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額上的汗,就覺得心疼,拿帕子給他細細的拭乾淨了,又喚小七端水進來伺候他洗了臉,這才端上茶來,向他道,"這大熱的天兒,怎的這時候回來,在御書房裡眯個午覺養一養精神多好?"
他卻神秘的一笑,從袖袋裡掏出一塊玉佩來,玉質剔透潤澤,彷彿一汪碧水般的怡人心境,他將那玉佩託到我的面前,輕聲笑道,"這塊玉是大理上貢的,據說冬暖夏涼,朕昨兒晚上戴着試了,確實極好,你把它帶在身上,對你對孩子都有好處,"說着,就將那塊玉佩繫到我的脖子上,滿意的打量着。
"皇上頂着大太陽,就是爲了給臣妾送這個?"我心裡一陣陣的甜,將頭靠在他的胸口,"皇上……。"
他卻看到了擺放在案上的婕妤品服,在我頭頂上笑道,"這禮服可合身,有沒有試試。"
我搖頭,"天熱,還沒試呢。"
他卻停了一停,才道,"你不高興麼?"
"沒有啊,"我擡頭疑惑的問,"臣妾爲什麼要不高興?"
"朕只將你升了一級,朕,其實是可以直接升你至昭儀的,"他幽幽的看着我,目光深遠。
我垂下頭,沉默了一陣後才道,"其實,臣妾方纔正在想這個問題。"
"哦,"他的語氣淡薄清遠,"你怎麼想的?"
我深吸一口氣,到底還是決定將心裡的疑惑說出來,"皇上不覺得,臣妾進宮方不過一年,就由從七品答應晉升至從三品,如此大的晉升,是不是太快了?"
他眼裡有亮光飛快的一閃,"怎麼你覺得太快了麼?"
我定定的看他,"皇上,當日和臣妾一同進宮的姐妹,位份都還在原地呢,只臣妾一人一而再的晉升位份,臣妾無功無德,憑什麼一躍站至衆姐妹的上面,這樣下去恐非後宮之福,臣妾懇切皇上,幾月後不管臣妾生下的是皇子還是公主,都請皇上不要在晉臣妾的位份了。"
他手指輕輕劃過我的眼,臉上滿是深思,"你,你想得太多了。"
"臣妾不想讓皇上難做,亦不想因臣妾而引得宮內有怨憤,"我這話說得誠懇,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這也確實是我的隱憂,爲了保身,我希望自己能夠站得最高,可是真正能保護自己的,卻絕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位份,而是皇帝心中那個位置肯不肯爲你遮風擋雨。
如此,在真正決定宮中女子命運的這個男人跟前,我一定不能讓他看低了我,或裝,或演,都一定要讓他覺得我是一個通情達理的人。
他說過,他喜歡識時務的女子。
慕如風果然道,"如今滿宮之中,只有你有了身孕,他日再生下皇子,縱然朕封你爲後,別人也沒有話說,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說這話時,他笑得眉眼彎彎,眸子黑亮如水晶般透明,浮泛起溫柔而迷離的薄霧來,顯得格外高貴沉靜,加上輪廓俊秀,我一時就有些出神,覺得,他應該是這天下最好看的男人了。
他見我發怔,以爲我被那句封后的話給嚇住了,揉一揉我的長髮,柔聲笑道,"朕答應過你,只要你幫朕殺了夏氏,朕就封你爲後,天子無戲言。"
他這話果然嚇到我了,我從癡迷中回過神,這才意會出他說的是什麼,頓時腳一軟,"皇,皇后……?"
他點頭,脣邊是柔若清風的笑,"是的,皇后。"
"可是,可是太后娘娘會答應麼?"我嚥了咽口水,直覺上太后第一個就會反對。
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不可能的事,滿朝文武太后娘娘更應該反對。天知道他當日對我是這些時,我已是以爲自己必死的了,他的話,我也只是聽一聽,誰知道,他竟然會當真呢。
他輕輕搖頭,"是朕要立後,太后娘娘那邊,朕會去說。"
"不,"我脫口而出,心裡撲通撲通跳得急促,我漲着臉,看着他驚詫的眼,終於咬牙跪了下去,"皇上,臣妾家世寒薄,實在不是能登鳳位之人,請皇上一定以穩固江山朝政爲重,另擇門庭相當的女子母儀天下,安定民心,萬勿讓朝中大臣人心動搖議論,讓太后娘娘憂心。"
我這句話卻是出自真心的,當皇后,可不是封妃子這樣簡單的,妃位再高亦不過是一妾室,可任由皇帝的喜好選立,但一國之母的位置則關聯到江山社稷,更何況夏陳兩家正虎視眈眈的盯着這個位置,若我坐上了,則又是他們的眼中釘了!
我做宮裡衆妃的眼中釘已經極吃力的了,如何能再令自己成爲玄武朝中兩支最大力量的眼中釘呢?
