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慧不知道自己是昏迷了還是清醒着。
若是昏迷了,她卻清楚感覺到全身都碎裂般疼痛;可如果清醒着,爲何她又覺得眼前全是走馬燈似的遊走畫面,時而血紅,時而漆黑,時而又是明媚一片,最後匯聚成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漠河!
潘慧猛然睜開眼,看到一張笑臉,帶着淋漓鮮血,依舊笑得瀟灑。
“抱歉。”
漠河只說了兩個字,便輕輕闔上了雙眼,皮膚開始一片一片脫落,有如銅鏽一般,還有幾分腐朽的味道。
抱歉,沒能守着承諾陪伴你走到最後。
抱歉,沒能將你從這個嗜血的皇宮中帶走。
抱歉,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便只剩下將自己一身修爲交給你,希望能就此衝破你身上的封印。
然而,這些話,漠河終於是沒能親自說出口。
他已經停止了呼吸,以極快的速度消散在潘慧面前,甚至連笑容都未曾隱去,依舊停留在滿是血污卻異常蒼白的臉上。
一滴眼淚落下,將漠河臉上的血污稍稍暈開些許。潘慧伸手抹去,卻抹不去越來越多的淚珠,只能狠狠咬住下脣才迫使自己將嗚咽聲吞進了肚子裡。
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除了心痛,再也其他。
可是,她卻無法確定自己的心到底在哪裡,因爲胸膛中那個原本跳動的位置,現在滿是麻木,只是那撕心裂肺的痛,痛得她快要窒息。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
不是說了要你走的麼?不是說了不會死的麼?不是說了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不會有事的麼?
爲什麼到最後,卻要她眼睜睜看着這個男人消散在自己眼前,無能爲力!
“啊……”
潘慧仰天長嘯,雙手狠狠插進身下的泥土裡,緊緊攥成拳,睜眼,雙目赤紅一片,眸中恨意滔天。
“你殺了他……”潘慧緩緩站起身來,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袍正在咧咧作響。
四周分明沒有一點風聲,這是真氣運行澎湃所帶來的無風自動!
但是,潘慧並沒有發現這一點。
她只是緊緊盯着刑真如,一步一步緩緩靠近。腳步極慢,似乎她已經沒有氣力,又似乎帶着千鈞之力。
刑真如眉心深深蹙起,在今夜,第一次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
那是可以將他徹底抹殺的威脅,那是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潘慧身上的強大氣勢,然而,現在出現了,並且就在他眼前出現了。
原本瀰漫的魔氣不知何時已經消散得將近無影,月光照耀在狼藉的皇宮內,竟是將月下那個單薄的身影照出了神聖的光芒。
這是錯覺?可又不像是錯覺。
刑真如心中努力壓制的魔性在這一刻蠢蠢欲動,卻不是因爲興奮,而是因爲戰意!
這是從未出現過的情況。
能讓魔界至尊出現強烈的戰意,莫非,潘慧竟然已經讓血魔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
刑真如後撤一部,這才注意到自己用來吞噬精氣的魔氣完全消散了,而他眼前,潘慧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了半空中。
就如同有一架無形的天梯,在她腳下漫延,而她只是拾階而上那般輕鬆。
潘慧擡手,右手指天,左手指地,月之光華與一瞬間匯聚在她雙手之間,將整個人都包裹成了一個光點。
“你醒了?”
淡淡的口吻,陌生的聲音,明明是潘慧在說話,卻讓刑真如不覺生出了俯視天下、憐憫衆生之感。
眼前這個漂浮在半空中的女人,是潘慧,又不是潘慧。或許,她還是潘慧,或許,她已經是一個神!
刑真如不會忘記,最初血魔便是封印在潘慧體內。
在血魔入體之後,刑真如明白了一件事情。沒有任何一個凡人之軀可以承受魔族的強大反噬之力,甚至連仙佛都不可能,除了神。
刑真如原本還以爲,這是有人想要陷害潘慧,讓潘慧被血魔所控制,最終成爲血魔的寄主。現在,他才明白過來……
如果漠河說的是真的,如果他的確是血魔的善念轉世,那麼潘慧便不可能是被人陷害,而是最初封印血魔的那個神,爲了不讓血魔再度爲害人間,以自己軀體作爲封印的神!
“你果然還是出來了。”潘慧淡淡的聲音中帶着嘆息,雙手已經輕輕垂放在身側,一頭長髮在月光之下輕輕飄動,恍若謫仙,又比謫仙多了幾分莊嚴肅穆。
“是,我出來了。”有聲音從刑真如體內發出,滄桑中帶着異乎尋常的狂傲,將刑真如驚得愣立當場,除了眼珠子可以驚恐得亂轉,他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完全不受控制了。
身上血污已經完全消失,月光緩緩散開,月下的女子一身白衣如水,脣角帶着淡淡的笑,疏離冷漠,連眼眸都不帶一絲波瀾,看着周遭的一切就好似生死無意,只有眼眉之間一片三葉草印記在閃爍着盈盈綠光。
“你想殺了我?”刑真如體內的聲音還在繼續:“當年你沒能殺了我,如今,你又能殺得了?”
“不是殺不了,只是不想殺。”潘慧開口,還是波瀾不驚的語氣,還是輕飄飄的口吻,沒有不屑,沒有傲然,只是在陳述事實:“當年不想殺,現在,想殺了。”
語畢,潘慧身形憑空消失,連氣息都察覺不到一丁點。
刑真如心下大駭,魔氣瞬間將他周身包裹,然而……
一道比月光還是純潔清透的光芒從天而降,撒落在刑真如身上,只一瞬,便將他的護體魔氣全部淨化。光芒落在刑真如身上,便已肉眼可見的速度將皮肉灼傷,冒出濃濃黑煙。
刑真如怒吼一聲,越來越多的魔氣被他匯聚起來,又很快消弭於無形,對於這道從天而降的光芒根本無從抵抗,甚至不論他移動到何處,那道光芒都如影隨形,完全不給他一絲逃脫的機會。
原本守護在不遠處的血奴紛紛四散逃竄。
他們是血奴,只是沒有了自己的魂魄,身體卻還保留有獨立的思維,在清楚看到這道光芒的厲害之後,他們理所當然的選擇了逃匿,沒有一個人膽敢上去救助刑真如。
很顯然,他們都忘記了,他們作爲刑真如的血奴,與主人性命牽連在一起。只要刑真如死了,他們絕對也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