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慢慢走着,不自覺還是想起,聽嚴氏說過她家那裡冬天從不下雪,她說剛來的時候,她還一直都很好奇北方的大雪是什麼樣的。
只是沒想到北方的冬天會這麼冷,僅僅是初冬的時候,就已經叫她覺得凍徹心扉。
七夕那時候覺得好笑,還跟她說不是有棉衣嗎,用新棉花做的棉衣最是暖和,而且有火炕有地龍,到時候哪怕外頭是冰天雪地,屋裡也是暖和的,那即便是再冷又有什麼關係。
她記得嚴氏當時溫和一笑,搖着頭說不適應就是不適應,這怕是早就註定的了。
現在想來,那時候嚴氏所說的冷,並非只是天有多冷吧,恐怕真正讓她冷的是心,心冷了,又豈是棉衣火炕可以捂熱的呢。
雲朵一路也都沒吭聲,默默跟着小妹往家裡走去,她今日很敏感地覺得小妹有些不對,然而這種不對還不到需要她操心去勸解的地步,或者,只要像是頭午那陣給小妹一份清靜就行了。
是以踏着月色姐妹倆一路回家,卻是難得的沒有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到了家裡也是很快燒了水洗漱之後就休息了。
平靜,很平靜,即便是有不平靜也是在心裡,更何況,七夕就連心裡都已經是想開了。
然而除了三房沈惠君夫妻之外,餘下人註定不會平靜。
七夕自然不知道她們走了之後那些人又做了什麼。更不知道昨天在新宅子成了親的沈敬博夫婦,今兒個就忙三火四地搬回了村裡老宅,暫時就住在沈承懷夫妻倆空出來的屋子裡。也就是七夕家最初住的西廂房那屋。
一屋子的人都沒有睡意,此刻都坐在上房,然而最氣的無疑是杜錦繡了,剛剛成親就遇上這樣的事兒,誰能不氣,可現在她要着急的還不只是這個,她在想三朝回門要咋回家跟爹孃說。這麼一想,說話就越發尖酸。
老沈頭聽着她越說越是不像話。終於不由得惱怒回道:“敬博媳婦跟着攙和啥,那是別人家的房子,沒了就沒了,咱也不過就是幫着想想法子罷了。”
這個孫媳婦打從要說親那天。他就已經給了十足的臉面,原想着到底不是鄉下丫頭,只要往後能幫着孫子他就是讓着些也沒啥,而且這剛嫁進沈家,咋都得給個臉面,可現在這看來,說話是越來越沒邊兒了,這往後還不爬到他頭頂上去?
杜錦繡聞言冷笑,根本不怕他:“爺這話說得我可不明白了。怎麼就沒關係了,我可還記得清楚爺當時去跟我爹孃說的話,若是沒有大爺爺家的關係。今日我又怎麼會坐在這裡?”
老沈頭氣得臉都有些紅了,大哥家突然變成這樣,他心裡跟大哥一樣着急,不,甚至該說是比他還要着急,因爲在他心裡頭。早就把大哥家的好處當成自己家的了,要不然在孫子的親事上也不會一再非得跟大哥家掛上。不就是爲了藉着他家撈點兒好處。
如今突然間啥指望都沒了,一股火起來他連心口都疼了,偏這個孫媳婦還在這裡冷嘲熱諷的。
“敬博媳婦,那你說這些又有啥用,進了我沈家門就是沈家人,不管出了啥事兒,難道不該一起想法子,光說這些話有啥用?”老沈頭氣得終於沒忍住說道。
杜錦繡頓時噎住了,她不過是習慣性把自己擺得高高在上,並且因爲大房的事兒她覺得自己被欺騙了,如不是當初說得天花亂墜,她哪裡能這麼快嫁過來,卻忘了就像是沈遠德所說,她如今已經是沈家媳婦了。
然而同樣不平靜的還有沈家大房租來的房子裡,白日裡收拾了東西回來之後,王懷玉就一直沒吭聲,可到了晚上卻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讓人把孃家人叫來了,這會兒都在她那屋,說要回家。
沈承懷急了,一整天都是眼睛通紅的,然而都沒有現在駭人,無論怎麼說都留不住人,只得不住問着:“懷玉你說啥,你咋能要走?”
王懷玉伸手慢慢地拍着孩子,低着頭,雖然面無表情,可動作看起來卻像是包含對孩子的愛意:“我不走?我不走你讓我住哪裡?”
