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趙家父子正在商量事情的時候,李清照卻已經是到了高俅的府上,正在英孃的小院中和三女說話。言談間,她的眉宇中卻糾結着一股說不出的煩躁。換作任何一個女子,未婚夫還未娶親就先招惹上了別的女子,都難免會有幾分想不開,更不用說獨立獨行的她了。而父親不在家中,她又不好對母親說這些事,自然只能找到密友傾訴。
“這趙明誠也太可惡了!”伊容還沒聽完便嚷嚷了開來,臉色很是憤怒,“既然有婚約,他怎麼還能招惹別的女子,更不用說把人養在家裡了!”
“伊容妹妹!”英娘卻穩重得多,警告地瞪了伊容一眼後,便轉頭看着李清照,“清照,這是你的家事,原本不應該我們多嘴,但既然你都說了,我便想問一句,你是真的因爲這件事而惱了他,不願意再嫁入趙家?”
李清照頓時沉默了,從心底來說,她自然更傾向於父親和母親的琴瑟和諧,絕不希望兩個人中間突然多出一個別的女人,可是,若真的爲了這件事而毀了婚約,她又覺得對趙明誠很是不公平。不管怎樣,當初趙明誠爲了求親而輾轉送來的那些詩詞,她都是字字句句銘刻在心,也很欣賞對方的詩詞才華,因此對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並不反對。
只是,這婚期因爲諸多事由而一拖再拖,如今又出了這樣一樁事情,她又怎能斷定,趙明誠就一定沒有變心?
“我不知道……”她無力地搖了搖頭。猛地把頭伏在了雙手之間,“我真的不知道……早知如此,他隨着父親去西南的時候。我還不如……如今說什麼已經晚了!”
“還不晚!”英娘輕輕拍了拍李清照地背,然後又從白玲手中接過一塊帕子。體貼地遞了過去,“若是他真的對你有情,就不會因爲你的避而不見而退卻。但若是他真地已經變心,那麼,清照你就要另做打算了。”換作以前。英娘鐵定是勸李清照遵守婚約,但如今執掌一家時日長久,又受了高俅的“荼毒”她對於這些禮教之事也就愈發淡薄。
更何況她深敬李清照是才女,因此自然是站在她地立場上說話。
“如今你不過是聽別人說的,焉知對方是什麼立場?既不能因疑心而壞了大好姻緣,也不能因輕率而葬送了自己的幸福,所以,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千萬不要輕易作決定!”
“是啊。清照妹妹,女人一旦嫁人,將來的路便全都限死了。你千萬要小心,別所託非人!”伊容連忙在旁邊添油加醋道,“你的才名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趙明誠若是真地被豬油蒙了心……”
英娘聽伊容越說越離譜。連扯了好幾下她的衣襟都不管用,只能乾脆站起來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伊容,你這不是在添亂麼?人說勸和不勸離,你總不成希望清照真的毀了婚約吧?”
伊容這才醒悟到自己的情緒焦躁了一些,見一旁的白玲也促狹地看着自己,不由心中懊惱,隨即便低聲嘀咕了一句:“我只是感同身受麼!”
此時此刻,倒是李清照覺得自己有些孟浪了。要知道,眼前的這三個女人便都是一個男人的妻妾,自己說趙明誠移別情豈不是等於在指桑罵槐?可是,見三人和睦無間的模樣,她衡量許久,終究還是把問題提了出來。
“其實,我老是有一個問題憋在心裡,要和別人分享一個丈夫,你們就不覺得心中酸澀麼?”見伊容一瞬間勃然色變,她頓時又有些後悔。但是,這是和三女相交多年來鬱積在她心底的最大謎團,她不得不趁這個機會問一個清楚分明。
“這大概是命裡註定的因緣。”英娘悠悠長嘆一聲,卻並沒有責怪李清照地意思。”清照,你也應當知道,我家相公當年投入蘇門的時候,曾經有浪子回頭之稱。”說起當年那段往事時,她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來,足足用了一盞茶功夫方纔從頭到尾講述了一遍,“所以,從那個時候起,我就認定,不管到什麼時候,不管他是不是有別地女人,他對我的心都是一樣的。清照,其實我本不該說這些,男人天生就容易見一個愛一個,不過對於一個負責的男人來說,責任往往是凌駕於感情之上地。有的時候,與其相信感情,不若相信責任。”
聽着英娘舊事重提,伊容的表情也漸漸鎮定了下來,只不過,她卻不似英娘那般言辭宛轉。”清照,這種事情,局外人很難看得清楚。我當初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是有婦之夫,可是,人往往抑制不了感情,就如同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他一樣,他也無可救藥地愛上了我。那時欽聖向太后待我如同己出,一心想要替我擇一個好人家,甚至看中了韓忠彥韓相公的孫子韓肖胄,而他甚至不能給我一個名分。但是,就在向太后準備將我許嫁韓家的時候,他卻義無反顧地直闖宮中,要求太后收回成命,最後還是聖上出面方纔轉圜了過來。”
重新提起那段驚心動魄的往事,伊容彷彿又看到了高俅闖宮的一幕,臉上露出了幾許甜蜜。”總而言之,兩個人真正相愛的時候往往是盲目的,其實,若不是英娘姐姐大度,我也不可能這麼順利地嫁給他。而我們三個之所以能夠真正像一家人,是因爲我們知道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們不能讓後院起火,讓外人有機可趁。我既然愛他,就要爲他着想!”