相對於這幾股力量,僅憑慕如風一個人的力量,絕對保護不了我!
他設下那麼多的計,也就是要引得夏陳兩家鷸蚌相爭,自己好從中伺機取勝,明面兒上,他甚至不敢和這兩家撕破臉的呢。
想來慕如風是聽懂了我話裡的意思,他瞪着我不說話,眼裡的笑意已變成了彷彿冬日晨起時濃霧般的陰霾,這是他盛怒的前兆,我心裡一抖,身子就縮了下來。
然而,這樣的沉重森冷並沒有保持多久,他伸出手來,輕輕的扶起我,只是一句,"雲霧,朕……終究無用……!"
只是這樣幾個字,不知道爲什麼,我眼裡的淚就嘩的一下,流了滿臉……
因着皇后初喪,我雖被晉爲婕妤,卻沒有行冊封禮,而事實上,一品以下三品以上的宮妃,都是不行冊封禮的,皇家典籍上雖有這樣的規矩,然而不過是例行的提一提,受封的宮妃就要找藉口推辭,以彰顯自己賢德無求!
若果然有誰沒眼色,那定要讓人覺得淺薄不懂事,從此爲太后皇上所不喜的了。
青綾早告訴過這樣的規矩,是以,司禮監的人前來例行請詢時,我自然藉口皇后初喪,淡然推脫了,消息傳出去,到得下午,太后娘娘的賞賜就到了,是巧意親自來送的東西,並傳太后懿旨說:難得我這樣懂事,只是太后也捨不得我受委屈,於是賞了什麼什麼。
我磕頭向着坤寧宮方向謝了,又笑拉巧意喝茶,她是太后身邊貼身伺候幾十年的老宮人,比那阿昆還體面幾分的人,慕如風每次見了,都會親親熱熱的叫一聲"巧姑姑"的,如此,萬梅宮她亦可以進得。
巧意倒也不推辭,她歪着身子坐在我邊上,端起茶碗輕抿一口,就伸手在我小腹上輕輕一摸,笑道,"再有五個來月,小皇子就要出生了呢!"
我有些臉紅,然而作爲母親的那股喜悅卻彷彿泉眼裡延綿不絕的水,一股股的溢上來,忍不住抿了嘴兒笑,"皇上說,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他都喜歡呢,嗯,還給女兒取了個小名兒,叫做清芽。"
"清芽,呵呵呵,"巧意就笑,"倒是個清雅文秀的名字,可是都說女孩兒像父親,可到時別像皇上小時候似的,頑劣淘氣纔好。"
"皇上小時候頑劣麼?"我第一次聽見人提到慕如風笑時候的樣子,想着他頑劣時會有的模樣,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巧意道,"可不是麼,他小時候身子弱,皇后,嗯,就是現在的太后娘娘,捨不得他遷出去住,一直留在坤寧宮裡貼身照顧,結果把坤寧宮鬧得整天雞飛狗跳,到他長到七八歲時,太后娘娘養的貓啊狗兒的,遠遠的瞧見他來,立馬兒的就逃了,最後總是苦了那籠子裡的鸚鵡,因着飛不掉,便做了那倒黴鬼,"說到這兒,想是當時慕如風淘氣的樣子太好笑,巧意笑個不停。
聽巧意描敘的樣子,我也笑得忍不住,"皇上小時候可真是淘氣呢,如今大了倒穩重的很。"
"穩重,"巧意的臉色有些變,然而很快的,她就恢復了常態,"是啊,皇上大了,知道輕重了。"
說到這裡,她就起了身,"娘娘,您好生安胎罷,太后娘娘還等着奴婢回去呢,奴婢告退了。"
我忙請她替我向太后問安,就命小四送了出去,她臨走前向我的小腹又看了一眼,極滿意的樣子,就隨着小四去了。
隔着窗格子,看着巧意和小四邊走邊說,想來不過是問我身孕的事,我也不在意,站了一會兒,倒覺得腰有些酸了起來,就拿手輕輕的捶,一邊小七看見了,頓時緊張的過來阻止,"娘娘不能這樣捶,若捶到了筋脈上,只怕傷了小皇子,"說着,他就扶我坐下,將手掌平鋪在我的腰肋上,輕輕的揉着。
他的手綿軟,揉在痠疼的地方,竟是極舒服的,我一邊舒服的吸了口氣,邊皺眉道,"爲什麼說是小皇子,爲什麼都不說是小公主。"
這話我是帶了抱怨說的,小七隻輕輕笑了聲,並不接話,我將身子伏在桌案上,讓小七揉得更順手些,邊感嘆,"你的手藝跟誰學的,倒很好的樣子。"
他就笑,"是石先生教奴才的人體穴位,每次皇上回萬梅宮,奴才就這樣伺候皇上,皇上每次都解乏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