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唐玖不置與否,神色分明不願過多地談起有關姚族百年前的恩怨,賀錦年亦心知,今天她能夠得到這麼多的答案,也是因爲自已幫了六月的原因。
“賀五公子,少公子泡的一手好茶,賀五公子多喝一杯!”東唐玖提起壺,爲賀錦年又添了一杯,沉沉的眼眸若有所思的瞟了六月一眼,“茶有些涼了!”
賀錦年當下會意,轉首對六月笑道,“六月,茶都有些涼了,我想喝熱的!”
六月一直靜坐在一邊聽得無聊,賀錦年和東唐玖的話他一句也插不進去,這回賀錦年吩咐他辦事,心裡高興,馬上站起身,接了茶壺當寶貝式的捧在心口,連連點頭,“好的,好的,錦年哥哥你等着,我很快就好的!”
賀錦年失笑,眸底含着淡淡溫暖笑意,“六月,不要急,小心燙着!”等六月的身影消失在簾後時,賀錦年轉過頭,微微眯眼,“老先生有話不妨直言!錦年聽着!”
“老夫爲少公子恢復記憶後,本想昨日就帶少公子回川西,畢竟燕京的局勢太過複雜。可是少公子一心念着你,不肯離開,而且,少公子發了話,除非賀五公子隨他去川西,否則,賀五公子在哪他便在哪!”
賀錦年眼中流過一絲猶豫的薄光,“那老先生的意思是?”
“如果賀公子不嫌棄,我們歡迎賀公子去川西陪伴少公子,但老夫也瞭解到,賀五公子是賀太傅唯一的嫡子,想來,這個要求也是不可能,所以,我們想讓賀公子勸一勸少公子!”
賀錦年瞳孔一縮,“怎麼勸?”
“這一時半會讓少公子離開賀五公子,老夫認爲少公子肯定是不答應,不如這樣,讓少公子陪伴賀五公子半年,半年後,我們來接少公子回川西!”
賀錦年搖搖首,神情帶着一絲難解的複雜情感,“說實話,如果老先生讓錦年去勸六月,讓他離開我,我並不同意。我方纔聽六月說,你們那風景雖好,照顧得也很細心,但他十一年來從不曾離開過山谷,從不曾看到過人來人往的街頭,他沒有同齡的夥伴。老先生,恕我直言,六月到底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在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中,都應該有自已的夥伴,而不是一個人,身邊只圍着一羣照顧他的奴才!”難怪這段日子與六月相處以來,她發現六月單純得近乎一個三歲的孩童,他對人性沒有一絲的瞭解,對人的防備也僅僅是受了傷害後留下對創傷的恐懼!
他害怕人羣,卻又渴望同伴,所以,所以,在他最痛苦的最彷惶的時想,賀錦年出現給他打開了一個不一樣的生活經歷,在他的潛意識中,他嚮往這種既安全又自由的日子!
如果六月是一個溺在汪洋中的人,而賀錦年就是一葉的綠舟。
東唐玖冷冷哼了一聲,神色不變,聲音卻略已顯出不耐,“賀五公子有所不知,少公子並非平常人,他身上流着聖血,他是姚族百年的希望所在。姚族千年以來,後代子嗣中,流有聖血的曲指可數,而聖壇對聖血的要求近乎苛刻,不僅要求是聖子和聖女的血要純粹,更要求他們一生要保持純淨的心靈,不能接觸外界太多,被世俗所污染,否則,將適得其反。”
“這麼說,你們還指望光復姚氏一族的夢?”賀錦年精緻的小臉因爲憤怒籠上一層粉紅的煙繚,竟是添了幾分女兒態,但她的聲音卻帶着凌厲的質問,“靠着六月的血麼?你們準備把他當成一個供血的機器麼?我曾經從文獻中知道,當年的姚族聖女一次血祭後,會躺在牀榻上整整半年,你們也要六月步她姐姐的後塵麼?”
