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無人入眠。
掛着錦繡標誌的車隊出了青雲城後緩緩的走在泥濘的雪路上,好在官道還算寬闊平坦,一路上倒是沒有怎麼停頓,只是車隊裡多了幾個生疏面孔,穿着粗布麻衣的蘇秦和牧野趕着一輛馬車,在他們身後的是因爲受傷臉色略顯蒼白的公孫錯,而一身朱子深衣的古洛水則和錢多多一輛馬車,至於祁洛歌,頭戴斗笠,身穿短襖長裙靜靜的坐在蘇秦馬車後的木箱上。
回頭看了一眼坐在木箱上一動不動的祁洛歌,蘇秦輕微的搖了搖頭,感覺握着馬繮的手有些發麻,蘇秦雙手互搓了幾下,接着又把雙手放在嘴邊吹了幾口熱氣,做完這些,蘇秦把手伸向腰間,那裡有一個牛皮囊,裡面裝着暖暖送的女兒紅,小喝了兩口,蘇秦吐了幾口涼氣,扭頭看了一眼四周的環境,官道兩邊種着兩排矮小灌木,看不到遠處的山峰,愈往南,炎國的地勢愈平坦。
出過大山幾次,但僅侷限在青雲城停留的蘇秦不知道前方的道路會有怎樣的坎坷,此刻的他想的更多的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似乎從開始進天禁開始,他的生活就徹底被打亂了,身份的轉變,巫師的死,參加青雲城的戰爭,壞消息一件一件接踵而來,到現在也不知道木恨玉過的如何——想起不恨玉,蘇秦苦笑了一笑,瑤族的木靈珠還帶在自己的身上,還有那個巫師說要好好放着的項鍊。
巫師曾說過讓蘇秦去光啓城找一個叫嚴守成的打鐵匠,所以當孫大娘說這批錦繡要送到光啓城的時候,蘇秦決定先去光啓城看看,而祁洛歌也要到光啓城,公孫錯和古洛水則去炎國的國都離火城。
從青雲城到光啓城要是順利的話需要十天左右的時間,這一段日子,蘇秦決定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部落暫時不能回去了,聽孫大娘的形勢分析,知道芒國和部落部族對炎國的征戰也會告一段落,而自己以後就要在炎國生活下去了麼?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蘇秦心裡多少有些惆悵,回頭望了一眼,蘇秦緊了緊拳頭,此去一別,不知道什麼才能在見到,他只是覺得,將來再見到木恨玉的時候,不能像現在這般狼狽不堪。
“給我一點酒。”身後傳來祁洛歌的聲音。
“暖暖身子就好,別多喝。”蘇秦呵呵一笑,把手裡的牛皮囊遞了出去。
車隊已經在路上行駛了兩個時辰,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據錢多多說到七晶城還得一個白天的時間,到了七晶城休息一晚上,然後就是不停的繼續南下。
“到了光啓城你準備幹什麼?”沉默的夜晚太過於無聊,蘇秦看了看一旁綁在馬車上的火把,回頭看了一眼喝了酒臉色有些緋紅的祁洛歌說道。
“先找個地方住下吧。”祁洛歌的一句話,讓蘇秦有點不知道該怎麼接口,祁洛歌這說的不是廢話麼,到了光啓城不找個地方住下還能睡大街麼?
蘇秦了輕聲嗯了一聲,算是回覆,就不再說話,而祁洛歌只是眉頭微蹙的看着夜色,只有車輪的聲音吱呀吱呀的響,偶爾還會有幾聲馬嘶傳來。
“公子,咱們以後還會回部落麼?”牧野這個時候扭頭看着蘇秦,一臉傷感。
“會回的。”蘇秦看着牧野肯定的點了點頭,“我還要看着你和小青成親呢。”
“小青……也不知道有沒有想我。”牧野說完尷尬的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想那麼多,你沒聽大娘說麼,部落也回遷到炎國,到時候咱們偷偷的跑回來把小青接走不就是了。”
牧野嗯了一聲,反問了蘇秦一句公子你和五公主打算怎麼辦?
蘇秦苦笑了一下,輕微的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蘇秦要娶木恨玉,他答應過她的,哪怕千辛萬苦都嚐遍。
百花盛開千姿百態,你可曾知曉花繁豔麗下暗藏着怎樣的恣慮驚心。
荼蘼謝了浮生過後,你可曾看透零碎落紅下掩蓋着怎樣的深思熟慮。
如今的盛世華章抹不去淺淺韶光,步步高昇將會踏過多少烈火白骨。
過去的清純如斯帶走了茫然無知,笑意盎然只爲誰燃燒在夢想之巔。
“給我點時間吧。”蘇秦扭頭看了一眼牧野,輕嘆了一聲。
時光青蔥,一片靜好。
無言擡頭,風塵翻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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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國,離火城東城內的一處民宅,涼風吹進有些破爛的窗戶,屋內的燭光有些搖曳。
木屋內的設施極爲簡陋,小廳內一張木桌兩張短椅,牆上掛着幾幅佈滿灰塵和蜘蛛網的書畫,沒有落款,看不出年月,引人側目的是貼着牆壁的一個大書櫃,上面放着很多書籍,密密麻麻卻分門別類井然有序。
屋子的主人在東城這邊的貧民窟很有名——叫劉儀,三十八歲,孤身一人,是一個教私塾的窮老師,這個身份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奇怪的是他把那些微薄的收入九成都用來買了書籍,而且還不考取功名,生活枯燥之極,教學,讀書,睡覺,常年累月一個錦衣外褂,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他活着是爲了什麼。
讀書人不是以金榜題名爲尊麼?難道守着這一屋子的書過一輩子就能有顏如玉黃金屋?
