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清是真心想當好父母官,當個清官。
真正的好官。
可這並不代表他會犧牲自己家人,如同好幾年前的天災,瘟疫之前一樣,事情真的到了迫不得己,到了不能不選擇時,他是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家人出事的。
他是人,不是聖人。
而站在他身後的家人,妻子,孩子就是他一往而前的動力。他當個好官是爲了百姓,是爲了讓自己的妻兒在人前得到一個份尊重,他不想讓自己的妻子在如同多年前在村子裡一般被人非議,雖然那諸多閒話的源頭還是在伏秋蓮身上。
但不管如何,他只要讓自家娘子過的舒心些。
有娘子,有孩子,有一個家在他的身後。
這是他內心最深的守侯。
所以,哪怕是王六這個認識的人,哪怕,這個人是劉太太的親弟弟,連清也不想讓伏秋蓮冒這個險!
劉太太臉色微變,“連大人——”
“你什麼都不用說,我知道你的心情,如果可以,別說是你弟弟,就是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見死不救,若是平時,娘子她不救,我還會幫着勸,甚至會想辦法讓她幫忙,可現在,”連清眸光淡淡,神色平靜,看着劉太太慘白的臉,出口的語氣裡不帶半點情緒波動,“娘子有身孕,我不想我娘子和孩子有事,和你不希望弟弟有事的心情是一樣的。”
“……”
劉太太閉了下眼,只能看向伏秋蓮,一臉的祈求。
伏秋蓮朝着她安慰般笑笑,扭頭對着連清嗔怪的瞪他一眼,“你瞎擔心什麼呢,我不會有事的,你就放心吧。”
“當真?”
“一會楊老大夫來了我請他出手,我在一旁看着,我不出手,這樣好不好?”伏秋蓮有些好笑的看着連清,把他往外推,“你還是去前頭忙吧,這裡又用不到你。快走快走,別在這裡添亂。”
“……”連清黑了臉,他在這裡是添亂?!
門外頭剛好撞到端着水盆進來的冬雪,連清是把人攔下,對着冬雪叮囑了又叮囑,最後更是鄭重的交待,只要看到伏秋蓮有所不妥,不管太太當時做什麼呢,一定要把她給攔下,看着自家老爺那一臉凝重,彷彿自家太太要上陣殺敵般的感覺,若是換個時間,估計冬雪得笑起來。
可現在不是時侯呀,屋子裡人命關天呢。
她點頭,“老爺您放心吧,奴婢一定照顧好太太。”
“嗯,你進去吧,有什麼事趕緊和我說。”
“是,老爺。”
屋子裡,伏秋蓮有些不好意思,“你別聽他的,他最近這段時間事情多,兩次的兇手都沒抓到,腦子裡繃的太緊,無形中就擔心的有些多,不是有意針對你的——”
劉太太有些虛弱的笑,“我知道,謝謝你。”
如果換做是她,站在連清的位子上,她也會擔心的。
除非,連清一點都不在意這個家。
不在意自己的妻兒。
否則是個男人都會關心吧?
驀的,她嘴角勾出一抹嘲諷的弧度,怎麼會是個男人呢。那個男人不就是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妻兒出事,寧願相信身側的妾室,卻不信她這個原配嗎?
劉太太看着榻上躺着的人事不醒的弟弟。
頭一回恨死了自己的心軟。
要是不一開始她就把莫姨娘的事給說出來,或者,是把那個孩子在沒出生前給掐滅掉,後頭的這些事就不會有了吧?在這樣緊張的時刻,劉太太猛不丁的想起了伏秋蓮曾經和她說過的一句話——人心,不能試!
如果,她早一點動手,把禍患解決。沒有因爲對方只是個孩子而一時心軟,那麼,自己母子這些苦不會受,而小六,也會好好的在鎮上過着囂張卻舒心的日子。
不會有現在的生死未卜……
“伏家丫頭,這是怎麼回事?匆忙的把老頭子叫過來,你那管家說的那麼嚴重,讓我把我家傳寶貝都帶過來,還說是你說的,這是出什麼事了不成?”門外頭楊老爺子一腳邁進來,嘴裡本來還嘟囔着呢,結果一眼看到榻上的王六公子,不禁就是一怔,“這是,怎麼傷的那麼重?”
