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影蟲在人體內不能呆得太久,否則會對人體造成不良影響。唐素柔本就昏迷多時,若是再受到甕影蟲的侵擾,怕有生命危險。
棠梨擰了眉,藉助玄夜渡來的內力,念動咒語,開始將甕影中牽引出來。至於那尚未尋到的一魄,只能再想辦法了。
她十指化蘭,對着唐素柔體內的甕影中念着還魂陣法的咒語。稍許,那些小蟲子,便從唐素柔的七竅中鑽了出來,紛紛朝她飛過去。
只是,剛剛飛到她身邊,碰觸到攝魂血玉的殷紅光芒,卻是渾身顫抖起來,又要往唐素柔身邊跑。棠梨大驚,趕緊加大力度,穩住它們。
“這是怎麼了?攝魂血玉應該有助於甕影蟲招魂,怎麼這小蟲子,還害怕其它來了?”棠梨在心中疑惑,卻又得不出個所以然來,便從懷中掏出另外半塊攝魂血玉,那是君梓言之前給她的信物。
本來是要讓她拿着這半塊攝魂血玉,去尋找赫連忘歸的。不過,如今長寧的事情已經解決好了,這信物也沒什麼太大的用處了。
她將自己的鮮血滴在那半塊攝魂血玉上,念訣,將那半塊攝魂血玉高高祭起。玄夜見狀,趕緊又暗中渡給她內力。
完整的攝魂血玉,當然能夠幫忙招魂收魄,可棠梨如今突然拿出這半塊來,不知想要做什麼?畢竟,半塊攝魂血玉,跟一塊普通的玉佩,沒什麼區別,根本不能引魂。
正在棠梨聚精會神催動那半塊攝魂血玉,想要用這半塊玉佩幫忙召回甕影蟲的時候,睡榻前的葉裴卿,臉色已經蒼白。銀針穿着的中空長管,將他體內三分之二的血都放了出來。
“閔瑞王怎麼還不來!”君梓言突然開口,滿眼憤怒。他若是再不來,這麼繼續下去,葉裴卿必死無疑!
外面的門突然被撞開,急匆匆走進來兩個人,卻是葉蕭遠和葉裴風。
“你們怎麼進來了?閔瑞王呢?”君梓言開口,厲聲問道,“他若是不肯來,太子保不住,可別怪我們!”
他是一門心思想着救治唐素柔,至於葉裴卿,能救則救,若是救不了,他也沒什麼辦法。何況,如今出現意外的,是葉裴楠未到,並非他的過錯。
葉裴卿和唐素柔的病情不一樣,但都可以先用萬花秘方以藥物保全好肉體。九宮碧蓮有融藥和引魂的作用,能夠誘導病人的身體將藥物消化吸收。唐素柔體內多餘的魂魄,是被噬魂珠扣押的。他以前曾經嘗試着將唐素柔體內的噬魂珠取出來,卻發現那珠子已經和唐素柔的心臟連爲一體。
是以,想要救治,唯一的辦法便是用甕影蟲,結合還魂陣法,以勾魂之術,將噬魂珠內扣押的魂魄給勾引出來。只是,這對於出色的陰陽冥師來說,算不得什麼大事。可對於他們這些醫者而言,卻是一竅不通。
他本來還擔心棠梨做不到,如今看起來,卻是成功了。
至於葉裴卿,他的肉體可以用藥物保住,但鮮血必須換過。隱陽蟲急速在他體內多時,已經與他的鮮血融爲一體。若是不抽乾重換,日後會隨着血液的再生而再生,如此便永遠治不好。
葉裴卿的救治,最關鍵的便是放血和輸血一瞬間的交接。他體內的血液放幹之後,必須立刻注入新鮮的血液。若是不及時,很可能因爲沒有失血太久而致死。九宮碧蓮還有一個功效,便是護住人體的心脈,使肉體能夠承受短暫的無血之態。
但這時間,畢竟短暫,若是葉裴楠一直不到,恐會引起麻煩。君梓言可不想用葉棠梨的血,所以才故意安排棠梨和彌嵩同時施法,一個救治唐素柔,一個救治葉裴卿。如此一來,即便葉蕭遠想要棠梨給葉裴卿輸血,她也抽不開身。除非,葉蕭遠想要唐素柔死。
“用我的吧。”熟料,不等葉蕭遠開口,葉裴風卻是先一步說道,捲起袖子,將左手伸了過去,“右手要執劍,左手可以吧?”
