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在閉月閣花費千兩黃金的客人?”湘湘問。
“你也知道了?”曦娘輕輕勾了湘湘的下巴,笑眯眯地說,“齊晦真是什麼都告訴你呀,他從前可不是這樣的,好丫頭,姐姐往後再教你御夫之術。”
湘湘推着她趕緊去會客,說等下齊晦就要來接她回去,曦娘不放心湘湘一人留在屋子裡,便對門外老鴇嚷嚷:“讓封公子到隔壁去吧,二樓今晚不是有人在了,怪怠慢的。”
老鴇子見曦娘賞臉,立刻跑去接應,而曦娘拉着湘湘到牆邊坐下,說:“姐姐就在隔壁與客人說話,你這兒若有什麼事,立刻喊我,或是砸碎花瓶,我都能聽得見。”
湘湘憨笑:“能有什麼事呢,姐姐安心去忙。一千兩黃金啊,我大概一輩子都見不了這麼多錢。”
曦娘笑她傻,索性讓湘湘爲自己理了理髮髻,又換了身衣衫,此刻既不是妖豔的潑辣,也不是端莊的高貴,就是她平日裡歇着時普普通通的模樣,曦娘眼睛毒,一看男人就知道他們好哪一口,那封公子的銀子既然接下了,她就不能虧了待客之道,也算是閉月閣的規矩。
湘湘爲曦娘理着裙襬送到門前,正好聽老鴇諂媚地迎着客人過來,門前晃過一高一矮的身影,曦娘站在門裡,闔目定了定心,便推開門去,笑靨如花:“封公子,等您好些天了,還以爲奴家得罪了您,再也不來閉月閣……”
房門關上,湘湘聽見男子說:“這幾天錢莊有事。”
而門外男子在回身看曦娘時,發現屋子裡另有一個小姑娘的身影,本以爲是伺候她的丫頭,但匆匆一眼掠過容貌,想起那天在閉月閣樓外撞見的人,想起她被行動敏捷的神秘人帶走,想起樓裡的姑娘說,這是個該被送入皇宮的舞娘。
兩人到了隔壁的屋子,老鴇早就預備下酒菜,曦娘上手爲封公子寬下外衣,可他見曦娘轉身去掛衣裳,幾步到香爐邊,不知從碾了什麼東西進去,之後旁若無事地坐到桌前。等曦娘歸來,爲他斟酒夾菜,她本以爲封公子會做什麼特別的事,畢竟一千兩黃金,她也預備豁出去了,但封公子本也以爲曦娘會對他的來路細打聽,兩邊都做好準備應對,結果只是喝酒閒聊,沒有不規矩也沒有太親熱,恍惚間,都不知是身在青樓。
老鴇本以爲兩人今晚要顛鸞倒鳳,沒想到封公子坐不到小半個時辰就出來了,嚇得她以爲曦娘怠慢了客人,可見兩人有說有笑,才知封公子之前爽約沒來,是錢莊突然有事,而眼下也因錢莊有事,他要暫且離開幾天,今天特地來給曦娘一個交代。
客人離去,老鴇圍着曦娘說:“你看看,封公子是真心實意啊,好些年沒見這麼好的男人了,曦娘你歲數也不小了,花無百日紅,遇見好的就從了吧。這種有錢人家,比不得那些高官貴族,什麼家風門風的,娶個青樓出身的姨太太,不稀奇。”
曦娘哼笑,不予理會,她還惦記屋子裡的湘湘呢,趕回來時,小姑娘窩在美人榻上,懷裡抱個花瓶就睡着了。她一定是累了,方纔雖口口聲聲說不會有事,可她還是抱着花瓶,必然想萬一有什麼事,撒手就能鬧出動靜。可憐的姑娘,在那宮裡受了多少苦?
曦娘小心將花瓶抽出來,湘湘立刻就醒了,睜開眼那一瞬的警惕,看得曦娘心慌,趕緊安撫她:“是我,不怕不怕。”
湘湘這才軟下身子,笑道:“我怎麼睡着了,什麼時辰了,齊晦他?”想到自己可能被留下了,湘湘立刻騰起身子,不想曦娘卻說:“還早呢,他打個來回都要這些功夫,何況還要和世峰說說話。是我的客人走得早,人家就要離開京城,來和我打聲招呼。”
湘湘接過曦娘遞過來的點心,咬了一口含糊地說:“花了一千兩黃金,就這樣?”
曦娘掐了她的漂亮臉蛋,罵道:“臭丫頭,還想我怎麼樣,沒羞沒臊。”
湘湘笑:“我可沒說什麼。”可不知怎麼想的,忽然問,“齊晦他每天做那些事,要花錢嗎?他哪兒來的錢?”
“世峰有的是,我這兒也不少,他境遇本就如此,大家再計較這種事,分得太清就沒意思了。”曦娘說得高興,沒顧忌,竟道,“從前就說,他將來若做了皇帝,就封我爲長公主。做了長公主,誰還在乎一點點銀子?”