而且劉儀的性格怪癖,就是左鄰右舍走在路上碰見了給他打聲招呼,劉儀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漸漸的衆人也就疏遠了他,除了在私塾的時候,劉儀纔會正裝打扮,現在馬上就要過年,學生放假,劉儀也就沒在在乎儀表,現在看上去有些蓬頭面衣濫衫。
沒有人知道,劉儀二十年前曾經是炎國科舉的狀元,更沒有知道他爲何要蝸居至此。
此刻的劉儀手裡端着一本《聲律啓蒙》靜靜的翻看着,雖然《聲律啓蒙》字字精闢,可是在劉儀看來別人著述的東西終究不是自己的,“逢對遇,仰對瞻,市井對閭閻。”讀到這句,劉儀在心裡默唸了兩遍,轉身拿起一旁剪刀,輕輕剪去已經幹萎的蠟燭燭芯,屋內燈光暗了一下,寒氣微涼,合住書,劉儀站起來把蠟燭移到桌角一邊,起身推開窗戶,看着外面的雪夜。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傳來了敲門聲。
劉儀皺眉,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敲門?而且竟然在自己毫無知覺的情況下?
“三哥,是我。”聽到這個聲音,劉儀眉頭皺的更重,不過沒在遲疑,先是和上窗戶,接着轉身去開門。
來人三十多歲,不過身材比劉儀要高上幾分,也魁梧了許多,在他的手裡拿着幾盒點心一條草魚,見到劉儀開門,來人呵呵一下,壓低聲音說道,“三哥,兄弟來給你拜年來了。”
看着一身錦衣的陳俊,劉儀微微一笑,把陳俊讓進屋子後伸出頭看了看屋外,見沒人跟來,就反身關上了木門。
“怎麼想起三更半夜來我這了?”劉儀說完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點心,拆開後發現裡面是一些酥餅果子。
“青雲城破了,而且大哥也沒了消息。”陳俊開門見山的說道。
“青雲城破是早晚的事。”聽到陳俊的話,劉儀微頓了頓,嚐了口陳俊送來的酥餅果子,繼而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大哥那邊恐怕是忘了吧。”
“應該不會忘,都這麼多年了,每個月十號大哥都會飛鴿傳書問一下兄弟們的近況,一直沒有出過什麼紕漏,你看今天都十七號了,我卻沒有收到大哥的任何訊息,我就想是不是大哥出了什麼事情,所以來找你問問。”陳俊說完,起身拿起桌子腿旁的茶壺,把茶壺上的瓷碗放在桌子上到了一杯熱茶,雙手捧住喝了一口。
“二哥呢?也沒有消息?”劉儀說着望了望他桌子上的書籍,用手輕輕的拍打了一下桌子一腳的塵土。
“二哥那邊一直是給老七聯繫的,我已經問了老七了,還沒有回話,這樣等下去太累心了,我就找你想商量一下,咱們是不是派人去找找?”
“怎麼去找?”劉儀苦笑了一下,低頭心中思慮着什麼,片刻後擡首看了陳俊一眼道,“這些年公子一直跟着大哥,現在公子在那裡除了大哥就只有二哥清楚,咱們雖然知道他們在北方,可是冒然前去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不說,還可能被朝廷的那些鷹犬盯上。”
“要不找找大娘?”陳俊想起一些事情,擡頭看着劉儀說道,“大娘這些年混的不錯,實在不行不用驚擾那麼多人,我親自跑一趟。”
“以你現在的身份,怎能隨意亂走?”劉儀搖了搖頭,“在等三天吧,如果還沒有大哥和二哥的消息,咱們在做下商量。”
“唉,三哥你就沉得住氣?”陳俊說着喝了一杯熱茶,“要我說大哥當初就應該把公子的現在在什麼地方告訴咱們,就算出了事情咱們也好有個照應,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麼被動。”
“知道的人越多,公子越不安全。”劉儀微微一笑,“放心吧,大哥的本事你清楚,咱們就不用在這裡多說什麼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隻野狗的嗚嗚聲。
劉儀嘴一張把蠟燭吹滅,凝神聽着屋外,然後輕聲說了一句是老七。
“三哥,大哥死了。”來人進屋,沒有多餘的廢話,聲音裡夾雜着悲憤說道。
黑暗中的陳俊聽到這個消息,執茶碗的手微微一抖,竟潑出半碗茶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