莫弘軒擰眉,上下打量他:“你可知,需要至親的鮮血。”
話音剛落,葉蕭遠也伸出左手,遞了過去:“用我們兩的,只一人,危險太大。風兒,朕替太子謝謝你。”
他扭頭,眸中閃爍着淚花,感激地望着葉裴風。
葉裴風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並不多說。玄夜嘴角微微笑了笑,卻是有幾分欣喜,這孩子,終於是想通了。
莫弘軒見曲清遠和君梓言並不反對,也不多說,從藥箱內取出小刀,對準兩隻左手,各自一刀。
“嘶!”葉蕭遠擰着眉頭,忍不住叫了一聲。這刀片很薄,劃在手腕上,卻是疼痛至極。旁邊的葉裴風,咬牙皺眉,卻硬生生忍住了。
莫弘軒不禁擡頭多看了他一眼,從藥箱裡出去兩個同樣中空的長條銀針,插入劃開的傷口上。又對着兩人的手腕,點穴位,就看到那殷紅的鮮血,順着中空銀針,緩緩流出來。他將銀針的另一端,直接插入了另一個藥盆中。
不久,葉裴卿體內的鮮血流得差不多了,曲清遠和莫弘軒同時屏住呼吸。一人捏住葉裴卿的手腕,盯着手腕處流出的血。一人雙手拿住葉蕭遠父子手腕上接下來的銀針
,隨時準備插向葉裴卿。
“軒兒!”曲清遠看得那銀針處最後一滴血落下來,大叫一聲。
莫弘軒以最快的速度,將那個銀針對準葉裴卿的胸口處插了下去。頓時,聽到葉裴卿悶哼一聲,身子抖了抖。
“你們兩坐着。”君梓言開口,鬆了口氣,好在趕上了。
玄夜趕緊搬過來兩張凳子放下,葉蕭遠和葉裴風各自坐了下去。
看着自己體內的鮮血慢慢流入葉裴卿的體內,葉裴風忍不住皺了皺眉。這種感覺,真的很奇怪。他小時候,雖然聽二師叔說起過有輸血之術,可從未親眼見過。如今見到,還親自給人輸血,心裡的感受,一時間難以言喻。
那邊,棠梨將半塊攝魂血玉擋在前方之後,藉助玄夜的內力,把甕影蟲收回了錦盒內。她鬆了口氣,擦去額頭的汗珠,收了法術。頭頂的攝魂血玉立刻掉落下去,她趕緊伸手接住,整塊玉佩都被鮮血充盈着。
只是,裡面似乎隱約有什麼東西在挑動衝撞,想要衝破攝魂血玉的束縛,從裡面跑出來。但她再仔細看去,卻又什麼都看不到了。
“怎麼了?”玄夜見她收好甕影蟲,也鬆了口氣,關切問道,“這玉佩,有什麼問題?”
