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邵大軍班師回朝,華邵皇率百官於城門外親迎,場面莊嚴卻也不乏熱鬧。
青玉掀了車窗簾好奇的朝外面瞧,鳳凰的視線也透過那縫隙落至外頭。
皇北天仍是穿了一身墨黑金繡長袍,胯下是通體全黑的名駒夜鳧,因背對着馬車,並不能看見臉上的容色。此時正值黃昏,一襟晚照自高天之上墜下,他沐浴其中,一襲墨色周遭鍍上一層淺淺的金黃,真真是貴胄天成,宛若神袛下凡一般。
看得出來華邵皇對這個兒子極爲的寵愛,帝王親迎,他竟就那麼大喇喇的端坐在馬背上,動也不動。鳳凰不知道此時的皇北天是否高興,但他面前的帝王羣臣顯然是高興至極的。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太監拿了一道七彩聖旨宣讀了什麼,跟着便是潮水一般的賀喜,那聲音之大竟連相隔甚遠的鳳凰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或許是鳳凰此時的視線太過直接,高踞馬背的皇北天竟若有所覺的突然回過了頭。而隨着皇北天回頭,無數朝臣的視線也順着他的眸光朝鳳凰這邊望了過來。青玉被這大陣仗嚇得手一抖,那半掀的簾子便墜了下來。
飄飄蕩蕩間,鳳凰有些自嘲的翹了翹嘴角,她雖對景慕沒什麼感情,但到底是亡國公主之身,此時面對這樣歡喜的場面竟有些不知自己該有什麼反應才最爲合適。
鳳凰正爲自己最近時常會冒出來的自哀自怨感到有些自我厭棄,馬車外突地響起一竄極有規律的馬蹄聲,得,得,得得……
鳳凰心頭別的就是一跳,卻還不待細細尋思,外頭便響起皇北天熟悉的低沉嗓音,“凰兒,父皇想見你一面。”
鳳凰頓了一下,開口,“我可以拒絕麼?”
外頭一陣靜默。
鳳凰哂笑一聲,沒有再說,朝擔憂的看着自己的青玉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便起身出了馬車。
皇北天見鳳凰出來,嘴角露出一點明顯的笑意,只是待他朝鳳凰伸出手時,鳳凰卻是不冷不淡道,“亡國之奴,不敢勞煩王爺,我自己走便是。”
皇北天聞言胸口頓是刺痛了一下,他知道鳳凰對景慕並無感情,雖景慕亡國讓她從雲端跌落,但鳳凰卻並不是靠身份活着的人,而她如今之所以在自己面前做出這副謙卑之態不過是因着自己拘禁了她罷了,如此一想,心中更是酸澀疼痛難忍。
但面上卻並未表露,他翻身下馬,一手牽了馬繮,默默與鳳凰並肩朝華邵皇方向走去。
此舉卻引得華邵羣臣瞠目結舌,半晌都沒回過神來。要知道別說皇北天的身份貴不可言,少有人能望其項背,單就普通人家,這女子也是萬萬不能與男子比肩而行。
鳳凰玲瓏心思,只漫不經心的一掃,便已瞭然對面那些人的心思,但她卻並沒有因此就落後皇北天半步,天性使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無所謂,無所謂討好別人,也無所謂別人對她印象好不好。
卻不知自己這反應引得皇北天心中更添幾分喜愛。皇北天出身高貴,少聰敏,深得華邵皇喜愛,羣臣莫有不敬畏的,及長入軍,又展現出超凡的軍事才華,年不過及冠,便已是威震四海的新一代戰神,自此更少有人敢輕易與之比肩,更別說是個女人了。可現在走在他手邊的鳳凰閒庭信步,面色從容,那模樣就好似兩人比肩而行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絲毫沒有因爲他的身份而顯出半分踟躕來,這份獨屬於鳳凰的自信風采如何不讓皇北天心中歡喜?
兩人行至華邵皇跟前,不待皇北天說話,鳳凰便福身朝華邵皇一禮,“鳳凰見過陛下。”聲音平靜無波,態度不卑不亢,惹得衆人又是一陣側目。
華邵皇眸光微閃,略有些玩味的睇着鳳凰,笑道,“你這小女子倒是好大膽量,見了孤竟也不緊張。”
華邵皇年紀和景慕帝差不多,但瞧着比景慕帝精神的多,劍眉虎目,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位常年習武的帝王。此時他雖笑的玩味,但神容爽朗,讓人頗覺親近,只是若因此就小覷了他,只怕最後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鳳凰就從他眼底捕捉到了一抹一閃即逝的精光。
“古往今來,從來只有畏昏君暴君,卻未曾有懼仁德之君者,鳳凰又何懼之有?”鳳凰淡淡開口道。
“哦?你的意思是孤乃仁德之君?”華邵皇聞言更顯興味的問道,“你不過纔剛見過孤,又如何能肯定孤就不是昏君暴君呢?”
鳳凰嘴角一挑,笑容冷淡卻清雅,“鳳凰現在還完好無缺的站在這裡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麼?”