東唐玖暗惱自已一時口快,倒給自已添了口舌之爭的麻煩,加上賀錦年又是新帝的人,難免會將他們的復興的想法泄露給顧城風。眸現殺機,卻是一瞬而過,他清楚地知道,在挽月小築要是弄出人命,只怕於新帝不好交代,何況賀錦年還是六月目前最信任的人,只怕六月第一個不依。
眼下,只能對眼前的少年動之以情,希望他看在六月的份上,少動些心思。便雙手一揖,神色嚴謹,“這是少公子的責任,聖女爲了姚族已付出了性命。賀五公子,老夫知道你對少公子的感情,否則少公子也不可能如此依賴於你。但你不瞭解我們姚族百年所負的聖命,每一個人都有自已應盡的責。就如姚氏一族傳承下來的長老來說,他們何嘗不是守在川西百年,不曾踏出半步,在老夫前一代的長老中,基至也有爲了守護結界,一生未離開結界一丈之外,就是因爲所有人的犧牲,少公子身上的責任才更重。”
賀錦年聞言,一聲諷笑後,絲毫不爲所動,眸光裡忽然間有了一絲堅定,極輕極慢地開口,“姚族興起之後,你們是不是又要再凌駕於皇權之上?”賀錦年從東唐玖的眼晴裡迅速捕捉到了確定的信息,她皓眸內的諷意更盛,“那顧氏呢,他們豈容得下你們?五十萬的鐵蹄你們能用什麼來抗衡?用你們的法術?你們是不是想重蹈一次被血洗禁壇的覆轍?老先生,恕錦年直言,我決不會坐視六月成爲你們的犧牲品。如果你們帶回六月的目的,就是把他當成工具,那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回到川西!”難怪他們從不參與顧城亦和顧城風之間的內鬥,只怕恨不得兩敗俱傷,也好讓姚氏一族坐收漁人之利。
東唐玖尖瘦的臉龐晦暗不明,冷然一笑,“賀五公子,恕老夫一句不敬的話,這天下本來就是姓姚的,是先祖皇帝顧奕琛用奸計從姚氏手上騙走遺族札記,結果呢,連自已唯一的兒子也受了反噬!”
賀錦年嗤然失笑,小小年紀氣勢卻毫不遜弱,那一雙皓眸像結了一層嚴霜,“天下是誰?沒有誰的!天下是百姓的,賀錦年只知道誰當政,能給百姓利好,誰就值得百姓擁代。你們認爲是顧奕琛奪了你們的天下,那問問蒼月的百姓,爲什麼百年來,就在你們川西,你們姚族的地盤上,每逢過年過節,百姓都會自發祭祀先祖皇帝?”
“這——”東唐玖語聲一滯,神情帶着惱羞成怒,狠狠地剮了賀錦年一眼,話已說到此,東唐玖認爲也沒什麼可隱瞞,索性把一切攤開來說,“說起來,現在的顧氏的後代,沒有一個是先祖皇帝的正統!”
賀錦年語聲肅穆,“我的父親是蒼月的太傅,我自小從父親所收藏的文獻中得知,姚氏一族凌駕於皇權之上,從普通百姓的信仰到皇氏內族裡的皇權更迭,你們都要過問,太子一定是你們選的,朝臣裡半數以上的重臣全是你們姚氏一族的子弟。這些尚不是重點,最關健的是,你們私設刑堂,若有百姓稍對你們姚族一句不滿,就要被問刑!而對一些姚族的子弟魚肉百姓,卻是不聞不問。”
東唐玖臉上惱意更盛,但賀錦年說的也是實情,百年前,也因爲姚氏確實引起民間百姓的不滿,顧奕琛纔有機會掀翻姚氏一族的統治地位,他重重咳了一聲後,訕訕地點了點頭,“這確關是當年引發姚氏與百姓之間的矛盾之一,但不能抹殺姚族對百姓做出的貢獻,百年前,川西巫蠱盛行,是姚族長老親自帶着族衆深入腹地,滅了白族的巫蠱。瘟疫橫行時,是聖女親嘗百草,爲百姓找到藥方。賀五公子,任何一種權利都是陽光和黑暗並存,就看你怎麼論!”
