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審閱市場發展部送上來下一季度各大品牌推介方案的張成毅總經理猛地一震,好像被雷劈中了,從椅子上站起來,說話都有些顫:“這這這,蘇姐……你、你這是在開玩笑?”
蘇茗悅卻十分冷靜:“我很認真,張總,從今天起,我——蘇茗悅,將不再擔任美意旗下伊然秀品牌的代言人。”
張成毅更是沒法接受:“蘇姐,這可是目前本土品牌中最爲高端的品牌,你確定,你要放棄?而且,”等他完全回過味,他立刻切換到公事公辦模式,“我們可剛剛和你簽下下一年的合約。一千兩百萬的簽約費,昨天下午三點,財務部也正式打入你先生提供的賬戶。”
“那又怎麼樣?”
張成毅攤攤手:“你不是剛入行的新人,你都該知道的。”
“我只知道,我在有生之年,都不要再和姓賀的有一絲半縷的牽連。不要代言姓賀的公司裡的產品,也不要拿姓賀的一分錢。”
就在蘇茗悅去美意的這當口,世紀路總部的賀聆風也坐不住了。他先是被許伊菲發難:“你知道小天又談戀愛的事情嗎?你說你是怎麼做爸爸的,兒子現在都要和一個平民女孩跑了,你還能安安穩穩坐在辦公室裡!”接着,許伊菲的車到了世紀路,許伊菲對賀聆風說:“立刻,馬上,下來!”
賀聆風上捷豹,問許伊菲:“現在要做什麼?”
“去咱們的寶貝兒子。”許伊菲說完,讓昌叔開車。
和賀天的交談並不艱難,賀聆風和許伊菲交替問話,把沈雪吟的大致情況都摸清楚。
許伊菲對賀天說:“是個家世清白的女孩子,也就可以了。我想你爸爸絕不會反對你和這樣一個寡淡無奇的女孩子戀愛,甚至結婚。”
賀聆風被拐着彎將了一軍,佯咳一聲:“我確實可以表一個態:從你祖母把你爸爸我生在雪地裡那一天,你爸爸我,就絕對沒有把自己當成高貴的上層人士。這也是我和你媽最後能成爲夫妻的原因。”
許伊菲斜瞥他:“這麼多年,你該是多麼不值,才能堅持到現在依然只和我在一起。”
“彼此彼此。”賀聆風坦然收下她的揶揄。
賀天說:“我找這個女孩子,想要和她結婚,主要是爲了未來的生活可以簡單點。她不是很漂亮,也沒有過於聰明,但是我的節奏決定了,這樣單純的女孩會更適合我。”
賀聆風心裡暗暗發出一聲嘆息。
許伊菲生恐他臨時發出不一樣的聲音,急忙說:“贊同!媽很同意你這個說法。”目光炯炯,對賀天說;“媽想看看這個沈雪吟,什麼時候,你給安排一下。”
賀天比了個“OK”的手勢。
就在這時,張成毅的電話打進賀聆風的手機。“叮鈴鈴……”賀聆風把手機拿出來,看一了眼,走到旁邊去接聽。
聽完張成毅的彙報,賀聆風一下子驚覺:“你再和她聊聊,半個小時,半個小時之後,我來和她談。”掛了電話,對賀天說:“我要用車。”賀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連忙打給張雲廷:“把車開到一樓。”賀聆風從專用電梯下來之後,張雲廷已經把那輛東A95888開到大廳門口。
二十八分鐘,張雲廷把車開到美意公司的大門口。賀聆風下車後一路狂奔,乘電梯,到總經理辦公樓層。
貴賓室裡,張成毅正鼓起全身的力量,要獲取同蘇茗悅的和解。
他從賀聆風年輕時候說起,將賀聆風當初的選擇貶得一錢不值,又說到後來賀天的情感取向問題。
張成毅說:“他既然和你的女兒談戀愛,作爲一個男人,善始善終本來就很重要。他是聆風的兒子,聆風好的地方他沒學多少,對感情如此不負責任,真的都非常不應該。可是呢,”話鋒一轉,轉到工作本身:“美意是世坤的,但是,美意絕大多數的工作和成就,還是屬於企業自己。我們有近兩千名員工,還數百名管理者,您替伊然秀代言,從事這裡面工作的一部分,也和我們大家都一樣。我們替美意幹事,從美意拿錢,錢本身來自於我們共同的努力和堅持,根源上說,並不存在姓不姓‘賀’啊……”
說得口乾舌燥,就差眼前冒金星。
賀聆風終於在他快堅持不住的時刻,一頭扎進貴賓室來。
張成毅攤開手,又一起向蘇茗悅指了指。賀聆風來到他旁邊,低低聲音道:“我來吧,我來。”
張成毅心中發出一聲歡呼,十分快活,溜之大吉。
賀聆風就在緊靠着蘇茗悅那張沙發上坐下來。
蘇茗悅的情緒,他完全瞭解。心中藏了很多的不捨、很多愧疚,但是,畢竟時移世易,人事都不一樣。
坐在蘇茗悅身旁,他默然了好長時間。又過了許久,他才很真心說:“我真的很抱歉。”
蘇茗悅從未這樣心冷,淡淡斜瞥:“因爲你的兒子在轉眼之間就能移情別戀嗎?”
