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包山下,北元大營連綿十餘里,燈火通明。說是營地,倒不如說是草原上的城市更貼切。
在這座草原城市的最中央,是北元的斡耳朵所在。
‘斡耳朵’是蒙古語‘宮殿’的意思。在蒙元的歷史中,斡耳朵不僅是皇帝和后妃的住所,也是蒙元的朝廷所在。
它的外圍設有柵欄和壕溝,將王公貴族和普通百姓分隔開來,柵欄內還有北元皇帝的怯薛軍宿衛宮廷,以保證貴人們的安全和隱私。
斡耳朵最中央的那座最大最豪華的宮帳,名喚‘昔剌斡耳朵’,‘昔剌’是蒙語黃色的意思。這座黃色的宮帳,就是北元皇帝脫古思帖木兒的‘皇宮’了。
雖然斡耳朵外的子民們衣食不周,生活窘困,但至少在這座‘皇宮’裡,還依稀能感受到當年大元帝國的輝煌和富庶。它的外牆整個覆以白氈,頂棚用的是織金料子,內部鋪有華麗的地毯,裝飾非常奢華。
此時已是三更天,整個北元營地只有這座‘皇宮’燈火通明,輕快悠揚的馬頭琴聲中,貌美如花的胡姬,赤着腳在地毯上翩翩起舞,爲北元皇帝脫古思帖木兒跟他的王公重臣助興。
脫古思帖木兒酷愛通宵達旦的宴飲,幾乎連日不輟,哪怕在行軍途中也不例外,而且每飲必醉,酗酒十分嚴重。
他這種行爲倒也可以理解,脫古思帖木兒是元順帝的次子,按說是輪不到他做大汗的,可他大哥昭宗皇帝唯一的兒子買的裡八剌,因爲被明軍俘虜五年才放回,已經不得到王公重臣的信任,所以在他大哥駕崩後,蠻子和哈剌章居然把他扶上了汗位。
脫古思帖木兒就這樣當上了北元的第三任皇帝。
這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北元苟延殘喘到現在,非但早就光復無望,連自身的生存都很成問題。這種皇帝當着有什麼滋味?而且整日裡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精神壓力又大,與其痛苦的清醒着,還不如整日裡醉生夢死呢。
“來來,諸位愛卿咱們再喝一碗。”脫古思帖木兒端起金碗。因爲長期過量飲酒,他的手不由自主微微顫抖,灑出了不少馬奶酒。
“陛下,夜深了,我看喝完這碗就結束吧。”丞相失烈門勸說道:“我們已經喝了十壇了。”
“丞相又來掃興。”脫古思帖木兒伸出兩根手指,大着舌頭道:“十壇算什麼,起碼要喝夠二十壇!”
“哈哈哈,好!來,乾乾幹!”一衆王公轟然叫好,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正是因爲有一羣‘志同道合’的臣子,脫古思帖木兒纔會樂此不疲,終日宴飲。
當然也有看不慣的,比如丞相失烈門,還有太保蠻子。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跟着元順帝北徙以來,二十年間忠心耿耿,矢志不渝的保扶皇室,結果保了這麼個玩意兒,他們心裡能痛快嗎?
失烈門是丞相,得顧着皇帝的面子,不能把關係搞僵了。但蠻子是帶兵的,性子剛烈,不願虛與委蛇,便板着臉不喝。
“太尉怎麼不喝?”他這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平時脫古思帖木兒就當沒看見的,但人一喝醉了就不可理喻了。脫古思帖木兒這會兒也忘了自己的政權,全靠蠻子和哈剌章撐着了,醉眼惺忪的瞪着他道:“你這是要抗旨嗎?”“皇上喝醉了。”蠻子板着臉道:“還是先去休息,等明天醒了酒,再下聖旨處分爲臣喝不遲。”
“明天還得繼續喝呢。”脫古思帖木兒醉態可掬道:“朕可沒閒工夫處分你。”
“太保快喝了吧,別掃皇上的興了。”衆王公也從旁勸道:“就是,不就喝碗酒嗎?”
“哼!”蠻子實在聽不下去,一拍桌子,呵斥衆王公道:“就是你們這羣佞臣,一味的逢君之惡,皇上纔會染上酗酒的毛病的!”
“你說誰有毛病?”脫古思帖木兒不高興了,也一拍桌子道:“太保你不要太過分!真當朕不敢收拾你嗎?”
“皇上息怒。”失烈門趕忙居中調和道:“太保的脾氣直,恁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擔心皇上喝壞了身子。”
“朕不用他擔心,喝壞了就喝壞了,早死早脫生。”脫古思帖木兒酒後吐真言道:“被明軍攆到漠北,又被也速迭爾攆到捕魚兒海。稍有風吹草動,就又往東遷徙,再往東就進興安嶺了!”
說着他臉紅脖子粗的哽咽道:“自古有這樣狼狽的皇帝嗎?朕就是流寇,就是喪家之犬!”
“所以更要振作啊皇上!”蠻子大聲道。
“振作有什麼用?!”脫古思帖木兒便更大聲道:“我皇兄立志光復大元,沒有一天鬆懈過,沒享過一天的福,結果呢?從上都被攆到和林,又從和林被攆到金州,最後直接被攆到了漠北,自己也英年早逝!你說說,振作有什麼用?只會白白葬送更多的子民罷了。”
“皇上,之前的局面確實很被動,”蠻子也是神情一黯,國家頹敗若斯,作爲三軍主帥,他是要負很大責任的。但他旋即又給脫古思帖木兒打氣道:
“但那是因爲納哈出遲遲不肯與我們匯合的緣故,我們的文臣武將,還有大部分軍隊子民,都在他手裡。我們這邊勢單力孤,當然舉步維艱。”
“然而眼下,納哈出走投無路,只能率衆北上了!”蠻子越說越激昂道:“只要我們合兵一處,就會立即成爲漠北最強的力量,到時候我們就不必東躲西藏,可以舉大軍反攻滅掉也速迭爾,還有察合臺汗國,重新統一漠北了!”
“到那時,皇上就是我大元的中興之主,再次南下復我舊都,也不是奢望了!”蠻子說完,卻發現皇帝和衆王公依然無動於衷,表情都沒有變化。
“納哈出能來當然是好的,不然朕也不會在這等他到現在。但太師,還是別太樂觀了。”便聽脫古思帖木兒淡淡道:“現在已經是八月底了,你跟納哈出約定的期限快到了,他要來早就來了,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八成要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