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於孤傲清高的楊度,楊士琦更加隨和,和誰說話都十分客氣,不過從骨子裡楊士琦也有一種優越感,身爲袁世凱的心腹謀士,他自認爲謀略算計都是天下少有的。
對於張作霖這種粗鄙的武夫,楊士琦並沒有看在眼裡,只是不得不應酬而已。張作霖當面向他送禮,又讓楊士琦有些鄙夷,武夫的確不懂規矩,這種地方是送禮的場所麼,不論是多麼貴重的禮物他都不能收。
“張師長,拿出的東西一定不是凡品,俗話說君子不奪人所好,我能看看就已經很滿足了。”
楊士琦的話明顯是拒絕接收這份禮物,只是看看而已,他隨手打開了木盒,一見裡面不是尋常的字畫,而是一份手帕大小,疊在一起的帛書,楊士琦就有些驚訝。
他本以爲張作霖一定會花大價錢買些諸如唐伯虎,朱耷之流的畫作,這種東西雖然名貴,但是他也見得不少,根本沒有多少興趣,可是眼前的帛書卻讓楊士琦一陣驚訝,憑藉着他的經驗,從織布的紋理來看,是宋朝的東西。
輕輕展開一角,楊士琦就見到了三個字:臣越題。楊士琦腦子快速閃動,猛然之間一個念頭涌了上來,楊士琦渾身如同遭到了電擊一般,不自覺的發抖。
他並沒有急着打開帛書,而是恭恭敬敬的放回木盒,然後蓋好蓋子,抱在了懷中,生怕有任何的損壞。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楊士琦的異樣,大家也紛紛來了興趣,段芝貴就問道:“杏城,究竟是什麼寶貝,讓大家一起開開眼啊!”
楊士琦並沒有說話,而是讓從人搬來一張大書桌,放在了大廳中間,燈光最好的位置,他就像一個虔誠的信徒一般,將木盒放在中間,雙手戴上了白手套。
將木盒打開,然後取出帛書,緩緩展開,看了幾行字之後,楊士琦突然擡起頭,閉着眼睛,似乎要平復激動的情緒,在場的衆人從來沒見過楊士琦這樣失態,大家也都被他吊起了胃口,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麼寶貝。
“諸位,你們可曾聽過蘇東坡的詩句:草書非學聊自娛,落筆已喚周越奴?”
在場的所有人都一副茫然的表情,唯有楊度雙眼閃亮,他吃驚的問道:“杏城,這是周越的書法不成?”楊度也快步走到了桌案的前面,仔細觀看。
一副帛書讓袁世凱兩大謀士驚奇失態,大家越來越對這個神秘的帛書有興趣了。
“諸位,宋初的書法多數承襲大唐五代之風,沒有多少變化,而後蘇黃米蔡等宋四家崛起,宋朝書法纔有了自己的特色,這中間有大約七十年的斷層。書法藝術也講究傳承,宋四家不會突兀的崛起,一定有承上啓下的人物,而這個人物就是周越,只是多少年來都沒有找到他的作品,今日見到真跡,真是足慰平生啊!”
楊士琦說完之後,轉回身衝着張作霖深施一禮,以示感謝。
很多東西在外行看來毫無價值,但是在內行看來,卻是無價之寶。就算擺在楊士琦面前萬兩黃金他都不會失態,但是這份周越的墨跡卻將楊士琦徹底俘虜了。
張廷蘭一見楊士琦如此表現,也暗中給王永江豎起了大拇指,這份周越的真跡就是王永江給提供的。他也是學者,自然知道文人喜歡什麼,這件東西填補了七十年書法史的空白,價值根本不能用錢來衡量,只要真心喜歡書法的人就難以拒絕。
“楊先生,您太客氣了,作霖一介武夫,到現在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人常說寶物有靈,看來註定了作霖只是一個過路財神,這東西只有放在楊先生的手中,纔是物有所值啊!”
話說到了這份上,楊士琦是再也不想拒絕了,他拉着張作霖的手,說道:“雨亭,是有福之人,你放心吧!”
楊士琦一語雙關,明着再說周越的真跡,暗中卻在告訴張作霖,他會幫忙說話。老張何等敏銳,自然聽懂了話中之意,老張此時也是分外高興,裡裡外外,老袁的親近人都接受了自己的禮物,就不怕他們不給自己辦事。
正在大家欣賞周越書法的時候,又有人前來,正是英國公使朱爾典,袁克定等人立即出迎,對於這位代表了大英帝國太上皇,他們給予了足夠的禮數。
朱爾典擔任公使多年,是最資深的中國通,他敏銳的感覺到了中國政壇的變化,因此也積極和各方勢力接觸,以便做出正確的判斷。
他的參與讓宴會的檔次提高了不少,衆人觥籌交錯,興致也越來越高漲。張作霖也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處處都透着新奇,正在四處觀察的時候,樑士詒突然走了過來。
“張師長,出手不凡,一副周越墨跡就讓楊杏城神魂顛倒,沒想到張師長還懂得字畫。”
“樑秘書長,我哪懂這些,不過是瞎貓撞上死耗子而已。”
“張師長謙遜了,您的本事遠不止如此啊,我聽說這次您送給大公子二十萬盧布啊。直接出手送外幣的人可不多啊,你是首開先河,人家常說我是財神爺,我看張師長才是真正的財神爺,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啊!”