楊家以外傷爲主,這麼多年來的經驗,楊老爺子只一眼自然就看看出了王六手腳皆斷,肋骨有傷的實情,他眉頭就皺了下,“伏丫頭,這是怎麼回事?”
“老爺子先什麼都別說了,救人吧。”頓了一下,伏秋蓮看向楊老爺子,“我不拿老爺子您當外人,之前我會的那些我基本都和您老說過,現在我這身子不合適,您老出手會利落些,我在旁邊幫襯着,先處理斷骨吧。”
“也只能是這樣了,不過這樣的傷情,難吶。”
伏秋蓮也點點頭,要想完全康復的確是難,接過冬雪備好的托盤,她一樣樣檢查着東西,猛的想起什麼看向楊老爺子,“之前我和管家說,請您老一定要帶楊家的接骨膏,您沒忘吧?”
“沒忘,依着你的話,拿的最好的。”
“多謝您。”伏秋蓮對着楊老爺子微微一笑,如果說兩人一開始的針鋒相對,那麼在這幾年的相處中,不知不覺的頗有幾分忘年交的情份在,楊老爺子對於伏秋蓮腦子裡那些奇奇怪怪的醫術想法很是感興趣,而伏秋蓮卻敬楊家醫術,醫德出衆,她到目前爲止也沒有想到要開醫館。
有些簡單的,能操作的醫術,她就儘可能的說出來。
能讓老百姓受用呢。
至於這各種的接骨術,楊老爺子更是纏着伏秋蓮說過不少回,甚至老爺子回家之後還會拿着一些小動物做試驗!所以,伏秋蓮這會說有勞他做主手,大半輩子的坐館經驗,伏秋蓮和他說過的理論知識,再加上不少次的實踐,老爺子還真沒什麼怯場的。
倒是一側的劉太太很是擔心,嘴張了張,卻又閉上。
她要相信伏秋蓮纔是。
不遠處,伏秋蓮微微一笑,反眸看向劉太太,“你放心吧,老爺子的醫術如何我心裡有數,對於這次的動手,老爺子動手會比我動手高出好幾成的把握。”
“嗯,我相信你。”
伏秋蓮點點頭,準備開始手術時她直接趕人,“冬雨,扶劉太太去外頭侯着。”劉太太不捨的看着暈迷中的弟弟,眼圈裡掛着淚花兒,最後猛的一扭頭,對着冬雨搖搖頭,“不用扶,我自己走。”
外頭,劉太太看着眼前的茶盅不出聲。
哪裡還有什麼心思喝茶呀。
倒是前面連清聽到冬雨的送信,着實鬆了口氣。
楊老爺子動手的好啊。
他是真的怕累到自家娘子,伏秋蓮之前給人接骨,甚至幫着劉太太接生時,回家之後一臉虛脫,累的不能再累,恨不得矇頭倒牀上大睡個好幾天的樣子他是記憶猶心。
爲人夫,爲人父,他怎麼可能不擔心?
成同知看着他一個勁的走神,甚至有丫頭過來,不禁就笑看向連清,“怎麼,連大人這是和連太太鬧彆扭了不成,還要人來通風報信,想着如何取悅連太太麼?”