“怎麼論?一百年了,這個答案川西百姓不是給了你們答案了麼?他們祭拜的不就是答案?”賀錦年站起身,走到大堂的前方牆壁,望着那一片浩如煙海的大海浮雕,眸似無垠夜空漆黑冰涼,不帶一絲溫度地睥睨,“我不管你們追求權勢也好,固守你們的百年願望也罷,我只知道……”她的聲音緩了下來,眸光透過時光,彷彿看到彼時一身是血的六月,全身的血液象是感受到什麼似地,全部涌向心口,帶着撕心裂肺的痛,“六月是一個孩子,他不必揹負這麼多,我只想要他快樂,一生無憂,而不是象上金絲雀一樣被你們囚禁在一個深谷中,更不要他爲了你們所謂的權勢去獻出自已的血液!”
東唐玖一聽,眼底陰霾濃濃涌起,全身上下籠罩着滾滾翻騰的戾氣,甚至袖口處一股暗流涌動,聲音低沉象是從咽喉處擠出來,“只怕這不是賀五公子所能決定,少公子的命是聖女給的,他有責任找到聖女的下落,四年後——”
“四年後再說!”賀錦年驀然轉過身,打斷了東唐玖的話,帶着斬釘截鐵的口吻,“至於將來如何,等他十六歲後,他要何去何從由他作主。至於尋找她的姐姐,那也是四年後的事。”她瞧了一眼東唐玖袖口處的無風鼓動,撇了一下嘴角,“老先生息怒,這可是挽月小築!”
東唐玖料不到賀錦年小小年紀卻如此難纏,本以爲是三言兩語就解決的事,反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他批駁得體無完膚,濃眉一挑,內心一瞬間迸發的怒意狂潮,聲音亦帶了不耐煩的冷斥,“只怕少主子呆在燕京城這種染缸中,不需要四年,他已被這塵世所污濁!”
“污濁?”賀錦年眸內的怒意一瞬間全然消失,反而盡是笑意,皓眸裡帶着清雅溫潤,聲音不急不徐,“老先生所謂的污濁是何義?是墮落?還是連人性本固有的追求男歡女愛也算是一種罪惡?”
明明賀錦年的聲線很婉轉,可聽到東唐玖的耳朵裡卻是另一種挑釁味道,他活了半輩子,第一次被一個孩子用這種帶着污辱性的口吻來探討他們從不願提及的領域!什麼是男歡女愛?在他們長老的眼裡,就那是世人赤裸裸的慾望。
賀錦年無視東唐玖臉上的怒氣,“如果是前者,那錦年用人格擔保,六月他決不會,他的天真和善良是與生俱來,他的高貴是從骨血裡帶出來!如果是後者,那你們是憑什麼給他定一個殉道士的人生呢?”她從東唐玖的話中隱隱察覺到,百年前的姚迭衣很可能在遇到顧奕琛之前,過的是修道士的日子。後來,他們是如何愛上,最後,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最終落得這一對情人成了生生世世不能相守的怨侶,她並不關心!
她關心的是六月!重生後,她最大的願望是爲六月尋找家人,因爲在她看來,既使她對六月再好,六月也需要家人的呵護,那他的一生纔會圓滿。
可她沒想到,六月的親人早在百年之前已經不在人世,她的姐姐用生命護住了六月,可延續下來的姚氏一族的人卻視六月爲一個家族的希望,給六月冠上了如此沉重的包袱!
她想,這一定不是姚迭衣的初衷,作爲一個姐姐,寧願流盡全身的血也要讓弟弟活下來,這樣的愛,絕對是世間最純淨的,毫無保留的!因爲人到死時,所願的不過是親人能好好活下去,名和利,真的不算什麼!
可姚迭衣的犧牲,卻給了姚氏一族光復姚族的藉口。
既然如此,那她就做六月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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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膽!”東唐久被賀錦年駁得啞口無言,嘴角不停地抽蓄着,那陰鷙的眸光越過重重眼瞼朝着賀錦年月狠狠地射去,“你一個毛頭小子知道什麼?老夫不過是念着你幫過少公子,纔對你客客氣氣,你不要不識好歹!”
