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提前佈置會議廳,壁爐和茶壺都空空如也。當然,這不是值得在意的細節。窗簾在玻璃前鬆散地鋪開,但昏暗的光線還是不足以讓某人滿意。“我真不知道這次集會有什麼意義,聖者大人。”老奧斯維德說,“連統領大人都不在。我看在天文室裡召開也不錯,何苦要爬樓梯呢?”
他的抱怨不無道理。此刻會議廳內僅有兩位大占星師,外交部完全缺席。青之使和“風暴頌者”正因聖卡洛斯的亂子忙得不可開交,雪災和叛亂造成的損失依舊困擾着當地人。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之一則繼續回到伊士曼,藉助星之隙將搜尋某個學徒的人手接引回克洛伊。“守門人”向來不會離開阿布羅茲。至於“艾恩之眼”拉森,聖者沒有允許他參與本次集會。
長桌的盡頭點着一支蠟燭,焰苗隨人們的呼吸跳躍,散發出來的光卻是血紅的。
“是這樣的,西德尼,接下來的消息我認爲在會議廳宣佈會比較有儀式感。”聖者開口,“沒錯。還是那個該死的預言夢。我確信它已經開始了。”
“羅奈德他們遇到了問題?”
“哼,我早知道你們都不看報紙。沒了占星術,你們的眼睛和耳朵頂什麼用?”聖者用手指彈了一下燭焰,火星四射,在房間裡飛舞。它們朝前飄蕩,變爲拖着尾焰的長長星光,聚集交織成一片柔和的輝幕。
一個人影在當中出現。他站在古怪的臺階上,手裡握着長及腳踝的羊皮紙讀稿。“提議不通過。”他以嘹亮的嗓音宣佈。臺階周圍是一圈環帶狀議會桌,呈發散式向外擴張。每一張桌子後都擠滿了神秘生物。
“聯盟會議?”奧斯維德扶了扶他不怎麼用到的老花鏡。
影像和聲音在繼續。
“……坦率地說,我們從這種關係中得到的限制遠多於收益。聯盟的裁定結果令人心寒……血裔的存在是我族先祖的智慧結晶,它們的象徵意義更甚實際的幫助,價值難以估量……”
“作爲暗夜中的貴族,秩序之地誕生的神秘生靈,我族在守誓者聯盟中受到如此不平等對待,諸位竟認爲非常合理!太遺憾了,我們已經走在了分歧的路上……”
“這是我們的榮譽無法忍受的,是最大的羞辱……”
當光影消失時,會議廳跟聯盟議會現場一樣鴉雀無聲。
兩位大占星師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特羅爾班·德拉布萊宣佈退出守誓者聯盟,毫無疑問,他們的理由是說給自己聽的。奧托瞎了嗎?諾克斯到處都是荒唐事!”“銀十字星”評論。
“看來動亂的起因已經浮出水面了。”聖者指出,“紅之預言的主角就是德拉布萊領導的暗夜血族。海倫認爲夢境與伊士曼有關,或許這些大蝙蝠要把人類王國當做新的殖民地?”
“你對事件的猜測更荒唐,聖者大人。”泰倫斯含糊地說。“伊士曼不適合血族居住。這我可非常瞭解。”
“說得不賴,神秘種族學家。”高塔的先知咳嗽一聲。
老奧斯維德皺着眉頭:“德拉布萊是個瘋子,血族早晚要在他手上完蛋。可聯盟怎麼回事?他們居然同意了?”
“因爲盟約。”聖者告訴他們,“與黎明之戰不一樣,守誓者聯盟的契約使那些神秘生物種族間的關係更類似於經濟上的互相促進,而非完全的一體化。當聯盟的利益受到損害時,他們絕不會輕易放棄,但現在血族退出聯盟……老實說,對大多數人根本沒有影響。”
“由於種族的習慣及先天條件的原因,這些大蝙蝠本來就是需要別人援助的對象,也許其他人樂見其成。”泰倫斯也說,“當然聯盟也不是沒損失,德拉布萊家族的神秘度僅次於巴奈特和伊文捷琳。”
“那就不叫僅次於。他們差得遠。”
“深空牧首”一眼都沒看自己的同僚,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指頭,好像他到此的目的除了遵從聖者的命令,就只有爲集會提供相關神秘生物的資料似的。
“我以爲起碼瓦倫泰恩·扎克利不會同意,這頭老獅子在想什麼?”奧斯維德輕聲細語地詢問。“難道守誓者聯盟內部出現問題了嗎?”
