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貪功?將軍於我武功李氏,可非是外人。”
李世民則,隨後語氣一轉:“其實我這裡,也有一事,想要拜託劉將軍。據我所知,此間的賊匪,都是出逃河工苦役,被逼無奈,才淪爲匪寇之流,其實並無什麼惡跡。可這次他等被擒之後,只怕前景淒涼。所以世民想請將軍出力,對他們稍加照拂,至少能讓他們,別丟了性命。”
那些賊匪,先前之所以堅持着不肯投降,無非是擔心苦役重懲。他們這些逃走的河工,一旦被朝廷抓回,下場通常都不會太好。
可這些人,之前其實都是大隋良民,安居樂業。
這點讓李世民頗爲心塞,他不知天子是怎麼想的。近年頻頻徵發民役,讓各地的大隋子民,都不堪重負。
不久之前,這位更欲親征高麗,在朝堂中惹出諾大風波。
一旦天子得償所願,只怕這天下間,又將掀起一場大役。
這在兵法上並不可取,太過操切。
且是濫用民力,讓他想到了暴秦——
李玄霸聞言,也不禁努了努嘴:“這些傢伙,其實也蠻可憐。”
李世民聞言,頓時失笑,讚賞的拍了拍李玄霸的頭。
他這弟弟,其實心善的很。之前李玄霸跟着甲騎出擊的時候,雖是氣勢洶洶,惡形惡狀。可其實直到賊匪全數降服,李玄霸都未手沾人命,只是將他遇上的匪兵擊傷在地,並未取其性命。
“二位公子仁德!”
劉政會抱了抱拳,神色肅然的答着:“劉某必定盡力而爲!如今龍泉郡仍有許多荒地未曾開墾,如有機會,我會盡力將他們留下。”
他自不會以爲李世民是婦人之仁,真正心慈手軟之輩,可沒法以不足三百的甲士,將這兩千多的賊匪,全數困住。
在那三角河灘的外側,他可是看到了數十具屍體,都是被李世民統帥的部曲家將斬殺。
正因此等凌厲果決的手段,才讓這兩千人都熄去了反抗突圍之心。
所以劉政會心內,對李世民的佩服,又更增一層。似李世民這樣的高門子弟,能夠知悉民間疾苦,百姓不易的,已經不多了。
※ ※ ※ ※
就在李世民與劉政會商談之後不久,就又有一隊百人左右的騎士匆匆趕至。
這些人也都是府兵,卻非是劉政會的下屬,而是隸屬臨汾郡鷹揚府。其主官臨汾郡鷹揚郎將,亦在其中。這位立在數百丈外遙目看來,神色可謂是難看之至。
李世民卻懶得理會,甚至都吝惜與之見面。這裡的破賊之功,既然被他推給了劉政會,那麼一應的後續收尾之事,也都將由劉政會來負責。
而隨後他與三弟李玄霸,就又被長孫無忌邀請,來到了高士廉的馬車上。
“我想世侄一定很奇怪,我高士廉到底是攜帶了何物,引來這些賊寇的覬覦?也一定以爲高某,是有意相欺?”
再次見面之後,高士廉的神色,明顯多了幾分坦誠:“可其實這其中詳情,高某也是不久之前纔想明白。”
李世民聞言,不由眼神驚奇,他沒想到高士廉特意把他叫來,竟然是爲說這件事。他忙搖了搖頭:“高世叔,其實此事,無需對我特意說明的。”
一方面是險情已了,高士廉無論攜帶何物,都與他們無關;一方面則是他確實不敢興趣,此事雲詭波譎,他不願更深的捲入其中。
“可如老夫不說清楚,只怕二位世侄,難免會有心結。”
高士廉說話之時,特意掃了李玄霸一眼。只見這少年正眨着眼睛,傾聽者他們二人說話,
且不止是李玄霸,旁邊端坐的長孫無忌,儘管面色沉靜,眼中卻也透着幾分探究之意。
他先是失笑,隨後又語聲凝然:“不知世侄,可聽說過神甲‘子午玄光’?”
“子午玄光?”
李世民的雙眼微凝:“可是十二金人之一,蘭陵王昔日所用的戰甲?”
昔日大秦一統七國後,收集天下金鐵之英,鑄就十二金人,以鎮壓國運。
而所謂十二金人,就是十二具神級墨甲。
軍用墨甲,有王級,帥級,將級,尉級的階位之分,戰力也高低不同,
此外還有神級墨甲,更凌駕於其上。不過整個戰國時代,據說也只鑄就了不到二十尊而已。
而神甲‘子午玄光’,正是這十二金人之一。
昔日此甲在三國之時爲馬超所得,於是這位馬伏波之後在戰場上縱橫無敵,使曹操丟盔棄甲。
之後這‘子午玄光’,又落入到了北齊高肅之手,於是蘭陵武王一生未逢一敗。
“可據我所知,此甲不是早已遺失了嗎?”