“討厭,我不要認你們了,你們走,我要我的錦年哥哥!”簾外響起了悲憤的聲音,接着一聲茶具落地的碎裂聲,只聽得一聲小小的嗚咽,六月飛快地衝了進來,奔到賀錦年的身邊,護在了賀錦年的身前,象個炸毛的雀兒一樣朝着東唐玖氣咻咻地喊着,“你對我錦年哥哥兇,我不認你了,你走……”語至尾音已拉出嗚咽之聲,他緊緊咬住嫣紅的脣瓣,琥珀般的眸中全是水意,眨呀眨地,終於滾落了下來,“你們不許欺負錦年哥哥,我不許!”他用力推着東唐玖,身子不慎撞到桌子,傳來一連串桌椅的碰撞聲。
“少公子,請恕老奴無禮!”東唐玖急得眉峰直蹙,上前一步,疾聲解釋,“老奴這也是爲了少公子好!”因爲方纔東唐玖和賀錦年的情緒都很激動,竟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察覺到六月進來。
“不要你爲我好,你這人太討厭了,你兇錦年哥哥!你太討厭了……”六月用力地搖着首,斷然拒絕東唐玖的靠近,他滿腹的希望一夕落空,在家人找到他後,他以爲自已不再是一無是處的包袱,他也可以象賀錦年一樣做漂亮的衣裳送給對方,做好吃的東西讓對方開心,而不是一味地承受對方的好。
他多想把一切祭獻到賀錦年面前來代表自已的心意,可沒想到,他自以爲的家人竟對賀錦年說出威脅的話,東唐玖那一句無情兇狠的話彷彿要將他拖入無邊無際的深淵之中。
他看向賀錦年,心頭又生畏懼,那神情象極了一隻既將要被人遺棄的小狗,帶着怯怯地神情拼命地討好,“錦年哥哥……對不起,錦年哥哥。”六月抿着小嘴拼命地忍着哭腔想把話說清楚,眸中的水意氾濫卻灌進了鼻腔中,讓他聲音越發顯得模糊,“錦年哥哥不要生六月的氣!他們欺負你,六月不認他們了!”
賀錦年心頭大慟,脣線微微顫動,牽溢出一抹黯然哀涼,“六月,你的錦年哥哥永遠不會生六月的氣!”
這樣的六月與彼時大魏皇宮死死護着她的六月何曾地相似,那般瘦弱的身子衝了過來,就護在自已身前,賀錦年心頭梗塞,她笑着上前抱住六月,眼中有熱意從眶中流出,胸口絞痛得好似心房被掏空一般,“六月,沒有人欺負得了我!六月別哭,乖六月笑起來多漂亮,怎麼能哭呢?瞧,一哭,眼睛就成小兔子了!”賀錦年拭去六月眼角的淚,還故作頑皮逗弄般地朝着六月紅紅的眼睛吹了一口氣,惹得六月的眼睛癢得直眨。
東唐玖暗歎,昨夜聽起六月說起賀錦年,說是也不過相識兩個月,雖然從六月喋喋不休的話裡,十句有九句是圍着賀錦年轉,但他也沒起到,兩人之間的感情會深厚至此。
他暗中觀察賀錦年,那臉上的心疼是不滲一絲的虛假,看來,自已是多心了。瞧這樣的架勢,他想從賀錦年身邊帶走六月顯然是不可能。
重重一嘆,深有些懊惱自已過於衝動。若是六月執意不肯隨他們回川西,既使他們有能力逼迫賀錦年放手,於他們而言,將來也無法讓六月平心靜氣地呆在川西。
東唐玖不着痕跡地看着賀錦年安撫着六月,待六月的情緒稍緩後,方上前一步,四肢伏地,重重一叩首,啞聲道,“少公子,是奴才一時魯莽,得罪了賀五公子,奴才這就給賀五公子謝罪。”東唐玖朝着賀錦年深深一拜,擡首見六月一臉不願搭理的模樣,便長嘆一聲,“少公子,您要留在賀五公子身邊,老奴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爲防意外,老奴想留二十個人給少公子身邊,一來侍候少公子的飲食起居,二來,也是爲了少公子的安全。少公子,您看——”
“我聽錦年哥哥的!”六月這纔不情不願地嘴裡呢喃回了一句,可他依然不肯瞧東唐玖一眼,拉着賀錦年的手,瞳眸中含了半怯弱神情,“錦年哥哥,我可是不能和你分開的!你說吧,要留還是不留,要留的話,要留多少人,都由錦年哥哥拿主意!”
