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擲地,如重千斤,驚得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便是楚傾自己也怔了怔,擡眼微帶愕然地看了看他,抿抿嘴脣沒有說話,看到蕭珏眼底的寒肅之中帶着一抹溫潤,這溫潤只在面對她的時候方纔展露。
驀地,她彎起眉角,不置一詞。
正要從外面進屋的宋盈同樣將這一番話聽得清清楚楚,這會兒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玉盤,竟是有些六神無主,險些要忘了自己是來給蕭玥奉茶的。
直到聽到身後有人輕輕喊了聲“宋盈”,她才猛然回神。
看着她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常林不由擔憂,“你怎麼了?”
“沒事……”宋盈連連搖了搖頭,手上一鬆,險將玉盤丟了出去,常林眼疾手快,擡腿以膝蓋一擋,繼而伸手將玉盤撈起,而後皺眉看着宋盈道:“這失魂落魄的樣兒,還說沒什麼?”
宋盈不願辯解,接過常林手中的玉盤,低頭進了屋內奉茶。
蕭玥卻早已沒有品茗之心,只能無奈地搖頭沉嘆,淒冷一笑道:“你果然還是如此。”
說罷,甩袖欲走,突然又似想起了什麼,回身看了楚傾和蕭珏一眼,道:“傅寧說的對,你們現在都不能去鄴華宮,不能去給堯將軍求情,駙馬讓我帶句話給四弟,切莫插手,靜觀其變。”
頓了頓,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楚傾一眼,話卻是對蕭珏說的:“就算要去,也不該四弟你去。”
楚傾微微欠身,“公主放心,傅寧知道該怎麼做。”
蕭玥一走,蕭珏便擰了眉峰看楚傾,“你要做什麼?”
楚傾淡笑,“相信我,也相信公主。”說着彎腰放下手中的醫術,輕輕捻了捻案上已經研磨地粉碎的藥粉,而後聞了聞捻藥的手指,“是時候了。”
蕭珏一瞬不瞬地看了她半晌,突然展眉微微一笑,“自己多加小心。”
“嗯。”輕微近乎無聲的應答,卻讓蕭珏的心頓然安了下來。
主幹道上的雪已經被清理,留出一條寬敞的路。
金輦在大明殿外緩緩停下,一衆人小心翼翼地將車裡的人扶下,不緊不慢地進了大明殿。
前腳剛剛踏入大明殿,尚未見到衆人,便聽得一道錚錚男子聲朗朗道:“罪臣求王降罪,願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屍而不怨!”
楚傾沒由來地蹙了蹙雋眉,與海棠一左一右扶着古太后入內,魯明根本來不及通報,一見到古太后等人出現,蕭璉倒是沒什麼驚訝,雲皇后卻不禁愣了愣,而後連忙起身行禮。
“免禮。”古太后揮揮手,由帝后扶到上座,甫一坐下便目光凜凜地落在蘇姌身上,“哀家聽聞這京中出了大事,忍不住趕來看一看。跪在堯將軍身邊的這位姑娘是何人?瞧那一張小臉兒白白嫩嫩的,多好看,怎的哭得如此悽慘?”
蘇姌咬咬嘴脣,哭得悽慘倒是沒有,只是方纔被堯冽的幾句求死之言嚇得落淚了而已。
“罪民蘇姌拜見太后娘娘。”
“蘇姌?”古太后輕呵一聲,四下裡掃了一眼,凡與之四目相對之人,係數低下頭去避開她的目光,就連海棠都驚於那眼底的怒色,獨獨楚傾面不改色,微微垂首迎上。“看來此事是真的,哀家沒有錯過。”
蘇姌早就聽楚傾說過這個古太后,此時見帝后都對她多有退讓,連忙拜道:“太后娘娘聖明,所有一切皆怪蘇姌一人貪圖自由,所以……”
“哎……”古太后連連揮手,“哀家來不是聽你們自攬罪責的,哀家是來給王兒送藥的,聽聞王兒今日頭疼發作,傅丫頭這段時間可謂是日夜不休地查找治病的法子,就連除夕宴都未趕上,只爲給王兒尋找治病之藥。”
說罷,對着楚傾招了招手,“傅丫頭,把你的藥呈上來。”
楚傾頷首,接過宋盈手中的盤子走上前去,魯明忙着就要上前試藥,被古太后一個看似冷淡的眸色壓了回去。
“哀家已經驗過了,不會有毒的。”
蕭璉有些疑惑地看了古太后一眼,又看了看始終鎮定的楚傾,伸手接過湯藥,雲皇后突然喝道:“王要小心,這藥……”
古太后沒有置聲,只是朝着二人淡淡瞥了一眼,見狀蕭璉一手按住雲皇后的手腕示意她安心,另一隻手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出乎意料的沒有感覺到苦味,卻總覺得這味道隱隱有些熟悉。
古太后滿意地笑了笑,這纔看向跪着的二人,“方纔,你說你叫什麼來着?”
“我……”蘇姌微微愕然,雖然知道老年人記憶力恐會不好,可是她看眼前這個古太后絲毫沒有迂腐、老鍾之態,眼底精光閃爍,笑意深邃。
側身看了看堯冽和楚傾,驀地,她像是頓悟一般,小聲試探性道:“民女蘇……蘇婕……”
古太后側着耳朵向前一步,“蘇什麼?”
蘇姌不由挺直腰板,正色道:“民女蘇婕。”
“唔……”古太后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蘇家的姑娘果然個個美豔動人。”
雲皇后皺緊眉頭,站起身道:“可是母后,這丫頭明明……”明明就是蘇姌!
