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章大笑:“我們做奸細的,豈能不給自己留後路,實話告訴你們,我進宅子的時候,已經在外面留下了標記,我們的人會循着標記找到這裡,我要是出去了,萬事大吉,我要是沒出來,哼哼,什麼後果,你們自己清楚!況且,你們把我殺了,埋在後花園裡,我成了冤死鬼,其實,這也是我罪有應得,只是,我特別仰慕三位小姐的光彩,就是死了,也是想念的很,到了後半夜,我會從花園裡爬出來,問候三位小姐的,尤其是問候我最敬仰的芸好小姐!”
周憲章這話,秋瑾聽着倒也無所謂,她是個無神論者。唐羣英後背發涼,葛芸好更是嚇得一聲尖叫。葛芸好這丫頭,說起來膽子大,可她不怕活人,怕死人。
“秋姐姐,咱們還是別把他埋在這裡。”葛芸好顫聲說道。
周憲章見葛芸好害怕,愈發來勁:“秋小姐,我都是要死的人了,就請你們答應我這個將死之人最後的要求,我死之後,一定要把我埋在後花園裡,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月黑風高的時候,我可以和衆位小姐吟詩作賦,暢談人生……”
“你他媽的都死了,還談個鬼的人生!”蔣乃武喝道。
“那就暢談鬼生。”周憲章說道。
“你住嘴!”秋瑾把劍刃在周憲章的脖子上一頂。周憲章只得閉嘴。
唐羣英低聲說道:“秋姐姐,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周憲章心頭暗笑,這所謂的“瀟湘三女俠”,其實一個比一個怕鬼。
秋瑾點點頭,說道:“官府已經盯上了這裡,咱們得馬上離開。”
“這個奸細呢?”師中吉問道。
“帶上他,一起走!”秋瑾並不信周憲章那一套鬼話,她是個無神論者,根本就不相信鬼神之說。但她不想現在就殺了這個奸細,一則,按照周憲章的說法,官府已經盯上了這裡,但並沒有掌握這裡的情況,貿然動手殺人,只怕打草驚蛇;二則,也是最爲重要的,秋瑾想從這個奸細的嘴裡,搞清楚官府的情況,尤其是清兵的部署和調動情況,爲起義做準備。
當然,秋瑾並不知道,周憲章對官府的情況也是一無所知。
秋瑾是這次革命黨人武裝起義的總協調,地位僅次於孫文,既然秋瑾發話,衆人再無異議,立即分頭行動。
蔣乃武套了一輛馬車,把周憲章被五花大綁起來,眼睛上蒙着眼罩,嘴裡塞進去一塊抹布,周憲章躺在馬車上,身上蓋着被子,嘴裡說不出話,眼睛看不見,被扮成肺癆病人。其他人跟在馬車周圍,扮作送病人的家眷,一行人匆匆出了宅子。
周憲章什麼也看不見,只得老老實實躺在馬車上,聽天由命。心中作憂,雖然暫時保住了命,可郭二杆和姚喜身陷囹圄,不知該如何解救。不過,稍感欣慰的是,姚小風和翠花住在租界裡,暫時沒有危險。郭二杆和姚喜應該也知道官府對革命黨人的態度,他們肯定不會招供,只是要受些皮肉之苦。
馬車剛開始行進還比較平穩,能聽到周圍大街上吵雜的人聲。漸漸的,人聲稀少,只聽見秋瑾等人的腳步聲,道路也變得崎嶇顛簸,看來,是出了城。
走了大約兩個小時,風聲習習,波濤陣陣,像是是到了水邊。
周憲章感到自己被人擡了起來,身子離開了馬車,搖搖晃晃的,應該是上了一條船。
船在水面上微微起伏,和大海上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應該是湖面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船停了,周憲章被人擡下了船,靠在一株大樹下面。
四周寂靜無聲。
“怎麼這麼安靜?”是師中吉的聲音。
蔣乃武的聲音很是沉悶:“這是徐錫麟選的地方,應該沒有問題,他們約定了孫先生來這裡匯合。”徐錫麟是這次起義的前敵總指揮,軍事上的事,都是他說了算。
師中吉皺眉:“徐錫麟說聚集了五百多人槍,我怎麼一個人影也沒看到。”
“五百多人槍,當然要隱蔽起來,要是讓清軍看到了,那不是暴露了。”是葛芸好的聲音,這丫頭的聲音特別清脆,很有識別度。
“還是小心一點的好。”秋瑾說道:“蔣乃武、芸好,你們兩個留下看着這個奸細,我們先去看看動靜,芸好,你可要看仔細了,別讓他耍花招。”
“放心吧,秋姐姐。”響起葛芸好清脆的聲音。
沙沙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周憲章手腳被縛,嘴裡塞着抹布,眼睛被蒙着,看不見說不出,不過,他的聽覺卻是異常敏銳。
他也聽出來了,這個地方的寂靜,很是異常。
周憲章的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手腳扭動起來。
“媽的!”蔣乃武踢了周憲章一腳:“你他媽的老實一點!”