賀錦年低首看着跪在地上的東唐玖,兩人眸光交匯,少頃,賀錦年從東唐玖的眸光裡感受到善意後,方淺淺一笑,“好,先讓她們進來,我挑一挑,合適的我一定留下!”賀錦年也有自已的打算。雖說她和六月的身邊都有顧城風的影衛,但於六月來說,顯然這些人會更加忠於六月。
如今知道害六月的很可能是慶安和申劍國之流,這些人習慣呆在陰暗之處,時不是地出來咬人一口,她得做好周全的防患,不能讓六月再落到他們的手上。
賀錦年帶着六月離開挽月小築時,已近黃昏。因爲擔心六月坐不慣馬,賀錦年傳了馬車。
東唐玖的人喚進來的二十個男男女女的一流護衛,她只留下了四個,而這四個人,恰恰就是六月給她選定的。
方纔,一羣人由她挑選時,她讓東唐玖和六月都回避。她吩咐她們把大殿的所有門窗都關緊,並拉上所有的窗簾,滅了所有的宮燈。
大殿內因爲突然變得昏暗,倒使所有的人感官靈敏了起來。
賀錦年讓他們一字排開,她坐在他們的全面,一言不發,只閉着眼象是在沉思,任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直到半個裡辰後,她只問了一個問題:當六月的心願與姚氏一族長老們的意願相佐時,你們是站在六月的身邊,還是聽候長老們的差譴!
她不需要她們回答,在昏暗中,賀錦年的手緩緩從她們的肩頭輕輕劃過,有些一掃而過,有些停留了較長的時間,甚至有些她一時感應不到時,直接觸上她們的胸口。
她排查得很認真,就象當年她是申鑰兒時,秦邵臻身邊的人,就算是一個清掃大院的,她也要一一確認,她們是否有二心。
最後的答案令她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她看着坐在她身邊,小臉滿是緋紅的六月,“六月,你告訴哥哥,你挑四個人給錦年哥哥時,有沒有特別的想法。”
六月點點頭,神情很認真,眼眸晶亮如洗,“有呀,她們會對錦年哥哥好的!”
賀錦年淺淺一笑,眼神微微晃動,心中的一種呼之欲出的答案,卻仍禁不住開口問,“你怎麼知道……她們會對我們好?”
“我就是知道嘍!”六月不無得意地扁扁小嘴,璨燦的眸裡泛出笑意,見賀錦年神情極爲認真,他側了側首,搖搖頭,又點點頭,想了半天卻依然是一句,“就是知道嘍!”其實他也不懂爲什麼,更不懂得如何解釋爲什麼,反正挑這四人,就是他心中得出來的答案。
賀錦年失笑地兩指輕彈六月的眉間,漆邃眸底卻蘊起一股複雜不知名的情緒,這是她第一次發覺,六月與她竟有着某些共通的能力,那就是第六感覺,可以感應到發自陌生人的戾氣。
她突然又想起,六月來賀府的時間極短,他對賀府上下的奴才婆子多多少少存在一些防備之心。而六月是沒有心機的,她防備人只是本能,但他並不存在這種在大家族中生存的技能。
而賀錦年那一段時間也極忙,顯然時時刻刻看顧住六月,是不可能的!