這最後句話聽在李清照耳中,卻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一直以來,她都認爲自己品味過甜蜜的愛情,可是,自己真的有面前這兩個女子愛得這麼深麼,自己真的可以不顧一切只爲了愛情麼?正當她面露茫然的時候,白玲卻突然輕輕笑了一聲。
“我和她們倆不同,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由此對他一見鍾情,僅此而已。”白玲嫣然一笑,一股久違的嫵媚隨着那笑容深深流露了出來。她雖然認識李清照在後,但是,平日也多有交流,因此此時並無避諱,“清照,有一件事是相公一直瞞着別人的,我不是漢人,若是按照你們的話說,我應該是一個蠻夷女子。”
李清照不由掩口低呼了一聲,臉上現出了深深的驚詫。她當然知道對方的這句話意味着什麼,要知道,私娶蠻族女子在大宋乃是重罪,縱使一州一縣的小官尚且要被問罪,更何況高俅堂堂宰相?思量到當初她聽到的那些傳聞,她不由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英娘和伊容,終於明白了其中的隱衷。
白玲並沒有提她在西南都做了些什麼,而是輕描淡寫地說道:“爲了讓他愛我,我竭盡全力替他做了很多事情,但是,相比英娘姐姐和伊容姐姐,他仍舊愛得我最少,但是,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也從來不後悔。女人都是有獨佔欲的,我們三個人之所以能夠和睦相處,是因爲有英娘姐姐的包容。老實說,如果我是英娘姐姐,我絕對做不到。”
直到此時,李清照方纔明白,三女看似和睦的表象之下,還掩藏着那麼多複雜的情緒。一時間,她竟難以找到一句說辭。古時曾經爲民間佳話的舉案齊眉,究竟是否只是敬多於愛?那所謂的兩情相悅,是不是能持續一生一世?那所謂的金童玉女,是否只是尋常人的一廂情願?
正當她沉默不語時,外間突然傳來了一陣清亮的笑聲,緊接着,一個小小的人影似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徑直鑽進了李清照的懷中。
“李姨,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高嘉嬌嗔着在李清照懷中磨蹭,壓根沒感到房中的氣氛有什麼古怪。反倒是原本滿腹心事的李清照看到高嘉時覺得驚喜交加,徑直把孩子抱在了自己的膝頭。
“嘉兒,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因爲我看到跟着李姨的鳴鸝姑姑了!”高嘉驕傲地仰起了頭,喜滋滋地道,“我一直在讓奶孃注意着,今天終於讓我遇上了!還有哦,爹爹也在外面!”
高俅也在外面?聽到這個消息,英娘三人不由面面相覷,不過更加慶幸丈夫沒有貿貿然闖進來。較之唐代女子可以公然拋頭露面的社會習慣,大宋的禮法便要嚴格得多,雖然知道高俅對於李清照的詩詞讚不絕口,但是,這個時候讓他們相見,是不是有些不合適?
英娘還沒開口,滿心疑惑的伊容便問道:“嘉兒,你爹爹怎麼會知道李姨在這兒的?”
“是我告訴他的!”高嘉渾然沒感覺自己有什麼不對,直截了當地答道,“奶孃一告訴我,我就告訴了爹爹。爹爹一直不相信我有天分才情,我今天就是要爹爹看看,李姨說的全都是真的!”
敢情全是女兒走漏了風聲!
英娘無奈地看了李清照一眼,見對方微微點了點頭,她便起身朝門外走去。既然是撞上了,又是女兒作祟,那再故意避開也不是辦法,就讓丈夫見見這位才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