樑士詒雖然說這恭維的話,但是語氣明顯帶着一絲挑釁的味道,老張頓時就有些不舒服,冷冷的說道:“樑財神謬讚了,作霖不過是粗人而已,不懂經濟!”
“不懂經濟?可是張師長懂人心啊!你把別人的癖好都琢磨透了。”樑士詒繼續用言語擠兌張作霖,他這麼做主要是因爲嫉恨。
樑士詒和楊士琦不和,一直爭權奪勢,不過一直被壓了一頭,現在老張有寶貝只知道送給楊士琦,卻沒有想到他樑士詒,因此心生不滿,藉着酒蓋臉,想要找張作霖的麻煩。老張自然心中不快,不過他還不知道該怎麼答對這個樑財神。
就在此時張廷蘭湊了過來:“樑秘書長,久聞您理財有道,是大總統的左膀右臂,但不知樑公如何看待信用二字啊?”
張廷蘭突然開口,把皮球踢了回去,樑士詒眼中就閃過一絲不快:“年輕人,樑某理財多年,還用一個小輩指手畫腳麼?”
“樑公,小子自然不敢,不過我曾聽說自古以來就有生財和斂財之分,生財乃是利國利民的大道,斂財是損民誤國的小道,不知道樑公爲何舍大道而取小道啊?”
樑士詒擠兌張作霖,已經引來其他人的關注,因此大家都不自覺的往這邊看,現在張廷蘭突然說話,直接指責樑士詒斂財,甚至還扣上了損民誤國的大帽子,大家都來了興趣,想要看看這齣戲怎麼往下演,楊士琦和袁克定也都走了過來。
特別是楊士琦剛剛收了重禮,拿回坐視樑士詒欺負人啊,因此過來冷冷的看着樑士詒。樑士詒被一個小輩當衆打臉,心中也是怒火中燒。
“小輩,你懂多少,竟敢信口雌黃,污衊樑某。如果你講不出道理,休怪樑某不客氣!”
“樑公,濫發紙幣,交通行信用全失,票子貶值多少,您心知肚明。這貨幣本是交換流通的媒介,驟然貶值,商民手中財富大幅縮水,多少人家破產,這難道不是損民麼?我國既號稱民國,民在國先,百姓受損,難道不會最終誤國麼?”
張廷蘭連續質問,正好戳中了樑士詒的痛處,他臉色頓時就陰沉起來,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做法是飲鴆止渴,但是爲了取悅袁世凱,他已經顧不得什麼。
看到樑士詒臉色變得豬肝一般,張作霖心中高興,他對於張廷蘭可是有着足夠的信心,這小子能把洋人玩弄於鼓掌之間,區區一個樑財神不在話下。
老張索性翹起了二郎腿,一面喝茶,一面看熱鬧。楊士琦一看老對頭吃癟,也好像三伏天吃了冰塊一般,滿心舒坦。
“年輕人,財神爺也有力有不逮的時候,你不可無禮。”
楊士琦表面上雖然指責張廷蘭,實則在說樑士詒黔驢技窮,樑士詒哪裡聽不出來,他的胖臉不住的顫抖,斜着三角眼,狠狠瞪着張廷蘭。
“小輩,你既然敢指責我斂財,那你就有生財的本事了,你要是能找到辦法,樑某認栽,如果沒有對策,光是耍嘴皮子,咱們把官司打到大總統面前,樑某也不懼怕你們!”
張廷蘭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衝着衆人拱拱手,大聲說道:“諸位,今天來參加宴會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我們之中就蘊含着無窮的商機,只要肯用心,就足以找到賺錢的辦法,何必靠着欺壓百姓賺錢呢!”
“小子,你不會是想借助大家的權勢,給你以權謀私吧,那可還是斂財啊!”樑士詒不住的冷笑,他顯然不信張廷蘭的話。
張廷蘭也沒有搭理他,而是起身走到了朱爾典的座位之前,這位英國公使正滿心的感嘆,樑士詒也是袁世凱的心腹,但是卻毫無紳士風度,竟然和一個年輕人爭吵起來,素質實在不高。
“朱爾典爵士,我想請您看一件東西,還望您能准許。”
“年輕人,你的言辭很犀利,但是你認爲我身上有所謂的商機麼,能實現你所說的生財?”朱爾典隨即笑道:“我是一個英國的外交官,我不想介入你和樑先生之間的爭論。”
“爵士先生,這不是意氣之爭,而是一個讓英國政府可以節省數以千萬計戰爭經費的商機,我想您不會錯過吧!”
說着話,一個年輕的警衛託着托盤,快速的跑了過來,放在了朱爾典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