“可能是我看花眼了吧。”棠梨搖頭,笑了笑,“這下可好了,剩下的,就看曲師父的了。”
“嗯。”玄夜應了一聲,將倒在旁邊的彌嵩抱起來,送到門口,招來個宮女,命人將彌嵩送下去休息。
“想不到,公主的陰陽冥術,已經修煉至此等境界,倒的確是讓本道大開眼界。”他走回來後,與棠梨並肩而坐,親手倒了杯茶,遞過去。
棠梨此刻面色難看,雙脣蒼白,額頭上還在不停地冒汗,端茶杯的兩隻手,都忍不住顫抖。
這次施法,她不惜動用了自己的精魂,怕是需要休養半年之久,才能康復了。只不過,旁人對陰陽冥術並不清楚,玄夜雖然瞭解一些,但知道得並不多。北辰一脈,以劍術聞名,不過醫術毒術以及像陰陽冥術這些奇怪的禁術,藏書樓裡也有不少相關的書籍。但因爲時間關係,書雖然放在那裡,能夠看懂的人,卻少之又少。
所以他了解的陰陽冥術,基本上就是從藏書樓的古籍上看來的。對於葉棠梨所施展的,並不曾見過。
“真人過獎了,棠梨學藝不精,所以纔會落到如此田地。”葉棠梨無奈笑笑,將茶杯放下,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閉目養神。
玄夜見狀,伸手搭在她的肩頭,暗中將自己的內力渡了過去。他雖然不明白葉棠梨究竟是怎麼做的,但看她目前的狀況,也能猜出她耗損了不少真氣內力。
旁邊的青香燃盡,君梓言眸中的激動之色難以抑制。看着葉裴卿的臉色慢慢轉好,曲清遠和莫弘軒也鬆了口氣。
莫弘軒最後在葉裴卿胸口處點了四點,與曲清遠一起,給葉蕭遠和葉裴風拔銀針,封住他們手腕上的傷口,再用紗布纏好。
“好了。”君梓言看到兩人收拾妥當,激動叫了一句,目光落在牀上的唐素柔身上。
片刻後,牀上的人手指動了動,慢慢睜開了眼。
“她醒了。”玄夜感受到唐素柔氣息的波動,柔聲說道。
棠梨一聽,立刻睜開眼,跑到牀邊,便對上唐素柔那雙溫和清澈的眸子。她伸手握住唐素柔的手,滿臉激動。
“母后,母后你終於醒了。”
唐素柔伸手觸碰她的臉,替她擦去眼角的淚水,擠出個笑容:“傻棠兒,你哭什麼?母后這不是,好好的嗎?”
葉蕭遠也立刻湊了過來,看到唐素柔能夠睜眼開口說話了,心中的大石頭也算是落地:“皇后,朕在這裡。”
他伸手去,握住唐素柔的另一隻手,激動道。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葉蕭遠另一隻手攬住葉棠梨,抱着她們母女,忍不住落淚。
方桌上的君梓言,嘴角扯着難看的笑容,沉默不言。看到唐素柔醒過來,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師父,徒兒最後想求您一件事情。”他轉而對曲清遠說道。
不等他開口說,曲清遠卻是點頭:“放心,爲師一定會收她爲徒,不讓萬花失傳的。”
“不,不是。”君梓言卻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淚水滑落下來,“師父還記得,當年我娘在瓊萊島上,海嘯之前,她懷着孩子嗎?我想請您,幫我照顧我娘。她現在,在朔雪郡的賞雪樓,被弈仙居的錦池閒收留着。”
聽到他提及當年的事情,曲清遠一皺眉,問道:“那,你娘腹中的胎兒呢?”
君梓言閉眼,不忍再說。
“好,爲師答應你。”曲清遠摸了摸鬍鬚,點頭。
“師父,經歷過這麼多事情,我才明白。珍貴的藥材,罕見的醫書,其實都不重要。”末了,君梓言開口,幽幽道,“一輩子的時間那麼長,能夠與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每日炒幾道小菜,帶着孩子,種幾畝良田,亦不枉此生。”
曲清遠疑惑地望着他,感覺不認
識眼前這個小徒弟了。這種話,怎麼都不像是當初那個聰慧過人,想要做天下第一名醫的徒弟。
“師弟。”旁邊的莫弘軒雙手攥拳,咬牙。
“師兄?”君梓言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如今他氣數快盡,也就含着着最後一口氣了。
莫弘軒走上前去,端起裝着君梓言頭顱的錦盒,附耳貼上去,與他說了一句話。
君梓言立刻露出驚訝的神色,帶着幾分欣喜。
莫弘軒擡着錦盒,走到牀邊。牀上的唐素柔,看到君梓言的頭,頓時大驚失色。
“師弟!怎麼會,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她扶着棠梨的手,從牀上坐起來,滿臉不可思議。
“師姐莫怕,我很快就能解脫了。”君梓言笑着說了句,又望向旁邊的棠梨,“棠梨。”
棠梨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對自己說話,怔了怔,點頭:“君師叔。”
“別忘了,當初你答應我的事情。”君梓言開口叮囑,“這樣,我便死而無憾了。”
棠梨猛地點了點頭,想起離開皇宮去長寧之前,君梓言託付給她的事情,一時間滿心愧疚。都過去這麼久了,她卻辦得毫無進展。
“師叔放心,我一定會找到夫人,好好照顧她的。”
“如此,我便安心了。”君梓言笑着說罷,閉上雙眼,不再開口。
“師弟!”唐素柔悲慟不已,大叫一聲,伸手要去抱住他的頭顱。
只是剎那間,君梓言的滿頭白髮,連同那張好看的容顏,都化作粉末,盡數落入錦盒之中。
“師妹,節哀順變。”莫弘軒將錦盒的盒蓋取出,慢慢蓋上,淡淡說了一句。
他看起來毫無情緒,似乎從不悲傷,也從不快樂。
唐素柔悲慟之下聽得他喚自己師妹,含着淚光打量他:“你是?大師兄?”