湘湘饒有興趣的聽着,她心裡有了主意,就不再覺得驚訝,反是曦娘怪自己多嘴了,她認真地問湘湘:“丫頭啊,你怎麼想的?”
湘湘吃光了手裡的點心,鄭重其事地說:“我會和他好好談談,我希望他能繼續去實現他的抱負,我不想他和我一起,做個閒散無用的人。何況若真是像他們說的,將來連國家都保不住了,我們又哪兒的安逸呢?”
曦娘道:“你們倆,都一心一意爲對方,好是好,可這樣就湊不到一會兒去了。湘湘你要好好說,千萬別吵起來,統共就你們相依爲命了,再鬧得不愉快多寒心?”
湘湘自然是信心滿滿地答應,可直到齊晦來接走她,曦娘都一臉不安,提起那個一擲千金的男子,曦娘道:“他要離開京城了,說是走幾天,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反正京城有什麼好,難得算是個好人,我倒想他別回來了。”
齊晦記下了,因時辰不早,便帶着湘湘匆匆而去,湘湘聽齊晦說龐家的事,說請了女先生,結果被龐淺悠大鬧,被世峰無意中衝撞,還不知簡府的人會怎麼樣,世峰託他去向簡風解釋,希望簡家的人不要誤會。
這些瑣事聽着,在湘湘看來十分新鮮,她的世界裡,可從來不會有這種事發生,心裡更是想,往後齊晦和自己離開這裡,到沒有人認識的地方過日子,是真的要開始耕作放牧,過最最普通的生活?照賢妃娘娘的話來說,他很可能是唯一繼承了皇家血脈的人,就這樣,放棄一切?
湘湘心裡越發有了主意,想要在恰當的時候好好和齊晦談一談,她不懂這裡頭事關國事的輕重,可她有決心能站在齊晦身後與他共同面對風雨,賢妃娘娘說過,只有自己變得強大,才能無所畏懼。
這一晚歸來,還不急着談起來,湘湘先來看望賢妃。賢妃聽着動靜悠悠醒來,知道是他們回來了,無奈地一笑:“傻孩子,我還盼着你別回來了呢。”
“您渴了吧?”湘湘見賢妃雙脣發乾,便要去倒茶,翩然轉身時衣袂揚起的輕風撲在賢妃面上,她聞到淡淡的香氣,失明的她聽覺和嗅覺都極其敏銳,等湘湘端茶來,只見賢妃臉色大變,她着急地問,“娘娘您怎麼了,我、我去叫齊晦來。”
賢妃卻抓着湘湘的胳膊問:“你們今晚去哪兒了,湘湘,你們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湘湘你告訴我。”
此時齊晦走進來,見母親激動地抓着湘湘,湘湘早就被嚇懵了,而閉月閣的事齊晦從未清楚地對母親提起,正如湘湘曾經顧慮的,他一則不願母親知道太多而心中擔憂,二則煙花之地,母親這般貴族出身的人,的確未必能接受。他朝湘湘使了眼色,怕一時解釋不清楚,便撒了個謊道:“帶湘湘去酒樓吃了點心,又去宰相府探望世峰,世峰病了。”
本以爲母親要懷疑,可她激動地抓着自己的手說:“晦兒,是慕家的人回來了,是咱們家的人回來了。你們到底遇見誰了,多大年紀?男的女的?長什麼樣的?”
可除了走了趟閉月閣和龐府,齊晦和湘湘都沒遇見什麼人,他之前懷疑封姓男子是隱姓埋名,若是真的本姓慕,可娘到底怎麼察覺這種事?
湘湘和他面面相覷,湘湘覺得自己可能不適合聽一些話,就想退出去,可賢妃卻要她湊到身邊去,捧起衣衫聞了聞,說:“這味道,湘湘身上更濃些,晦兒你就淡得多了,是那個人和湘湘接觸的多嗎?你們身上有我們慕家特有的凝神香,我從小聞着這種香氣長大,鑽研機關術要心無旁騖專心致志,從書房到工房,甚至是每個人的臥房,都點這種香。不會錯的,一定不會錯。”
賢妃過於激動,一陣暈眩上頭,重重倒了下去,齊晦趕緊爲母親按揉穴位,總算等賢妃緩緩睜開眼,而眼淚再也停不下來,她哭道:“他們總算回來了嗎?把我們母子丟在這裡,二十年了,晦兒……”
這是湘湘第一次看到賢妃如此哭泣,雖然不是頭一回落淚,可這樣抱着齊晦大哭,實在是叫人傷心。湘湘總是安慰自己,說是被爹孃弄丟的孩子,可她明白,應該就是被拋棄了。可若是有一天,她的家人出現,說她是他們的女兒,說他們是自己的親人,她會怎麼想?想着想着,只覺得心酸。
“湘湘,去打盆水來。”齊晦還算冷靜。
“這就來。”湘湘立刻打起精神。
之後兩人守着賢妃安撫她,虛弱的病人也是在折騰不起,沒多久又昏睡過去,只是她拽着兒子的手,怎麼也不肯放開,湘湘此刻才輕聲問:“我怎麼沒聞出味道來?你聞得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