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巨大的浪潮打在沙灘的礁石上,激起無數白色水霧。一具隨波逐流的屍體隨着海浪被衝上海灘。
過了不知多久,這具躺在細細砂礫上的“屍體”突然動了一下,然後緩緩睜開雙眼,望着映入眼簾的藍天白雲,愣愣出神。又是過了許久,他才坐起身來,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串已經露出裂紋的佛珠,臉色陰沉道:“好一個道宗首徒秋葉,也難怪日後做了掌教真人。”
生而知之的少年人,此時本該在衛國碧遊島搬弄脣舌,可是自從江都事敗的消息傳來之後,他斟酌再三,還是決定離開衛國,在鷹衛的護送下,返回東都。
他乘船一路疾行,除了一次不得不停下補充淡水,從頭到尾沒有耽擱一點時間,可即便如此,在快到直隸州的時候,還是被追上了。來人不是他預料中的西北暗衛,而是在東南一帶經營千年之久的道宗,由道宗首徒秋葉親自帶人,一路銜尾追殺,他的隨行鷹衛幾乎全軍覆沒,若不是秋葉有意留他性命,恐怕現在他已經在海里餵魚。
蕭瑾恨恨道:“豎子,一幫豎子,蕭煜你本該與林銀屏一起死在徐林二十三萬大軍的鐵蹄之下,可你爲什麼沒有死?你若是死了,現在的蕭烈就應該是大周皇帝,而我就是大周皇太子!你若是死了,草原戰事失利,與你緊密相聯的秋葉也該被青塵大真人抓住機會徹底打壓,永世不得翻身,在掌教真人飛昇之後,成爲一個傀儡掌教而已。”
“可是……你爲什麼不死?”蕭瑾已經是滿目猙獰。
過了好一會兒,蕭瑾才平靜下來,喃喃自語道:“蕭煜,字明光,祖籍東都,蕭烈長子,正室方氏所生,不足弱冠而喪母,性情偏執乖戾,惡乎烈,爲烈所不喜。正明三十九年,出使草原,平定紅娘子之亂。正明四十年,擅自稱王,同年爲大都督徐林所敗,與其妻林氏自決於王庭金帳。黃龍元年,被封爲豐悼公,黃龍五年,又追封爲豐悼王。”
“難道真是一因一果,已是天定,多了我這因,所以變了他的果,他非但沒死,還大敗徐林,進駐中都,成了名副其實的西北王。“
蕭瑾艱難起身,準備離開這兒。
就在這時,有負劍的青衣道人踏波而至。
秋葉淡然道:“今日貧道算是大開眼界,終於知曉什麼叫做生而知之,也難怪蕭煜與諸多前輩對你如此重視。”
蕭瑾笑了笑,揉了揉臉頰,感慨說道:“按正理說,自己生而知之這件事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的,可我大意了,被別人瞧出端倪,合該有今日之難。”
說到這兒,蕭瑾停頓了一下,凝視着秋葉的雙眼,說道:“秋葉真人,你可想知道自己日後的命數?”
秋葉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然後搖頭道:“師尊也不敢妄談他人命數如何,你又安敢如此大言不慚?”
蕭瑾臉上的笑意越發濃烈起來,“看來真人不是不想,只是不信而已,既然不信,聽聽又何妨?權當是小子胡言亂語罷了。”
秋葉沒有說話,而是重把蕭瑾新審視了一遍,此子先是遊說劍宗,後又遊說衛國世家,到了現在,還要來遊說自己,倒真是縱橫謀士的風範了。
蕭瑾自顧說道:“我也沒想到竟然會勞煩秋葉真人大駕,畢竟真人已經重掌權柄,早已不是前幾年那個四處漂泊的秋葉。還是說,真人漂泊太久,已經忘了頤氣指使是個什麼滋味?”
秋葉道:“道門中人,本就該貴身賤外物,你既然要胡言亂語一番,就休要說這等無用之話。”
蕭瑾點頭道:“想必真人已經知道我去衛國一行的目的,無他,遊說大劍仙上官仙塵而已,我也曾在私底下對這位大劍仙言過命數一事,日後他會與掌教真人先後飛昇,不過結果卻大不一樣。”
秋葉問道:“如何不一樣?”