“住……”沈承懷一下子愣住了,隨後急慌慌道,“住這裡啊,就住這裡,那宅子雖然不是咱的了,可這個咱可以住啊,那個賤|人她們都走了,咱們住得下啊……”
看着丈夫一臉欣喜好像找到了什麼出路的表情,王懷玉連嘲笑的表情都懶得做了,她只覺得這個男人有些可憐,一如既往地愚蠢,想事情從來都那麼天真。
“這宅子是你們買下來的嗎?”王懷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丈夫,淡淡地開口,“不過是個租來的宅子,而且快要到日子了,你讓我和孩子留下來住在這裡?那到日子了之後呢,搬去哪裡?還搬回村裡那個又破又小的屋子?沈承懷,你是這個意思嗎?”
“不、不是……”沈承懷被連連的質問逼迫得不由後退,臉上越發慌亂,想要找些什麼話來反駁,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口,只得苦苦哀求,“懷玉,你不要走,不要帶着孩子走,房子是沒了,可、可我能掙錢啊,我明兒個就出去找活兒幹,我……”
“得了……”王懷玉沉聲打斷沈承懷有些語無倫次的話,卻是沉默了一會兒才擡起頭來,神色認真地看着沈承懷道,“承懷,你別怪我,當初我嫁給你的時候,你就是什麼都沒有,我真的是啥都不在意,我也嫁給你了,是不是?”
“是,懷玉,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沈承懷激動地上前抓住王懷玉的手。
“承懷你先聽我說……”王懷玉任由她握着手沒有抽出來,卻是繼續道,“我現在還跟那時候一樣,只要是你,我就啥都不在意,因爲打從一開始我就只看重你,只要你對我好就比啥都強。”
沈承懷眼睛都亮了,不住地點着頭,手也越握越緊。
“可現在不一樣了,承懷……”王懷玉說着說着眼睛裡也帶了一些溼意。
還是有一些不捨的吧,對這個男人,到底是一起生活了那麼久,而且這個男人不管人怎麼樣到底對她還是不錯的,她怎麼會不知道這一點?
可光有這個沒有用,她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傻姑娘,不是有口飯吃就覺得滿足了的,當初若不是迫不得已,她根本就不會嫁給沈承懷這樣的一個人,早在嫁給沈承懷的那一刻,她就在想着找到好的機會擺脫這種日子。
原本沈遠齡的歸來讓她離開的念頭打消過一陣子,若是沈遠齡能真的把嚴家那些都拿到手,那麼她也可以讓自己安下心來,就這麼過下去也未嘗不可,可沒想到這纔沒多久,日子就又打回原形了。
從好日子裡過來的人原本就難以適應苦日子,何況她王懷玉從來都不是個能委屈自己的人,所以離開是必然的,跟她想要過的日子相比,當初沈承懷對她的那點兒好,就像是風撫過水麪帶起的一點漣漪,很快就歸於平靜,然後像是從未有過一樣。
王懷玉的聲音不大,可卻很是堅定:“現在不是我一個人,還有孩子,我可以過苦日子可以跟着你啥都沒有,只要你對我好就行了,別的我都不在乎。可我不能不在乎孩子,我的孩子這麼聽話,從生下來身子就弱,我怎麼捨得他吃苦?承懷,你怨我也好怪我也罷,我心意已決,我必須要給我的孩子最好的日子,不能是在村裡那個小地方長大,不能過土裡刨食的日子,不能啥都沒有,絕對不能。”
說到最後王懷玉的表情簡直讓人看了心生畏懼,那種堅決就像是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擋她。
“懷玉……”沈承懷聲音顫抖地開口。
他臉上的表情由驚喜到驚訝到恍然到痛苦,終於明白了妻子非走不可的理由,可他卻那麼無能爲力,他連說一聲保證給孩子最好的日子都開不了口。
他拿什麼保證,在他爹沒有回來之前,他就是個一無所有且身無一技之長的混子,長這麼大就沒從正道來過錢,讓他拿啥來養活老婆孩子。
“給我住口!”沈遠齡在一旁氣得渾身發抖,看着兒子被說得啞口無言,他可不像是兒子那麼好糊弄,說得天花亂墜的,還不就是看沒錢了想走人,“那些話就別說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兒,你要走我不攔着,可我孫子你不能帶走。”
“孩子我必須帶走。”王懷玉轉頭,淡淡地看着他,卻是堅定地說。
“不行!”沈遠齡猛地站了起來,憤怒道,“這是我沈家的骨血,是我沈遠齡的孫子,你憑什麼帶走,想都別想。”
王懷玉冷眼看着一臉氣憤的沈遠齡,原本噙着冷笑想要直接說什麼。
只是話到嘴邊頓了頓,最後出口的話是:“是你的孫子又如何?不是你的孫子又如何?我的孩子不會過受苦的日子,你們要是不能讓他享福,就沒資格把他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