許先生,那紀又是什麼?可否明言?”
許貫忠眼望高強,神情無奈的很,實際他剛纔說的幾乎都是廢話,重點就在最後的那一聲“紀”上頭了。高強幹咳一聲,苦笑道:“此事貫忠失言了,皆因涉及官衙機密,有所不便告知,還望兩位海涵。”說着把手一拱。
若依着方天定,這時已信了十足,你既然說是機密,不問便不問,只是石寶細緻,此事又重大,眼看着兩人口口聲聲說什麼機密,更要問個分明:“茲事體大,還望應奉大人不吝相告,草民決計守口如瓶便了。”
高強面露難色,心裡卻在發笑:就怕你不問,你不問我還不好辦了!裝作躊躇良久,一咬牙道:“既是石兄這般說,本官便破例一回,擔了這干係也罷!貫忠,你且向兩位明言便是。”
許貫忠應了,便將紀秋風案的始末說了一遍,此事在蘇州鬧的很大,街坊裡議論了好一陣,直到沒有了談資才平息的,石寶卻也有所耳聞,一聽便信了個十足←是嫉惡如仇的性子,對朱家的惡名亦多所知,聽了便大罵起來:“這等喪盡天良,早晚要盡數應在這狗賊自己身上,明尊在上爲鑑!”
方天定亦是激憤的很,也跟着罵,高強聽了一會笑道:“兩位仗義執言,足見高義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