華邵皇一怔,隨後哈哈大笑,讚道,“好一個聰敏乖覺的小女子!”但凡帝王就沒有不喜歡別人稱讚自己乃仁德之君的,尤其鳳凰這馬屁還拍的毫無作僞痕跡,也難怪華邵皇聽了會龍心大悅了。
鳳凰身側的皇北天眸中亦閃過一絲隱秘笑意。剛剛他一直悶不吭聲就是因爲篤定鳳凰可以自行處理面前的境況,而鳳凰果然沒有讓他失望。說起來之前他在聽到自己父皇和羣臣誇讚的時候都未曾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這一刻卻驀地生出一種與有榮焉的愉悅。
能站在華邵皇背後最近距離的臣子哪個不是修煉成精的老狐狸?因而皇北天眸中的笑意雖也算隱蔽卻也一絲不漏的被他們看進了眼底,衆人又見華邵皇被鳳凰三言兩語給逗的龍心大悅,這落在鳳凰身上的眼神不由就變了變。
眼前的女子着實稱不上有多麼絕色,但不可否認她十分的特別。青絲烏黑如鴉羽,容貌清豔若雪中枝橫,紅梅怒放,着一身火紅金繡錦袍,未束腰,未繫帶,卻自有一番恣意風華。更爲耀眼的還是她周身所縈繞的氣度,從容淡定,不卑不亢,站在皇北天身旁竟也絲毫不遜色。有人更是眼尖的發現那女子身上所着衣裳竟是宮中尚衣局所制!
人羣中有幾人的眸色不由暗了暗。
皇北天不動聲色的在人羣一掃,面上卻是紋絲不動的淡淡對華邵皇道,“父皇,這人您要見也給您見過了,現在是不是該進城了?”
這話說的也算大逆不道了,華邵皇聞言卻並未生氣,而是指着皇北天對身後的羣臣謔笑道,“你們瞧瞧,孤不過多看了這丫頭兩眼,這臭小子居然捨不得了,巴巴的就要攆孤回去,可真是孤的好兒子啊!”
羣臣附和的發出一陣善意的笑聲。只是這笑聲是不是真的善意,卻也只有各自心中明白了。
華邵皇打趣完那一句便也就罷了,旁邊的隨侍太監見狀扶他上了步輦,羣臣緊隨其後,鳳凰照常被送回了馬車,皇北天雖想騎馬於馬車旁陪伴,但也知過猶不及,便驅馬隨於華邵皇步輦一側。
至高無上的帝王,家世煊赫的羣臣,戰功彪炳的將軍,浩浩蕩蕩的大軍,無論哪一個單獨出現都會引發一場騷動,更別說是同時出現了。馬車不過剛進入帝都,鳳凰便被那潮水一般的歡呼聲給震得一陣陣耳鳴。
“啊!是什麼東西掉在馬車頂上了!”青玉忽然驚呼出聲。
自剛剛進城便有什麼東西落在車頂,聲音簌簌,好似落雨一般。
鳳凰心中瞭然,卻並未點破,只朝青玉笑道,“既然好奇,你揭開簾子瞧上一瞧不就知道了麼?”
青玉之前被那麼多人掃視唬了一跳,到現在還有些驚魂未定,但她又着實好奇,如此一番掙扎,到底耐不住好奇心,偷偷趴在車窗上揭開了車窗簾,便見滿城鮮花漫天飛舞,乍眼瞧去仿若花海一般。
青玉一雙眼睛瞪得滾圓,連連咂舌,“居然有這麼多花,這華邵帝都的花只怕都被他們給拔光了吧?”
鳳凰被她說的笑了起來,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腦袋,笑罵道,“你這注意力怎麼就和別人不同呢?”
青玉聞言這才嘿嘿笑了一聲,“我這不是在誇獎華邵的排場大麼!”
鳳凰臉上的笑容淡了淡,“能不大麼?但凡開疆拓土在哪個國家那可都是不世之功。與之相較,這點花又能算得了什麼?所幸我們這還是在華邵,若是在以繁花似錦著稱的南豐,只怕那花海能直接將人給淹沒了去。”
青玉眼睛一直骨碌碌的在外頭瞎看,並未聽出鳳凰言語中的異樣,聞言她頭也不回的嬉笑道,“聽閣主您這麼一說,我倒是想去南豐瞧瞧呢。”
鳳凰哂笑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因是得勝還朝,大軍並未直接朝目的地而去,而是整整在帝都繞行了一週,以便讓那些爲國浴血奮鬥的將士們可以充分享受到民衆爲他們發出的歡呼聲。鳳凰雖自認與這普天同慶的喧譁並無干係,但馬車在大軍的中間位置,她自然無法先行離開,只能隨着慢慢在城裡繞行,卻是被那未曾有片刻歇息的歡呼聲給震得腦仁一陣陣疼。不僅是她,就連一向好奇的青玉在看過一陣後,也已是無趣的放下了簾子。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在鳳凰感覺自己幾乎要無法忍耐下去的時候,馬車外忽然響起一道聲音,“三公主,王爺讓屬下來問下您是否乏了,若是,王爺便攜您先行回府。”
鳳凰聞言求之不得,道,“回府吧。”
那人應了一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