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慢慢得改變,這種改變慢得讓人無法察覺。但是細心的人會發現,那桃樹下面,已經落紅一片。而在前不久,那些花瓣都綻放在枝頭,前不久的前不久,它們含苞待放……
桃花樹下,秦湘的頭髮上沾上了幾瓣落花,她手裡捧着趙謙的信,專心地讀着。他寫的字偶爾會出現一兩個奇怪的字,筆畫精簡了不少,聯繫上下文才能知道那是什麼字。
一滴眼淚落在信紙上,秦湘用手帕輕輕蘸掉水滴,夠近一看,那個“之”字有些模糊了。
她從來沒有這麼牽掛個一個人,那個人是她的全部。他給秦湘成熟穩重的感覺,他給秦湘老練的感覺。趙謙的上進態度,也讓她癡迷,但是她現在卻擔驚受怕,而且覺得這種思念是如此磨人,如此寂寞,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感到幸福。
悔教夫婿覓封侯。
秦湘擡起頭,看着從樹上偶爾飄下的花瓣,還有綠茵茵的樹葉,輕輕念道:“綠肥紅瘦……”
“綠肥紅瘦……”趙謙勒住戰馬,看着黃陵城外官道旁邊的桃花樹說。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羅琦很流暢地背誦了出來。
韓佐信勒馬笑道:“大人真儒將也。”
“李清照的詩,倒不是適合我等吟唱的。”趙謙笑道,回頭對羅琦說,“羅琦念出來就有感覺多了。”
羅琦仰了仰頭,感覺很愜意。她早已捨不得離開了,想家只是絕望時候的驚慌失措,這些人才和自己有共同語言,纔是自己喜歡相處的人。現在要她回家,估計她死也不從。當然,真正死亡和絕境威脅到人的時候,人第一個想到的總是家。
黃陵城位於葫蘆河西面,在三條支流的交匯之處,東面就是支流與葫蘆河主幹河道的交匯點。
一行人登高望遠,韓佐信遙指東面:“賊寇沿江而上,必過那邊的交匯之處,我等伏兵以待,鳴鼓擊之,定可大破賊軍。”
張岱的軍旅經驗最是豐富,具體事務趙謙都讓他決定。張岱先派斥候偵查周圍地形,最後選定了分水點西邊的一片山坳,將大軍埋伏其中,靜候獵物。
高迎祥新敗,但小城守備根本不是對手,次日便報黃龍失陷,闖賊入城劫掠,後與田賊在黃龍城匯合,沿江而來,官軍追兵在後面緊追,但始終無法咬住賊軍主力。
賊軍行動迅速,河南大軍調遣緩慢,高迎祥自以爲對明軍部署瞭如指掌,根本不會認爲官府能在短時間之內組織有效堵截。
闖賊快過黃陵要潛入山區時,趙謙等收到都指揮使馮佐琳凋令:立即回螺州防區駐防。
韓佐信道:“不遵上峰調遣,是違抗軍令。況總督府給我們的部署也只是防衛螺州等地。此戰如何是好?”
張岱道:“此時能夠阻擊賊軍的,只有我們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戰機就在眼前,稍縱即逝。”
趙謙暗自擔憂,他就算不了解明史,高迎祥還是聽說過的,大名鼎鼎的闖王,連李自成都是他的接班人而已。而且算來,和田賊合軍之後,高迎祥還有數千、近萬的人馬。而趙謙軍的劫後餘生之兩千餘人,加上張岱的兩千騎兵,不過四千,又是一場以寡擊衆的惡戰。
趙謙看着周圍那些人期待而貪婪的表情,終於明白有個外國人說的一句話:商人看到了利潤就會不擇手段。而官僚看到了升官,同樣是這種心態。
“賊軍甚衆,但是渡河時會延遲行軍,此地居高臨下,四周曠野,乃發揮火器殺傷的絕佳地方。待賊軍攻山,弟便率騎兵側擊,定能大破賊軍。”
趙謙點點頭:“用遠程打比較好,就依二弟所言。”
衆人在山坳裡等了一天,旁晚時分起霧,韓佐信道:“久晴大霧必雨,明日如果下雨,火器無法發揮威力,更待若何?”
張岱道:“西北連年大旱,不會這麼容易就下雨的。”
韓佐信回顧四周,憂心道:“此地四面曠野,如火力不足無法固守,將是危地!”
二人默然,看着趙謙,等他拿主意。
韓佐信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是大夥長途跋涉到此設伏,又爬了兩天,難道就這樣走了?趙謙一時便沉吟起來。
韓佐信看了看對面的河灘,正在火炮射程之內,賊軍到時,簡直是活靶子,他舔了舔嘴脣,說道:“張將軍所言也極有道理,天氣徵兆也不是完全準確,西北乾旱,下雨絕非易事。”
趙謙想了想道:“那就在此等候,如明天天雨,再行離開也不遲。”
長安。
“小姐,下雨了。”
“唔……”秦湘懶懶地歪在牀上,聽了一會窗外沙沙的聲音,便起了牀,看着窗外,“沙沙”的聲音中,還夾雜着“吧嗒”的輕聲,秦湘定睛一看,原來是芭蕉葉子上的水滴在下面一層葉子上的聲音。
“簾兒,把琵琶取來。”
秦湘戴上指套,一雙削蔥一般的手指撫在弦上,叮咚作響,形成音律。她突然想起,還沒給趙謙彈過琴,他一回來,兩人都忙着說貼心話去了,這管絃之樂,卻原來是寂寞時候的消遣,就像寫文,總是寂寞的時候最有感覺。
她感覺到細雨的溼潤,突然想起趙謙說的話,“當你聽見細雨的聲音,那是我輕輕呼喚你名字的聲音……”
“趙謙……”秦湘輕輕喚了一聲。
黃陵,趙謙心裡一緊,不知道爲什麼一陣心痛,一股雨水順着他高舉的鐵劍劍身流進衣袖。
“大炮無法點燃……”
“放箭!”
“刷!刷,當,哐……”
“令,張遊擊立即衝擊!”
“報!騎兵遭遇阻擊,張將軍要大人速退。”
趙謙看了一眼身後懸崖般的絕壁,喊道:“殺,活捉闖賊高迎祥,終身榮華富貴!”
山上伏兵出擊,在山坡上與賊軍短兵相接,立即血濺聲起,鬼哭神嚎。親兵將趙謙等人護住,韓佐信見罷情勢,急道:“大人,賊兵勢大,速向張岱靠攏!”
“跟着我殺!”
賊軍衣甲破舊,軍械毀損嚴重,戰鬥力底下,不過人確實多得多,人多的好處是肉搏混戰的時候可以兩三個打一個。
趙謙率軍拼命向南靠攏,企圖與張岱匯合,兩軍短兵決戰,分兵乃大忌。張岱軍的戰旗已經近在眼前,突然河對岸出現了一支騎兵,以布裹頭,顯然是賊軍預備隊。河水甚淺,賊軍涉水過來,直接向趙謙之步軍穿插,趙謙部很快就被分割開來,情況十分危急。
一個騎士從趙謙身邊呼嘯而過,一刀劈了過來,趙謙身邊的親兵急忙用矛格擋,但是那矛身是木杆所制,瞬間就“啪”一聲被斬爲兩截,那長刀從親兵腰部橫劈而過,將其攔腰劈爲兩段,滾落在地,鮮血滿濺,猶自冒着熱氣。
趙謙驚得冷汗溼襟,仰面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