蕭璉也是疑惑萬分,不解地看着古太后道:“母后是不是忘了剛進殿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古太后沉了臉色道:“王兒是說,哀家老了,老糊塗了,不中用了?”
“孩兒不敢。”蕭璉連忙解釋,繼而又冷冷一眼將滿臉驚疑之色的雲皇后壓了回去。
古太后這才又轉向蘇姌和堯冽道:“蘇婕,你可得記好自己的名字,以後切莫要再在別人面前唸錯了名字,惹來不必要的事端。到那時,可就沒有人能幫得了你了。”
蘇姌連忙拜道:“蘇婕明白。”
古太后點點頭,復又轉向堯冽,“堯老將軍得子如此,實是家門之幸,難怪都這個時候了,他還能不急不忙地坐觀馬奔,馴馬練兵。”
堯冽躊躇了一下,應道:“罪臣……”
剛剛開口就被古太后打斷,“哀家越看蘇家這個女兒便越開心越喜歡,只是不知我朝誰家男兒有這等福氣,能娶得此女。看來哀家得好好想一想,萬不能讓這麼好的女子落入別家……”
堯冽心頭驟然一驚,與蘇姌相視一眼,咬咬牙,深深作了一拜道:“蘇家小女聰穎脫俗,才藝雙絕,貌婉心嫺,秀外慧中,罪臣堯冽欲求娶爲妻,斗膽請太后娘娘和王做主,爲……爲罪臣賜婚!”
這突如其來的驟變讓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蕭璉心中雖然尚有疑惑,卻已經明白了古太后的心思。
“好。”他自古太后身邊站起,“既是太后心意,孤王今日便爲你二人御口賜婚,稍後孤王會命中書令擬旨賜下。然——”
話音一頓,臉色瞬間變得深沉難測,分不清好壞喜憂,“孤王望你們能辨清是非,最重要的是要認清自己,知道自己是誰。孤王的旨意不是你們說要就能要的,更不是你們向違就能違的!”
聞言,堯冽和蘇姌似是不敢相信,驚憂交加,連忙行禮拜謝。
“罪臣堯冽叩謝太后娘娘恩典,叩謝王恩典!”
“名女蘇婕叩謝太后娘娘恩典,叩謝王恩典!”
蕭璉的臉色卻看不出喜色,隨意揮了揮手,屏退衆人,連帶着楚傾和海棠也一併屏退,殿內只餘母子二人。
古太后淡笑着問:“王兒心中可有怨哀家?”
蕭璉搖搖頭,卻斂不去眉角疑惑,“孩兒不敢,孩兒只要母后一句話,母后是聽人所勸,還是受人所惑,亦或爲人所迫?”
古太后搖了搖頭,“皆不是。”說着伸手拉住蕭璉,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哀家這麼做都是爲了王兒你,爲了南璃的江山社稷。你該知道如今北洵已毀,東朝對南璃是虎視眈眈,下一個動手的目標便是南璃,衆人皆知,而今他只要拿下南璃,便等於拿下了南璃和北洵兩國。近年來征戰連連,我南璃國庫已不充裕,靠的是什麼?蘇家一家可抵四成國庫,若加上與蘇家有關,受蘇家影響而上繳的部分,則早已過半,王兒認爲,蘇家可動得?”
蕭璉垂首沉思片刻,“可是,如今蘇家犯的是欺君大罪,若是不治,怎能服衆?”
“哀家沒說不治,那蘇康友不是被你連夜下獄了嗎?這個時候還關在大理寺吧?”
蕭璉不由點點頭,古太后便又道:“撇開蘇家,再說堯家,王兒難道真的打算懲治堯冽?”
蕭璉搖頭道:“堯家一門忠烈,世代爲將,是我南璃開國忠臣,堯冽又是堯老將軍的獨子,孩兒再愚鈍,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古太后道:“那你可知蘇家這個女兒與堯冽之間的淵源已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清的?你若處決了蘇家那個丫頭,必會連累到如今的蘇王妃,連帶着連累到珏王,堯家父子跟隨珏王領兵出戰多年,若是珏王與蘇家都出了事,難保堯家不會動搖啊。”
“這……”蕭璉不由愣了愣,近日來頭疼症發作頻繁,折磨得他痛苦不堪,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古太后又道:“而今,我們已經摺損了宛家,失了宛珂英年少將,斷不可再失去堯家,這些,畢竟都是要衛我南璃疆土之人。”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提起宛家,蕭璉的臉色都不會好看,用力擰了擰眉,道:“孩兒明白母后的心思,照此說來,只要今後蘇家姐妹二人能識時務地將彼此身份互換,保證不會露出絲毫馬腳,孤王也不會不能容他們。可是,而今事情是從皇后那傳來的,皇后那邊……”
“皇后那邊王兒不必擔憂,哀家已經想好了對策。”
蕭璉不由驚愕,雖然知道古太后在南璃是出了名的英明睿智,可是這接二連三的一出接着一出,便是他這個爲君者也未見得能思慮得如此周密。
“母后還是不願告訴孩兒,究竟是哪位高人爲母后出謀劃策?”
聞言,古太后不由得彎起嘴角呵呵一笑,連連搖頭道:“看來有些事當真瞞不過王兒,確實有人給哀家出謀劃策,不過此人哀家卻並不識得,怕是王兒也未見得認識,乃是一位不顯不露的世外高人。除他之外,便是堯老將軍堯仇,堯仇方纔與哀家碰了面,絲毫未提求情之事,只道了句要去抓緊練兵,王兒不會不知這其中奧妙吧?”
蕭璉點頭道:“老將軍把馴馬練兵看得如此之重,自然是知曉年後東朝必定會再有來犯。呵呵……如母后所言,堯家是萬萬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