蕭瑾笑道:“掌教真人得生,上官仙塵會死。說到底還是二十年前的那場修行界劫數,掌教真人與上官仙塵算是始作俑者,只不過掌教真人隱身幕後,勞心,而上官仙塵站在臺前,勞力,這直接殺人的因果,自然要比間接殺人要多一些。飛昇之時有大劫,過剛則折,上官仙塵殺戮無數,殺劫纏身,隕落於煌煌天威之下,也在情理之中。”
秋葉繼續問道:“上官仙塵如何說?”
蕭瑾搖頭道:“他什麼也沒說。看來是不信天命,只信手中三尺青鋒。”
秋葉問出了關鍵問題,“師尊飛昇之後,道宗又如何?”
蕭瑾笑道:“真人耐心等到那一天自然知曉。”
秋葉也笑起來,不過夾雜着些許冷意,“怕我聽完之後翻臉?”
蕭瑾毫不掩飾地點頭道:“我爲魚肉,真人爲刀俎,自然如此。”
秋葉不以爲意道:“貧道有的是手段讓你乖乖開口。”
蕭瑾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兒是個精細活,興許裡面沒有什麼魂魄,只有一團子漿糊,打碎了腦袋就什麼也沒有了。”
秋葉輕皺起眉頭,“你不怕?”
蕭瑾大笑着反問道:“我爲什麼要怕?”
秋葉臉上露出一絲厭憎之色,“果然是蕭煜說得潑皮無賴性子。”
蕭瑾冷笑道:“蕭煜早該死了,即便沒有死,你們這對好友,恐怕也是貌合神離吧?”
秋葉沒有說話,只是一伸手,掌中有劍氣自生。
蕭瑾平靜道:“按照原本的軌跡,你被青塵大真人徹底打壓,即便成爲下代掌教真人後,也被徹底架空,直到青塵大真人坐化,才以百歲高齡得掌道宗大權。”
秋葉面無表情,掌中劍氣越發濃郁。
蕭瑾乾脆坐在地上,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不信,畢竟現在蕭煜沒有死,你們倆並騎入中都,正是意氣風發時,他做了名副其實的西北王,你也重新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道宗首徒,再說這些確實沒有太大意思,可你想過沒有……”
秋葉冷然問道:“想過什麼?”
蕭瑾伸出手指在自己身前的沙灘上寫下四個字,在最上面的是天下二字,在天下兩字下面,一個人字,一個仙字。
秋葉一笑置之。
蕭瑾繼續寫下三個字,是一個人名。
一直臉色平靜的秋葉臉色微變。
蕭瑾又寫下崑崙兩字。
秋葉終於忍不住失聲道:“你如何知道?”
蕭瑾搖頭道:“不可說。”
秋葉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掌中的劍氣徹底散去。
蕭瑾笑了笑,伸出手掌抹平了這些沙地上的字跡,擡頭望着秋葉道:“真人可是信了?”
秋葉默然不語。
“真人若是放我離去,我日後定有相報,不過真人一定要趁早,這世道在變,若是晚了,一些我知道的事情恐怕就不作數了。”
秋葉低下頭,問出了自己最後一個問題:“姑且信你,那最後是誰做了皇帝?”
蕭瑾先是一愣,繼而嘆息道:“秦顯這個小皇帝自然是難逃一死,然後便是蕭烈立蕭周,年號黃龍,後十年裡,幾乎一統中原,於黃龍十年遠征後建時,宿於錦州靜覺寺,黃龍十年六月初二,原本駐紮於北都的牧人起千里夜襲靜覺寺,夥同佛門中人在靜覺寺誅殺蕭烈,繼而進取東都,挾持蕭帝,牧人起自封攝政王,黃龍十八年,牧人起卒,其婿査莽篡權,逼蕭帝退位,改國號大新,年號太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