賀聆風猶如被正面摑了一掌,默然無言。
“你對我說過:你兒子和我女兒分手,我女兒固然難過,你兒子也不好受。因爲種種現實,他不得不和小筠分手,但是,分手本身並不代表他對小筠沒有感情。你的意思是這樣?”
“我——”結舌的同時,賀聆風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一點兒都不瞭解自己的兒子。在他心目中,他的兒子,情感選擇、處理,當然都應該隨他。他喜歡蘇茗悅,愛蘇茗悅,這些念頭一旦決定,一生都不會再改。哪怕他們此生都只能咫尺天涯,心與心的牽連,始終都不可斷。
“賀聆風,”蘇茗悅從來都沒這麼冷靜,“我也想通了。其實我也好,我女兒也好,我們母女都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我們認爲自己真心去愛的那個人,真的都會真心來愛我們。一直以來我們都這樣自信,但是,這麼多年以來,生活用現實來教訓:我們,那一貫以來的自以爲是,其實都是對我們自己狠狠的嘲諷。”
賀聆風急切辯解:“不是這樣……”
“怎麼就不是呢?”蘇茗悅提高了聲音,將他打斷,“你有愛我的話,就不會和許伊菲那樣相親相愛。你和她生兒育女,她爲你生的兒子、爲你生的女兒,你無一不捧在手心,當作掌中寶。一個人的心,如果變了,它就是變了。你的哪裡,早就塞滿了你的妻子、你的子女,哪裡還有我的位置?”
說到這裡,蘇茗悅那已然冷卻的雙眸一眨不眨凝視。
誠然已經心死,但餘燼中終究還有火花。哪怕知道沒有半點用,只要賀聆風否定——
可是,她的這些話,顯然句句戳中了目標。
賀聆風原本還有許多安慰的話,她這樣一番剖析,他竟然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蘇茗悅的眼睛裡,終於泛出了淚光。
賀聆風想了很久,還是談最重要的那件事:“茗茗,個人的私事,我們有時間,詳細再談,好嗎?即便小天的事情,他做了主,也未必就能爲我們所承認。但是,伊然秀的代言,你得繼續接下去。”
伊然秀經蘇茗悅代言之後,引發了強烈的懷舊效應。曾經喜歡過蘇茗悅的那些男男女女,現在就是社會的中流砥柱。因此,無論是上流社會,還是中產階級,都以買一條蘇茗悅代言的伊然秀高定爲榮。也因此,一年多以來,伊然秀的銷售量盡然比桃之夭還要多。桃之夭作爲美意女裝的高端品牌,和身爲頂級品牌的伊然秀相比,價位上其實還有不小的差距。伊然秀熱賣,提升美意全年銷售額的同時,還全面提升着美意女裝的定位。連梅凱琳和水墨畫的單品最低價都漲破了一千,每一季新品還供不應求。
如果蘇茗悅這會兒解約,爲什麼會解約?是美意公司的管理出問題了呢?還是設計出問題了?要不就是老闆和代言的藝人之間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每一個傳言,都能造成巨大的影響。那些喜歡蘇茗悅的“中流砥柱”們也許還會不約而同抵制美意女裝,失去了這個消費羣起,美意公司將跌入低谷也未可知。
賀聆風願意給蘇茗悅在原本的代言費上再行追加,甚至可以吸收宋加森入美意,擔任美意的中層,年薪不低於二十萬。
這麼優厚的條件,只要蘇茗悅點頭,馬上可以兌現。
但是,蘇茗悅始終挺直着身體,高昂着那顆雖然多了歲月的風霜、但依舊美麗無匹的頭顱:“再多的物質,也代替不了一顆真正屬於人類的心。我和你,我的女兒和你的兒子,從現在起,就要乾乾淨淨地分開,什麼牽連,都不要再有。”說完,她站起來,向貴賓室門口走。
賀聆風呼吸加重。驀然,他站起來,面沉似水、出語如冰:“茗茗,真的要解約,三倍違約金,你可給得出來?”
蘇茗悅聞言一震。續約後,美意現付一千兩百萬,扣除稅後,還剩九百多萬。加上去年的代言費剩餘,她本人擁有現金,也就一千萬有餘。賠償金三千六百萬,即便把她和宋加森捆在一起,賣了,她也給不出來。
給不出來,她也不低頭。
她背對賀聆風,冷冷的語氣包含自尊,又滿是悲涼:“如果有必要,咱們可以法庭見!”邁步而去。
張成毅等她離開,才進貴賓室,還沒來得及問,賀聆風突然暴起,一把將面前很重的一張桌子整個兒掀翻在地。
蘇茗悅開車離開美意,一路上,闖了兩個紅燈,又險些和其他車相碰,之後一個大轉彎,又差點撞到正在過馬路的行人。
險險被撞的那個人,非常兇狠捶她的車前蓋,讓她下車。
蘇茗悅正滿心煩躁,這麼一來,又緊張,又害怕。她很害怕自己一旦下車,就會陷入和這個憤怒男人的撕扯;很害怕,被這個男人糾纏上之後,自己又會麻煩很多。
從很久以前開始,她的人生就陷入了麻煩,一直忍受,一直龜縮,麻煩卻越來越多,越來越沒法擺脫。
路邊上圍了很多人,交警聞訊而來,敲她的車窗。
蘇茗悅把四邊門全部鎖起來,不敢出來,連看也不看外面圍聚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