想起十五年前,那個出手幫忙的墨袍男子,唐素柔心中多年的疑惑,終於有了答案。原來十五年前,他之所以肯出手幫忙,乃是因爲他是萬花弟子。
“人死不能復生,有生有死是好事。”莫弘軒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師妹你只是魂魄壓迫肉體,如今師弟用自己的命換了你一命,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棠梨疑惑擡頭望着他,聽不大懂他的話。只是看到君梓言就這麼在自己面前徹底消失,心裡難受得厲害。今日看到葉蕭遠,她又感覺失去的那個父皇似乎回來了。這些複雜的感覺交雜在一起,讓她有些無所適從。
葉裴風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身後,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示安慰。
棠梨擡頭望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無礙。
“草民有一事相求。”曲清遠轉動輪椅,走了過來,對葉蕭遠拱手道,“還望皇上恩准。”
“清遠師父請講。”
因爲輸血的緣故,葉蕭遠的面色亦顯得蒼白。比起旁邊的葉裴風,更顯幾分疲乏之色。他畢竟年長些,葉裴風又是玄夜一手帶大的徒弟。所以,他的身體各方面自然不能與葉裴風相比。
“希望皇上能夠保留聽風小築,安葬梓言。”曲清遠幽幽道,“我知道,對於梓言的事情,外界有諸多難以入耳的傳聞。只是,還請皇上念在他一片苦心的份兒上,留下聽風小築,權當是我這個做師父的,對他的一點念想吧。”
曲清遠長長嘆了口氣,對於君梓言和唐素柔之間的情誼,外人不清楚,他這個做師父的再清楚不過了。兩個人從小在瓊萊島上朝夕相處,隨着兩人年齡增長,身爲師父的他也看得出來。二人之間若說當真一點男女之情都沒有,那是假的。
不過,唐素柔偷了攝魂珠,從瓊萊島上逃跑出來,以唐素茹的身份跟在葉蕭遠身邊。這件事情也讓君梓言明白,他心中的師姐,愛着的是別人。
愛一個人,願意付出,願意放手。
至於這種思想,君梓言是何時產生的,曲清遠卻無從知曉了。他只知道,他命君梓言將唐素柔尋回來的時候,君梓言選擇了違逆他的命令,成全了唐素柔和葉蕭遠。
說心裡話,曲清遠爲自己這個小徒弟感到不值。他想來喜愛君梓言,卻又不願意爲難他。或許在愛情方面,他這個做師父的,反倒沒有什麼發言權。否則,也不會把自己和曲玲瓏的關係,搞得那麼僵。
“朕會好好保存聽風小築的。”葉蕭遠握住唐素柔的手,對莫弘軒和曲清遠道,“眼看年關將近,兩位既然到了宮中,不如在宮中住上些日子,一起過年吧。”
“師父。”唐素柔低着頭,不敢去看曲清遠。當年她私自偷走了噬魂珠,便一直躲着曲清遠。
而曲清遠卻以爲,她怨恨自己這個師父阻止她與葉蕭遠在一起,所以不願意見自己。
“罷了,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曲清遠擺擺手,轉過身去,“皇上既然已經開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軒兒,我們先回聽風小築吧。”
“是。”莫弘軒應了聲,對唐素柔點點頭,上前一步,推着曲清遠,師徒二人慢慢出了福寧殿。
(本章完)