需知這十二金人,不但戰力強大,更被賦予了鎮壓‘國運’的意蘊。
昔日就是因有術法高人,在十二金人成就之後,竊取其八。使得關東之地兵連禍結,烽火四起,導致煌煌大秦,僅二世而亡。
之後劉邦得這十二金人中的九尊,於是大漢有了六百年的江山社稷。
有了這樣的故事之後,這十二金人,自是蒙上了一層與其他神甲,截然不同的光環。
尤其皇室,對這些神級墨甲的重視程度,更在傳國玉璽與九鼎之上。
昔日北齊覆滅,北周皇室就曾向渤海高氏催要此物。可那時身爲北齊宗室的高氏,可是頂着滅族之危,一口咬定了此物已經遺失。
“那個時候是已遺失了,否則北周武帝宇文邕,不會輕易將我們高氏放過。”
高士廉解釋道:“不過在先皇登基之後不久,此甲已被故渤海郡公尋回。至於其中詳情,我不太清楚,不過那時渤海郡公深受先皇信重,權傾一時,要追回此物,不算太難。”
“原來如此!”
此時李世民心中的疑惑,已解開了幾分:“那麼這些賊匪,是爲車隊中的玄光甲而來?”
怪不得這些人,如此膽大包天。哪怕是他已經亮出了唐國府的戰旗,也依舊不願撤離。
“他們是爲此甲而來,可這子午玄光,卻並不在我們車隊中。”
高士廉苦笑,目光晦澀:“這些車內,只有渤海郡公高表仁,託我送往京城的十二萬貫錢財。說是一些浮財,並沒有錯。”
他說的渤海郡公,並非是指高熲,而是高熲的第三子高表仁。高熲死後,高表仁襲爵爲渤海郡公。
正因這車內藏有重金,他才答應高表仁之情,讓這百八十爲渤海家兵,隨從護送。
李世民聽到此處,頓時心如明鏡。簡而言之,就是渤海高氏不知因什麼緣由,準備將‘子午玄光’運送到京城,卻不知如何,被人打探到了消息,準備在半途截殺。
而這位治禮郎,多半是被他的族人,這一代的渤海郡公高表仁算計了,被當成了誘餌,或者是明面上的靶子。
疑惑解開,李世民已不願更多的牽涉入內,當即就拉着三弟李玄霸離去。
倒是旁邊的長孫無忌,面色清冷,目中亦如高士廉一般,隱蘊怒意。
※ ※ ※ ※
當日傍晚,李世民選在戰場二十里外,距離河邊不遠的一處小丘頂處宿營。
因白天遇襲,而那百餘黑衣甲士逃遁不知去向之故。他很小心的讓人在營地之外挖了一層壕溝,再伐木建了一面簡易的塞牆,並安排了一隊百人的府兵,輪流巡守值夜。
這些府兵,都是劉政會的部屬。這位鷹揚郎將在離去之前,給他留了三隊府兵,護送他們前往潼關。
按照大隋軍制,府軍同樣是一甲五人,二甲一什十人,三什一火三十人,三夥一隊百人,不過戰甲卻只有十八具,而且大多都是老舊型號。許多墨甲的年代,都可追溯到東西魏的時代。
不過劉政會,留給他的這三隊府兵,都是這位手中的精銳。戰力過人,甲具裝備也不遜色於邊軍,值得信任。
加上他們的營地地勢較高,周圍也沒什麼遮擋物,十里範圍內的一切,都可一覽無餘。被夜襲的風險,已是微乎其微。
可李世民仍不放心,他讓李巖高福這幾個掌握尉級戰甲之人,都將‘墨匣’與兵器隨身攜帶,方便他們隨時穿甲應變。
而李元霸原本欲在夜間,爲白天的大勝大肆慶祝一番的打算,也被也被李世民毫不留情的阻止。他只是讓車隊中的廚師,準備了一些美食,加上傍晚時分,劉政會給他們送來了一些肉食,讓這裡的數百人,都大快朵頤一次。
其實劉政會,還給他們送來二十壇的汾酒。這可是產於汾陽杏花村的宮廷御酒,名爲‘汾清’,被北齊武成帝高湛讚譽有加。
這位北齊的皇帝,曾經在晉陽得酒之後,專門寫信給河南康舒王孝瑜說:“吾飲汾清二杯,勸汝於鄴酌兩杯”。
車隊中的一些好酒之人見了酒罈,當場就流下了哈利子,垂涎有加。
可李世民,卻很無情的將之收繳。
用兵之道,在於張弛有度。經歷白天的激戰,高李二家的士卒的確是需要放鬆一二,舒緩一下神經。
可如今那羣黑衣甲士去向不明,周圍也依舊可能有強敵襲來,他怎敢放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