“成大人這是什麼話,來了個傷人,我不放心。”
傷人?成同知臉色微變,挺直了身子,“什麼傷人,和咱們的事有關係?”他雙眸灼灼,一身凜冽的樣子倒是逗笑了連清,“沒有的事,是我太太的朋友,喏,就是那位劉太太的弟弟,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傷的挺厲害的,楊老大夫正在幫着接骨呢,我不放心,所以才——”
“楊老大夫可是有幾年沒親自出手過了,咱們縣裡可都是盼着能以請動老爺子出手治傷爲榮呢,這次卻——應該是連太太請出來的吧?”連清聽到成同知這話倒是有幾分小小的吃驚,這個楊老爺子他也曾見過幾面,每天笑呵呵的,好像沒有一丁點的脾氣,伏秋蓮曾不止一次和他說,老爺子的醫術很好,沒想到,竟然這麼被人尊崇……
連清笑了笑,沒出聲。
手術一直持續到下午,整整花了一個半時辰纔算結束,最後一塊板打上,固定好,楊老爺子身子輕晃,幸好他身側的藥童眼急手快的扶住他,“老爺子——”
“呵呵,沒事,沒事,人老了,體力不支。”
屋子裡收拾的事情交給了小童和冬雪,伏秋蓮和楊老爺子則坐在了外頭的廳裡,劉太太看到兩人出來,眼前一亮,張了張嘴硬忍着沒問出來,卻是親自幫着楊老爺子捧了茶,雙手恭敬端過去,“爲了家弟的事辛苦您,老爺子請喝茶。”
“呵呵,應該的,你是伏丫頭的朋友,別客氣。”
伏秋蓮也接過小丫頭遞來的紅棗茶,抿了一口緩和了下情緒,雖然說她沒動手,也偶爾會坐下來歇口氣,可這樣堅持一個半多小時,也是很累的好不,平靜了下,她笑着看向伏秋蓮,“生命沒什麼大礙,你別擔心。”
“那,那他的手腳——”
伏秋蓮微微蹙眉,這個還真的不好說,按照她的想法,自然是想着完好如初,可這邊的醫療技術,設備器械都落後不止幾個層面,如今雖然是斷骨處理好,可以後的癒合,生長,甚至會不會發炎,有沒有錯骨等都是需要考慮的。
“難道,治不好了?”劉太太臉色發白,身子搖搖欲墜。
楊老爺子卻是笑着開了口,“你別擔心,我接的骨我心裡有數,他的手腳只要後續照顧妥當,半年之內不要下牀,好生休養,哪怕是不能完好如初,也能恢復個十之七八的。”
“老爺子您這十之七八的意思是?”
“做不得劇烈運動,跑不得路提不得重物,但一般走路,日常生活等還是可以的。這一點老朽我敢給太太你打保票。”楊老爺子一捋鬍子,笑呵呵的,“沒你想的那麼差,放心吧。”
劉太太到了這會纔算是稍鬆了口氣,起身對着楊老爺子深深的一福身,“老爺子大恩,小婦人無以爲報,日後我定和家弟給您供長生牌位。”
“可別,我可不想活那麼久。”楊老爺子趕緊擺手,又是搖頭又是拒絕的,“老而不死謂之賊,七十古來稀正正好。”
“老爺子您謙虛呢,我看呀,您能活一百歲。”
“不要,七十就好。活太久累贅。”楊老爺子笑呵呵的,這兩年的心境愈發平和,對世事看透,想的也很通透,生死不就那麼一回事麼?老爺子別了兩杯茶,歇過來了這口氣,笑着擺擺手,“我把方子開了,你派個人和我去拿藥,後頭就按時換藥就好,你也都清楚怎麼護理,我可是要回家了。”
“我送您。”
“別,你別動,我老頭子自己走就是。累到那個還沒出世的,連大人怕是要怪怨到老頭子身上來的。”伏秋蓮笑起來,一側冬雪笑着福福身,“那奴婢代我家太太送您。”
劉太太也起身,“我送老爺子您出去。”
“都別送,該幹嘛幹嘛去,我自己走。”
雖然楊老爺子是這樣說,可劉太太和冬雪卻是堅持着把人送出門外,直到回到了屋子,劉太太先是到了裡屋看了一眼,王六包的像個棕子一樣,全身不能動彈一點。
雙眼緊閉,眉頭鎖着,臉上的顏色還是白的。
心頭狠狠的抽痛了一下,她轉身回到外頭廳裡,伏秋蓮看着她嘆口氣,“你別擔心了,能有這樣的一個結果已經是很好,後頭下來的護理,我讓冬雪她們幾個親自照顧。”
“這哪裡好,我回頭把周媽媽送過來。”劉太太看着伏秋蓮,對着她搖搖頭,“你不用再說別的,我家裡頭還有人,不至於就少了周媽媽一個,但你這裡卻不同,人多事雜,偏你這身子又,我讓周媽媽過來親自守着小六,當然,有什麼事怕還是要麻煩你和冬雪她們的。”
“那也好,就依着你。”伏秋蓮剛纔話一說出來就覺得有些不妥,她是真的一心爲着劉太太好,周媽媽是她最倚重的,幫着她把家中事務打理操持的極好,又會照看孩子,不知道劉太太省了多少事,就如同劉媽媽在自己身邊的作用。
如果周媽媽過來照顧王六,劉太太肯定會有些手忙腳亂。她是隻想着這一碴了,卻着實忘了劉太太是王六的親姐姐,弟弟爲了她這個姐姐傷到這樣,她不能親自守着。
再不派個信得過的人過來,她哪裡能放心?