但他自始至終還真沒吃過虧,或是被一些有心的丫環婆子利用,在六月身上皆沒發生過。六月唯一肯主動接近的只有桂葉。
這隻有一個答案,單純得象一杯純淨水的六月對人也有強烈的第六感,會感應到對方的戾氣!所以,他本能地規避開一些潛在的危險!
思及此,賀錦年不僅又聯想起,她第一次把六月從雨竹倌門前劫來時,帶着他來到蘭桂坊的地下室中,在那樣閉塞的地方,六月對她卻沒有防患之心,好象很信任的感覺。
初時,她以爲那是一種靈魂的貼近,以爲那是因爲重生前,她與六月確確實實存在過一段永遠法割裂的過去。而現在回想,很可能六月能準確地感受到她的善意。
而這個能力,顯然,在前世中,大魏皇宮裡的六月是不具備的,因爲,六月在爲冷宮爲她四處打點奔波時,被申皓兒發現,最終被打成重傷,而招供出六月的,正是六月請求給彼時申鑰兒送飯的那個小太監。
這一點,申鑰兒只裁在有血親的人手上,對於陌生人,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她從不會判斷錯誤。
由此可見,慶安不殺六月,反而想盡辦法避開姚氏一族人的尋找,千方百計地將六月轉移到大魏,他們很可能就知道六月會具備這一種能力。
而在前世中,他們成功了,六月在經過伶人倌的歲月後,他確確實實成爲了一個平凡的人!
賀錦年的馬車到了皇宮門口,顧城風身邊的八大侍婢之一流雲已在宮門口候着,一身藻綠色滾金繁繡紗質宮裙,上着月白色雲紋抹胸,外披綠色對襟上裝,靜默無聲地站着,看到賀錦年的馬車,姍姍上前,福身請安,上前揭了簾,伸手去扶賀錦年。
賀錦年發現,但凡在顧城風身邊侍候過的奴婢,一個比一個安靜,除了必要說的話外,都安靜得象仕女圖中的人。
“五公子請上步輦!”
賀錦年下了馬,與六月上了步輦。由流雲執路,一行人緩緩地步向深宮。
賀錦年遠遠看着百丈外的金鑾殿,從獲知申皓兒要入蒼月開始,她就策劃了這一天,希望有一天自已能夠站在顧城風的身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後,舉起屠刀砍向申氏一族。
誰知不過是兩個月的時間,她不僅僅能站到他的身邊,還走進了他的心裡。
想到顧城風,她脣邊綻開明媚的笑,擡首看着遠處金燦燦夕陽即將沉落,滿天霞光好似一條天宮輔向人間的一條七彩之路,那絢爛奪目的餘暉美得讓人驚豔。
賀錦年側首,看着小臉盈着夕陽餘輝的六月,幾縷柔長髮絲不停地在他的臉上是拂動,眉眼之間跳動的全然是對未來日子的嚮往,她心頭浮起了一絲沉悶,轉開首時,眸中籠罩一層淺鬱。
今日姚氏的長老憑着龍訣令進入了挽月小築,這肯定是犯了顧城風的大忌。以她對顧城風的瞭解,肯定會有大動作,希望屆時不要傷害到六月。
賀錦年心想這宮門到裡面的宮苑,也要半個時辰,便轉首喚,“流雲,你也上車輦坐着!”
流雲微微福身,邊走邊領路,低低迴一聲,“多謝五公子,流雲不敢!”
賀錦年也不強求,這個時空,很多人身上的奴性已刻進了骨頭,你想改變她們,還要看看什麼人,象桂葉這種大大咧咧的人尚好,而流雲卻是顧城風身邊的侍婢,她骨子裡認爲這是一種驕傲,所以習慣了恪守自已的奴道。
想到桂葉,賀錦年不禁開口問,“流雲,我府裡的丫環,可進了宮?”
流雲看着賀錦年那一雙漆墨般的瞳眸微微一笑,“回五公子,只安排進一個叫桂葉的丫環,五公子的日常習慣用的、讀的書也已帶進了宮。皇上口諭,以後五公子有什麼吩咐,儘管吩咐奴婢!”