周憲章不僅沒老實,手腳扭動的更加利害。
“蔣大哥,他是不是餓了?”葛芸好說道:“要不,咱們給他喂點吃的,我家養的長毛狗餓了的時候,就會搖頭擺尾,嗚嗚叫。”
周憲章又好氣又好笑。這個葛芸好,號稱“瀟湘三女俠”,其實純粹就是個充數的,聽着口氣,根本就是個養優處尊的富家女孩,一點見識都沒有。這丫頭竟然進了革命黨,跟着師中吉這夥人幹起了掉腦袋的大事。不過,這丫頭心腸軟,雖然把周憲章和長毛狗相提並論,畢竟是少女的善良清純。
周憲章只得狠狠地點點頭。
“蔣大哥,他真的餓了。”葛芸好見周憲章點頭,急急說道。
“餓死活該!”蔣乃武喝道:“這些官府鷹犬平日裡吃着百姓的血肉,就該餓死!”
“要不,咱們給他喝點水。”葛芸好說道:“秋姐姐說了,這個人留着有用,要是餓死了,咱們也不好向秋姐姐交待。”
“這小子就是餓上了三天,也餓不死!”蔣乃武說道:“我看你就是犯了慈悲病!也罷,給他喝點水。”
蔣乃武扯掉了周憲章嘴裡的抹布,葛芸好用一隻竹筒給周憲章餵了兩口水,周憲章舔了舔嘴脣,嘆道:“芸好妹妹……”
“誰是你妹妹!”葛芸好斥道。
“吶,不管怎麼說,我的歲數都比你大,稱呼你一聲妹妹也不叫佔便宜。”周憲章說道:“芸好妹妹不僅長得漂亮,而且有一副菩薩心腸,你青春年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我的人生之路,只怕就要到盡頭了,如果你們一定要殺我,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由芸好妹妹親自動手,砍下我的頭。”
“爲什麼!”葛芸好問道。
“因爲你善良美麗,而且武功高強,用一支眉筆就把我抓住了!動起手來,一定不會讓我多受罪,要是換了其他人,比如這位蔣大哥,恐怕一刀砍下來,脖子沒砍斷,讓我吊着半截脖子,死不死活不活的,太痛苦了!”
“我我我,我不會殺人。”葛芸好心底善良,看周憲章說的可憐,心中有些不忍,也怕別人一刀真把周憲章砍得不死不活,可要她親自動手,這丫頭其實連雞都沒殺過,哪裡敢殺人。
周憲章心頭暗笑,這個葛芸好,在宅子裡的時候,口口聲聲要殺了奸細,可要她親自動手,卻又下不了手,眼見就是個黃毛丫頭。
“吶,芸好妹妹,我都是將死之人了,連這個小小的願望你都不能滿足,也罷,那我再提一個要求,請你無論如何也要滿足我。”周憲章說道。
“你說。”葛芸好心中愧疚,急忙說道:“不過,我是不會放掉你的。”
“當然不是讓你放掉我。”周憲章說道:“我就是請你把我的眼睛上的黑布去掉,吶,人來世上走一趟不容易,臨死,再讓我看一眼這個世界。”
蔣乃武喝道:“你他媽的耍花招!”
“我耍個屁的花招,我手腳被你們捆的死死的,怎麼耍花招!更何況,芸好妹妹武功高強,你們就是鬆開我的手腳,我也不是芸好妹妹的對手。”周憲章一個勁給葛芸好戴高帽子,他早就看出來了,這個小丫頭,心腸軟,卻又好面子。
果然,葛芸好口氣變得很是柔和:“其實,我根本沒有武功,在宅子裡的時候,是我偷襲了你。也怪你自己,把一根眉筆當做槍。我把你眼睛上的黑布去了,讓你再看看這個世界。”葛芸好說着,真的解開了周憲章眼睛上的黑布。
周憲章睜開了眼睛,放眼望去,只見眼前白茫茫一片湖水,湖水寬闊,一眼望不到邊,岸邊是茂密的蘆葦叢,岸上遠處,是一座青色的山崖,山崖上,綠蔭叢中,隱隱可見青色的屋脊圍牆,那裡應該是一座宅院。
“這是什麼地方?”周憲章問道。
“這是……”葛芸好剛要回答,蔣乃武喝道:“你小子死到臨頭還要替官府當奸細!”
葛芸好急忙閉嘴。
周憲章不再言語,細細打量周邊地形,額頭上皺起一個大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