知道王六一時半會不能醒過來,伏秋蓮看向劉太太,“我讓劉媽媽和辰哥兒把安哥兒接了過來,這會應該在前頭玩呢,咱們過去看看?”
“嗯,多謝你還幫我想着這事。”她之前是帶着兒子一塊和王六出去的,結果路上出事,王六和人動手,卻被人家給圍着一番狠打,她當時就嚇的懵了,幾個大夫請過來人家都是搖頭,而後客氣幾句走人。
情急之下她只能想到了伏秋蓮……
帶着王六過來,兒子就留給了周媽媽和兩個小丫頭。
這會伏秋蓮一提起來,劉太太纔有些後怕。
幸好沒出什麼事。
想起這一碴劉太太就是一臉後知後覺的害怕,這要是自己爲了小六,把兒子丟在大街上再出點什麼事。她這個當孃的是真的不不用活了,可以直接去撞牆。
“沒事,好好的呢。”伏秋蓮看出劉太太臉色不對,輕輕的拍着她的手安慰,心裡卻是也在感嘆,劉太太這兩年是不是在走黴運呢,看看這兩年不順的。
希望這些事情早點過去吧。
王六留在了連家,不留也不成啊,挪動不得。周媽媽直接便被劉太太留在了連家,親自守着王六公子,貼身照顧,至於外圍的事情,煎湯熬藥之的事卻是少不得要麻煩冬雪她們,事情到了現在,劉太太都覺得不好意思說那個謝字。
她欠了伏秋蓮多少呀。
連帶着幾個丫頭的人情她都欠了不少!
送走了劉太太,眼看着就要到用晚飯的時辰,伏秋蓮讓辰哥兒和冬雪幾個去院子裡玩,她自己則靠在軟榻上閉了眼小憩,眼是閉上了,可腦海裡卻浮想着劉太太的話。
她開的是乾果鋪子,今個兒是安哥兒嚷着要出去。她想着家裡左右沒什麼大事的,便索性帶着安哥兒去街上的鋪子裡看看,王六自然是跟着出去的,只是到了鋪子裡,一開始都是好的,可出門的時侯去遇到了幾個人……
幾個男人對着劉太太調戲,甚至要動手。
王六能幹麼?
雙方你來我往的,直接就動了手,王六一個人呀,就他那小身板,能禁的住?幾個人把人打的爬不起來,哈哈大笑着走人,劉太太在請不到大夫的情況下把人帶到她這裡來。
聽着好像是個意外。
就如同上街去採買的良家女子,遇到了街上調戲的紈絝或是惡霸,女孩子不服氣,偏巧有人跳出來打抱不平,身爲惡霸的一方惱了,好啊,爺不過是調戲個女人,關你鳥事?
給我打,狠狠的打,往死裡打!
很正常的事,別說這裡,就是現代這種事也是有的。
可是,不正常的卻是,那些人,打哪裡不好,非要把王六的腳腿給打斷?要是一般的打人鬧事,怎麼會盯着手腳幾個地方,受傷的應該是全身才對。
她揉着眉心,愈發覺得這事不對,有種怪怪的感覺……
------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