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崩一

八十三 崩一

阿福回到府中,時間已經不早,天早黑透了。朱氏喂李譽吃了奶糊糊,已經將他哄睡了。阿福進來時,朱氏正守在李譽身旁做針線,時不時轉頭看一眼,臉上帶着一種滿足的安寧。阿福覺得心裡一下變得踏實了,她有些疲倦的在炕沿坐下來,低頭先盡情的看了兒子幾眼,小傢伙睡的很香,頭髮有點長,把額頭都蓋住了。

“宮裡怎麼樣?”朱氏小心的問。

“皇上醒過來,應該是沒事兒了。”

朱氏長長的鬆了口氣,合十說:“真是佛祖保佑,沒事兒了就好。”她打量阿福,“你這幾天也瘦了,想來王爺也勞苦,過後可得好好補一補。”

“母親也早些歇着吧,天不早了,這些天都累。”

“嗯,皇上好了,真該好好賞一下府裡的人。”

“母親替我想着些,我事兒多,怕真忘了。”

朱氏笑着說:“好,我就替你想着。晚上我就在西屋睡,譽哥兒交給旁人帶我不放心。”

阿福也沒推辭,姊妹瑞雲這些天也熬的不輕。

梳洗了睡下,聽着外面的風又緊起來。

她想了一會兒,翻了幾回身。或許是下午在宮中睡過,這會兒她雖然還是疲倦,卻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淑秀輕聲說:“夫人,要茶嗎?”

“不要,快睡吧。”

淑秀也睡不着,許是炕燒的太熱了。

她在小牀上也輕輕翻了個身。

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又想起玉夫人死去的那天的事情。玉夫人把所有人都打發出去,包括她。

淑秀不知道殺她的是什麼人,可是,能讓玉夫人事先把人都敢開的……一定是她認識的人,而且他們一定說什麼極隱秘的話。

玉夫人真美,淑秀沒再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

……這樣美的人,怎麼會一直沒有什麼名聲,默默生活在民間,一朝進宮,突然間大放異彩呢?之前怎麼沒人知道她?

淑秀覺得心裡有一絲絲恐懼,又悄然探出頭來。

她恍惚想起,那天她最後一個退出來,看到倚在牀頭的玉夫人正拿着小銅鏡攬鏡自照,脣上塗了鮮豔的胭脂。

她要見什麼人呢?

這已經不是頭一回,就算玉夫人在病中的時候,也有過兩次。

甚至……玉夫人在德福宮小產的那天晚上……

淑秀微微發抖,卻不是因爲冷。

炕燒的是熱了些,阿福覺得身上微微沁汗,把上面一層被掀開了些。

淑秀起來倒了茶給她,阿福漱了口,喝了半杯。

淑秀想再放下帳幔,阿福搖搖手:“別放了,怪悶的。我聽着你也沒睡實。”

“嗯。”淑秀放下杯子又躺回小牀上。

她心裡亂糟糟的像塞滿了雜草,憋的實在難受。

“夫人……”

“嗯?”

“我好像聽說,蕭駙馬以前是在禮部做個小官?”

“嗯。”一場動亂,摧毀了許多人,也成就了許多人,“聽說是謇州人,離京城可也算是極遠了。”

“謇州啊……”

“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淑秀頓了一下,阿福還以爲她沒聽到自己問的話。

“玉夫人,好像也是那一帶的人。反正,都靠近西南。我們都說,玉夫人八成有那邊的山族人的血緣,肌膚白的像雪一樣。”

阿福對玉夫人的印象已經很淡了,現在想起來,也不太記得她的眉眼長相,只是那種絕代風華留在心中的印痕最清晰。

從西南來的玉夫人,謇州的蕭駙馬,被玉夫人鬥垮的麗夫人,還有劉潤似乎曾經提過,麗夫人的兄長曾在西南軍中任職……

似乎有什麼事情,模糊的在腦中慢慢成形。

阿福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慌。

她感覺自己走近了一扇門,門後面有令她恐懼的事情。

遠遠的,外面的風聲中似乎還有,別的什麼聲響。

阿福動了一下,淑秀急忙披衣起來,快步走到窗邊側耳傾聽。

是鐘響。

夾雜在嗚嗚的風中的,是皇城的鐘敲響了。

阿福在心中數着次數,等鐘聲終於停歇,她臉上的血色褪的一乾二淨,淑秀肩上披的襖滑了下去,她緩緩的跪在了地上。

那邊屋裡李譽忽然哭了起來,朱氏輕聲哄他,可是哄不住。

遠遠近近的,燈漸漸亮了起來。

未出正月,廊下掛的彩花紙燈還未取下,在清冷的細雪中,看起來有一種異樣的悽清。

朱氏抱着李譽過來,看着人將廊下的燈籠換成了藍道白紙燈籠,有些驚疑不定:“這是怎麼了?”

“皇上……駕崩了。”

朱氏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要麼就是睡覺做夢還沒有清醒。

“怎麼會呢?皇帝……不是說,下午好轉了嗎?”

下午恐怕是迴光返照。

“還沒有宮裡的消息,剛纔敲的是喪鐘。天亮後我會進宮去……”阿福轉頭對楊夫人說,“府裡的事,還要夫人多費心。”

楊夫人點點頭。

誰也沒有想到皇帝會走的如此突然,一點預備都沒有,阿福天不亮即準備進宮,孝服就是用庫裡的白疊布和麻布現裁的,粗粗縫起,好在沒人會在這事上挑理。府中上下人等都是一身縞素,就算沒來得及穿上孝服的,也是粗布衣裳白布繫腰,下面的鞋子也用白布包了起來。

風雪變緊了,阿福的車到了宮門前,禁衛迎了上來,查驗後放行。

阿福抱着兒子下車,李譽也穿了孝服,頭上勒着一條白帶子,他比平時安分許多,靜靜的打量着四周的一切,一聲不響。

宮中的凝重肅殺之意沉鬱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宮道上一個人影也瞧不見,四周安靜極了,這座皇城死氣沉沉的,沒有半點兒活力。

遠遠的一個人迎上來,灰藍的袍子,腰繫白帶。

“夫人。”

“劉潤,”阿福有太多疑問,可是這裡卻不是說話的地方,她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王爺在哪兒?信殿下呢?”

“夫人請隨我來。”

天灰濛濛的,雪越下越緊。

阿福將李譽抱的緊了一些,隨他一起朝前走。

這個冬天似乎特別的冷。

皇帝死了,就像山崩河斷……可是,還有一件事情,比皇帝的死更重要。

國不可一日無君……

——新的皇帝,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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