到了廊橋,賀錦年下了車輦,回身將六月抱了下來,她雖不認得路,倒是一眼認出不遠處的御書房正燈火通明地亮着,她心裡突然想知道御書房這時辰裡有誰,如果是葉明飛等影衛,那顯而易見,顧城風一定在商議龍訣令之事。
驚鴻殿離帝王的金鑾殿最近,是歷代蒼月帝王的宮殿,坐北朝南,金色的大門有三丈寬。
此時,候在驚鴻殿大門口的太監迎了上來,齊齊向她行禮請安,賀錦年目測至少有六七十個小太監,不僅有些頭疼揉了一下太陽穴,讓一大羣太監在她眼前晃着,那她的生活起居豈不是全透明瞭?
賀錦年步進正門,先入眼簾的是條長長的階梯,此時宮中已展了燈,兩旁一縱紅茶花照眼,透過明明滅滅的宮燈看過去,純正的洋紅色中略帶些嬌白,隨着暮風輕輕搖曳,地上有零星花瓣灑落,把原本顯得過於莊嚴的驚鴻殿襯出幾分嬌妍。
到了內殿,宮女們已備好了晚膳。
“流雲,你去回一聲皇上吧!”
“是,奴婢告退!”
與六月用完膳後,賀錦年讓小太監們都退下,桂葉跟着賀錦年和六月步到內殿,給裡面正給寢殿驅蚊的宮人遞了個眼色,“五公子來了,快上茶!”
賀錦年淡淡一笑,估計這半天,桂葉沒少學宮中的規距。
賀錦年環視四周,這是六月的寢房,佈置的還算溫馨柔和,在她的堅持下,六月與她的寢房只有一牆之隔,倒是顧城風的寢房隔了一條的廊道。
上官凝、燕凝霜、陌夏、西靈春四人至始自終一語不發,象個隱形人一樣跟隨,但賀錦年察覺得出她們的氣息就在周圍,便輕聲喚,“你們四個出來吧,這宮裡有影衛,平時也無需你們值守!”
桂葉正疑惑賀錦年跟誰說話,尚未開口,眼一花,四個活人飄了出來,嚇得桂葉“哇”地一聲,屁股落上,一時之間,那肥胖的身子挪不動,半晌還起不來。
六月原先尚拘束着,這會給桂葉一逗,瞬時咯咯咯笑開,直接指着桂葉,“桂葉姐姐膽子真小!”
桂葉怒,剛學的宮中禮儀一掃而光,一骨魯地爬起身,雙手叉腰兇道,“你才膽小!”
賀錦年卻沒什麼心思笑,指了她們四個人道,“桂葉,她們四個是六月身邊的侍婢,你給她們安排幾間寢房,隔六月的寢房近一些。”賀錦年吩咐一些瑣碎的事後,打發了衆人。
人一散開,等寢房裡安靜了下來後,她瞧了一眼在那邊左瞧瞧右動動的六月,笑道,“六月,來,去洗澡了!”
兩人沐浴後,賀錦年擔心六月初進宮,有些不適應,當晚就主動留下陪六月過夜,只是這次她不敢再和六月同牀共枕,省得顧城風又擱在心裡發酵。
六月從昨夜一直等着賀錦年,到這會倒真有些累,便乖乖地躺下。
賀錦年卻毫無睡意,因爲,她的懷中尚留着秦邵臻給她的信,她不知道是看還是不看。
她心裡隱隱覺得,東唐玖口中的那個神秘人,很可能是秦邵臻派去的。
如果是,那秦邵臻肯定與她一樣,帶了前世的記憶,他知道六月這個人開始,六月已在大魏成了伶人,所以,他只會讓東唐玖去大魏伶人倌尋找。
那他給她的這封信,肯定知道了她就是申鑰兒,他會說些什麼呢?
她有些怕,好似要親手撕破一層皮一樣,直覺讓她感到不安,她怕自已會和秦邵臻再牽扯到一起。
她答應了顧城風,將一切放下!
------題外話------
估計就兩三章,錦年17歲,劇情會進入下一波的激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