“你要知道,西德尼,守誓者聯盟本就是爲了各族利益而組建的。”聖者爲他解釋,“你不能用高塔或法夫坦納的標準來要求他們。事實上,連矛盾重重的聖瓦羅蘭都比他們來得團結。這就是聯盟的存在形式。你瞧,不是還有很多神秘種族沒有加入聯盟嗎?”
事實上,加入聯盟的諾克斯神秘種族纔是少數。守誓者聯盟當然願意壯大自己的力量,但他們得考慮新成員會給他們每個人帶來什麼。倘若隨便哪個小族羣都能被聯盟收留,現在想離開的恐怕就不止德拉布萊一個了。更何況,真正強大的神秘種族例如霧精靈,他們自己就能成爲神秘領域的支點,無需依靠集體生存。
老占星師不得不承認高塔先知說得沒錯。“說實在的,那些小種族既然能挺過諾克斯的百年戰爭,倒還真不用到哪個神秘支點尋求庇護。”這些強大的神秘種族的確存在。“不過特羅爾班·德拉布萊又不是聖者大人,他的自信就跟他的存在形式一樣令人起疑。”
連他這樣專精於天文學的占星師都弄不清吸血鬼究竟是否屬於秩序生物。德拉布萊居然還敢以此爲藉口——血裔形成的關竅對神秘領域而言已經不再是秘密。他在聯盟議會上控訴的所謂血脈傳統,聽上去也跟胡言亂語沒兩樣。但願出席議會的成員不要爲此失禮發笑。
房間裡傳來嚓擦的細微響動。“深空牧首”泰倫斯·史都華德正在用指甲刮下桌面上的蠟油。他的話語也隨之響起。“那是因爲,”臨時的天文室教授緩緩開口,“現在也沒有什麼非得依靠集體才能度過的難關。”
“安逸的日子總會讓人萌生一些荒唐念頭。”老占星師哼了一聲。“早晚他會後悔的。”
“不早不晚,就是現在。”
聖者吹熄蠟燭。“紅之預言正在伊士曼發生,命運之輪的轉動再也無可阻擋。”他疲憊地嘆息,“既然我們無法抽身,便只好盡力止損了。在集會開始前,我已經將我的一切考量通知給咱們的統領大人了。”
老占星師顫抖的雙手十分怕人,泰倫斯也擡起頭。他的目光開始在聖者身邊的空座位上聚焦。“他很快離開了?”
“畢竟小海倫和那頭獅子還在伊士曼。”老奧斯維德用飄緲而急促的嗓音說,“還有那兩個可惡的小學徒。羅瑪是應該接受點教訓,可尤利爾則完全是被他的導師牽連。這種事情不適合作爲實習題目,教育部沒人提出異議嗎?”
“白向我保證。”沒有了血紅的燭焰,黑暗也令人安心。聖者從椅子上站起身,夜幕星光投射在牆上。一面深藍底星紋旗幟掛在他身後,銀色織線流動着柔和的月輝。“這件事外交部會妥善處理,高塔不需要給予任何情報信息之外的援助。事實上,他在離開後就封鎖了星之隙。”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如果紅之預言對應德拉布萊會有動作,那麼無疑整個血族都會被牽扯進去。要我說,即便他是統領,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可這是白要求的,我得顧及他的感受。他不是我的學徒……況且你們必須得承認,我們的統領大人確實有非凡的能力,起碼對付德拉布萊沒問題。”聖者說,“重點依舊在於伊士曼。他自己也明白那個人類小國的意義,而我們必須遵守約定——伊士曼確實是克洛伊的屬國,我們有責任保護它不受神秘領域的侵害。不是血族,而是神秘領域——這纔是他實際上要面臨的難題……”
“我敢打賭,守誓者聯盟肯定不會幫德拉布萊的忙。”奧斯維德說,“但觀景臺還在伊士曼發現了法夫坦納的蹤影。血族與霧精靈有仇,是不是?”
“不,暗夜精靈纔是血族的死敵。伊士曼不是幽暗之角,否則血族也不會到哪兒去。”神秘種族學家泰倫斯說。
“管他怕什麼,我們的統領大人才不會在乎這些。要知道,打架可是他當年唯一及格的科目。”老占星師咕噥。
“可他纔剛從聖卡洛斯回來。”這種說法不大準確,應該是他剛剛拆掉了霧之城。泰倫斯表示質疑,“時間會不會太緊了?白之使也會勞累。聖者大人,你這是在壓榨員工。”
“他是主動加班的。”老奧斯維德提醒。“跟我不同。”拜白之使所賜,他要在觀景臺值班一整個收穫之月。可以看得出來他到現在還耿耿於懷。
“確實有點過分。”高塔先知忽然愉快地眨眨眼。“所以到時候我們再幫忙也來得及。這就是蒼穹之塔與守誓者聯盟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